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爷爷家这一带,李泽涛和胖子刘都是出了名的人物。
胖子刘今年60多岁,他16岁开理发店,剃光头的技术炉火纯青,在老一辈里远近闻名。李泽涛今年25岁,已经在劳教所三进三出。
在90年代之前,劳改人员释放人员是被社会歧视和排斥的。李泽涛第一次进去是被误抓,李家附近的生产队丢了头牛,找了两天没找着,报了案。派出所在放牛的山坡上发现了李泽涛的钥匙,正好有人举报说江北一个屠户卖的牛肉来历不明,民警就把李泽涛和屠子都叫去问话。屠子指认说牛是李泽涛卖给他的,于是李被判了一年。关了11个月快放出来时,屠子偷牛被抓了,派出所一查,屠子是惯犯,李是冤枉的,直接释放。李出来那天,离一年刑满还有一星期。
进监狱让刚参加工作的李泽涛丢了饭碗,出来后居委会给他安排了个扫马路的临时工,李也没挑剔就工作了,这一年他20岁。
扫地的工作干了几个月,劳教所跑出来了两个犯人,凌晨4点在马路上正好遇到李泽涛。这两个人在监狱里和李有过命交情,李带他们找了个地方躲了两天,给两人了100多块钱。两人不想连累朋友,瞒着李去火车站想坐车跑路,被抓了。这两个人倒是没供出李泽涛来,李却被一个人的邻居举报抓了起来,因为李去那人家给亲属报信时被看到了。这次是窝藏包庇罪,三年。
三年刑满释放,李这次出来可就没有工作了,有人给他找了个火车站扛行李的力工活儿。干了两个月,有一天,站前警察查身份证时查出来个逃亡杀人犯,这个小民警经验不足,当场就喊出来了。杀人犯和两个警察搏斗,拔出刀捅死一个,重伤一个,被路过赶来的李泽涛从旁边一脚踢倒,二人搏斗了几下,李夺过刀把杀人犯捅死了。哪想到杀人犯还有一个迟到的同伙,这个同伙四肢发达大脑贫乏,看到兄弟被捅了,没逃跑却上来夺刀。两人一来二去,同伙也被李泽涛一刀捅死了。死的警察被追认为烈士,重伤没死的官升两级。李泽涛见义勇为,表彰奖励,防卫过当,判刑半年,缓刑半年执行。
林紫纹没弄明白这个防卫过当是怎么判的,这年头不可思议的事太多了,见义勇为英雄还会被判刑,如果放在21世纪,媒体能把这事炒翻天。三次进监狱,都是因为李泽涛运气差,不过这几年风雨过来,他也被磨练成了一方人物。这一次出来属于提前释放,暂时还没有工作。
李泽涛家和林紫纹的爷爷家很近,都在一个生产队,两个胡同一套房。林紫纹小时候去爷爷家玩时,还经常去李家串门。李泽涛经常和爸爸上山放网捕鸟,用手摇电机下河抓鱼,然后回到家大方的请附近住的小孩去他家玩。林紫纹小时候养过两只李泽涛送的黄鸟,他记得这种鸟后来濒临绝迹,千僖年时他曾在北京的鸟市上看到有人卖5千元一对。
到了李泽涛家院子外,林紫纹找了个院子里面看不到的位置,扯着嗓子喊:“涛哥,涛哥在家没?”
“小涛去老刘头那剃头了,你谁呀?”听声音是李泽涛的爷爷。
“没事,喊着玩儿的。李爷爷我走了!”林紫纹是旷课出来的,没人看到他才最好。
到了胖子刘理发店,一个正在剃头的半大小子说涛哥打台球去了。林紫纹在附近转了半天,才在一个胡同里找到台球厅,见着了李泽涛。
经过这几年在劳教所劳动改造,小时候白白净净的李泽涛已经晒成了黑人。老刘头刚给他剪了个小平头,雪白的背心,黑西裤宽牛皮腰带,锃亮的黑皮鞋,李泽涛的打扮精神十足,没一点儿前几天刚放出来时的落魄样子,让林紫纹看着一愣。
李泽涛正叼着烟站在球桌边看别人打球,看到林紫纹也是一愣:“紫纹,怎么没上学跑这来了?”
“涛哥,我来找你的,出来说?”
几个打台球的看到林紫纹,大家也互相打个招呼,林紫纹小时候常来这片玩,和林紫川带着一帮小孩子上窜下跳的到处跑,这些半大小子都认识他。有几个以为他是在学校挨了欺负跑来找人,还问他要不要帮忙。
出了台球厅,俩人蹲在门口的马路沿上,李泽涛把手里的烟头往对面的水沟一弹,从兜里掏出包迎春,抽出一支划了火柴点上。
林紫纹一看乐了:“涛哥,看你穿的人模人样的,就抽这个啊。这身衣服哪弄的?”
“去,死小子,闲事管的不少,找我啥事赶紧说。”李泽涛有点羞恼,今天穿这身出来不到半小时,就有五六个半大小子和他打趣了。这林紫纹刚上初中还没长毛呢也敢笑话他,在劳教所里可没几个敢这么和他说话的。
林紫纹眼珠一转,就明白了:“红霞姐给你买的吧?你俩啥时候办喜事?”
李泽涛抬腿做势欲踹,林紫纹连忙象只蛤蟆似的往旁边一蹦,笑哈哈的说:“得了我不说了,今天来找你是真有事。”
“啥事?”李泽涛吸了一口迎春烟,吐了口唾沫在地上。这便宜烟2毛钱一盒,没过滤嘴,前几口总能吸到烟沫。
林紫纹一把夺过李泽涛嘴里的迎春,扔在一边:“别抽这个了,来,老弟给你整点儿好的。”说完打开书包,掏出一盒良油,撕开包装线递给李泽涛。良友7块钱一盒,一支3毛5,够买35支迎春的。
“嗬,你小子哪来的钱买这烟?”李泽涛赶忙抽出一支点上,叼在嘴里美美的吸了一口。
“老弟我才赚了点儿钱,走,先找个地方吃饭,我早晨没吃饱。”林紫纹拉起李泽涛出了巷子,附近只有些小饭馆他看不上,刚好有辆出租车经过,林紫纹拦下车二人坐了上去。
“干啥,吃个早饭还用打车?你赚了多少钱,中彩票了?”李泽涛知道这个林紫纹和别的孩子不一样,聪明又早熟。不过打车去吃饭,他脑筋有点儿转不过弯来。
“师傅,悦宾饭店。”林紫纹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挑个高级地方:“涛哥,悦宾没去过吧,老弟请你去喝早粥。”
李泽涛上下打量打量林紫纹,一脸惊讶:“小子行啊,哥今天跟你混了,看你一会儿还有什么花样。”
出租车很快到了悦宾,林紫纹付了车钱当先带路,和李泽涛进了饭店。大堂经理老远就认出上次来吃过饭的林紫纹,上前来打招呼。林紫纹一问才知道,现在没有住宿服务的高档饭店都没有早点,和经理要了二楼的包间,临上楼时还提了个建议:“供应些特色早点虽然赚不了什么钱,却是档次的象征。星级酒店都有早点,你可以和领导谈谈,考虑一下。”