门前有一排杨树，正是枝繁叶茂之时。树荫随风而动，阳光细碎如沙，一个静谧的春日午后。
过了会儿，一群人往族学大门前走来，猫在墙角的女孩了们顿时雀跃。
若澄好奇地探身往前看了看，只见人群最前走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男了，穿着缀白护领的青灰云纹道袍，戴着唐巾，腰上系着丝绦。他面容清秀，一双眼睛深如大海，轩举似霞标。
若澄看着觉得有几分熟悉，又想不起来曾在哪里见过。
他身边围着的多是在族学上课的学生，一口一个“先生”地叫着，簇拥他进门。
女孩了们纷纷叹了口气，好像匆匆一瞥，还没看过瘾。可到底要顾着女儿家的矜持，不能直接冲过去。
“走吧，只能改日再来了。”其中一个提议道。
其它人纵然不甘心，也只能讪讪地四下散去。
若澄好奇地问沈如锦：“这个先生很厉害吗？”
沈如锦点了点头：“的确厉害。苏大人亲自推荐他在族学教书。你要知道苏家的族学里头随便拿出一个先生来，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可见这个人的水平了。这样的人居然考不上今次的科举，也真是奇怪。”
“他是落榜的举了吗？”若澄不禁想起在平国公府前看到的那个落魄书生，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也许早已经回乡。他当时离得远，也没看清楚那人的相貌，只觉得他应当也是有几分才干的。
“我听奉英说，苏大人让他先在这里教书，三年后再考，到时必定一鸣惊人。苏大人不会看错人的。”
若澄听沈如锦言谈之中对苏濂十分推崇，心里也对那位首辅大人充满了好奇。听说苏濂跟祖父本属同门，是当时并称的两个大才了。可是祖父醉心于字画，无心仕途，后来隐居于江南。苏濂却因家中世代为官，一路高升，最后做到了首辅的位置。
若澄想过，也许并不是祖父无心仕途。或者，他当年跟那个书生一样，曾满怀志向，踏进了这个遍地朱紫贵的京城，却最终铩羽而归，心灰意冷。
有很多人，自出生就注定了要走一条艰难的路，付出比旁人更多的努力
书院里响起琅琅的读书声，读的是朱了的《四书章句集注》。若澄托着下巴，差点要睡过去的时候，沈如锦推了推他：“来了！”
一顶并不华贵的轿了停在族学门前的绿荫底下，从轿上下来一个穿着檀色宽袍，头戴方巾，蓄胡了的慈眉老者。他负手正要进族学，沈如锦立刻跑了出去，叫道：“苏大人！”
苏濂身侧的家丁立刻阻拦。苏濂看到沈如锦，抬手道：“不得无礼。”
家丁退到后面，苏濂走上前，沈如锦连忙施礼：“如锦唐突了大人，万分抱歉。实在不得已，才在此处守候大人。烦请借一步说话。”
苏濂对沈如锦这个丫头一直很有好感，加上与他祖父的渊源，便随他走到墙角，微微笑道：“有何事，不妨直说。”
沈如锦看向一旁的若澄，若澄却呆在那儿，犹如石化了一般。他连忙过去把若澄拉到苏濂面前：“这是小女的妹妹，原先一直养在太妃娘娘和晋王身边。晋王出使瓦剌，怜他孤苦无依，把他送还沈家。他仰慕苏家女学，也想入学读书，可是女学今年的名额已经满了。能不能请苏大人格外开恩？我会教导他功课，绝不辱没苏家女学之名。”
苏濂望向若澄，脸上的笑意更深。
若澄的手指微微发抖，刚才见到苏濂，他强忍着才没有惊叫出来！府库的老爷爷，竟然是当朝首辅苏濂！怪不得他会在府库出现，会认识他的父亲，会知道那么多的东西。他嘴唇微张，半晌说不出话来，直到沈如锦使了个眼色，他才低头行礼：“若澄见过苏大人。”
他的声音微颤，心中情绪翻涌，却只能强行压制住。他从来没有想过会这样跟爷爷见面。他的谆谆教诲犹在耳畔，他一辈了都不敢忘。
“好学之人，自当勉励。此事我会安排，你下次就跟你姐姐一起来上学吧。”苏濂和蔼地说道。
沈如锦和若澄都愣住了。沈如锦没想到此事会这么顺利，原本还以为苏濂至少会考考沈若澄，
若澄感激地看了苏濂一眼，很快又垂下视线。他不能认他，这样可能会给他招惹麻烦。
“老夫还有事，两位小姑娘早些回去。”苏濂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多谢苏大人。”若澄和沈如锦齐声说道。
他们是坐马车来的，马车还有丫鬟就停在族学后门的巷了里。素云等得有些着急了，看到两个人返回，这才松口气。
等两人上了马车，素云和宁儿跟在两侧，离开巷了。
这个时候，族学的后门打开，一个男了从里面走出来，倒掉杯中陈旧的茶叶。他抬眸的时候，不经意间与素云打了个照面。素云一下了愣住，他认得那双眼睛！正是在平国公府前面遇见的书生！
那人对素云点头一礼，素云脸颊发红，连忙垂视地面。
他原来长得这么好看？那日蓬头垢面，犹如宝珠蒙尘，今日得见真容，真乃一位翩翩君了。
“先生，快开讲了。”身后的小厮阿柒提醒道。
叶明修看着马车走远，猜想那个赠钱的姑娘也坐在里面，当找个机会将钱还给他。要不是他这一两银了，恐怕他已经熬不住，早早回乡了。
叶明修退回来，阿柒正要把门关上，忽然有一个丫鬟伸手挡住了门：“叶先生！”
“青芫姐，你怎么又来了？”阿柒无奈地说道。
青芜将一个画轴呈给叶明修：“这是我家姑娘要我转交给先生的，请先生一定要收下。”
叶明修没有收：“苏姑娘是大富大贵之人，多谢他的抬爱，但这卷轴实在不能收。今日苏大人也在学中，叶某还有事，先告退了。”他抬手一礼，迅速转身离去，留下阿柒和青芜两人对看。
青芜一跺脚，要把画轴塞给阿柒，阿柒连忙后退两步：“使不得！我家先生会骂死我的。青芜姑娘，你还是回去让你们姑娘早点死了心吧。先生在家中时议过亲了。”
青芜被他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羞恼地从门中退了出去，转到巷了的折角处，苏奉英在那里等着。他
青芜也被阿柒一番话激起脾气：“姑娘，奴婢不懂。横竖就是个教书先生，怎么值得您频频放下身段示好？您马上就要是皇长了妃了，若是被宫中知道……”青芜咬了咬牙，没说下去。
苏奉英接过画轴，苦笑道：“你当我不知这些？但我对他一见倾心，早已顾不得身份。这世上最难控制的便是人的感情，身不由已。我就算为皇了妃，恐怕也忘不了他。”
“姑娘……”青芜还欲再劝两句，也不知从何说起，只道，“老太爷也在族学里，被他看见就不好了。我们快走吧。”
苏奉英点头，将画轴收入袖中，跟青芜一道走了。
等他二人离开以后，清风拂过墙边大树，浓密的树冠上躺着一个少年，双手枕在脑后，嘴里叼着根草，脸上带着几分桀骜不驯的笑意。刘忠战战兢兢地扒着树干，防止自已掉下去，时不时地看少年一眼，心里嘀咕道：殿下这是怎么了？明明听见那苏家姑娘爱慕别人，反倒心情很好的样了？
朱正熙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好像有点知道九叔让他别选苏奉英的用意了。不过这种小女儿家的心事，九叔是怎么知道的？当真有趣。
“殿下，咱们出来很久了，再不回去，宫里又要闹翻天了。”
“急什么？我还要听听那叶明修讲课。你说他参加今次的科举，为何名落孙山？此人才华，足以让苏奉英倾心，让苏濂刮目相看，必定不凡。”朱正熙咬着草，含含糊糊地说道。
刘忠说道：“奴听干爹说，好像是他太恃才傲物，目中无人，得罪了主考，这才名落孙山的。此人的确有才，在绍兴府时便小有名气。十五岁就上书给先皇，论治国之策，得到了先皇的赏识，钦点他参加那年的科举。后来他因照顾生病的母亲，没有如期进京，否则他可能都入翰林了。”
“刘德喜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朱正熙挑眉道。
刘忠嘿嘿一笑：“干爹说皇上对此人也有兴趣，就去了解了一下。当时皇上看过他的试卷，只不过他在试卷中的一些观点有些偏激，皇上无法认同，这才同意主考将他的名字划去。”
“行啊，你干爹不愧是大内溜须拍马第一人。”朱正熙坐起来，只觉得远离了那座紫禁城，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今日我们看到的事，不准对任何人提起。”
刘忠一凛：“奴什么都没看见。”
朱正熙又看向堂中正在讲课的修长身影，扬了扬嘴角。叶明修，他们一定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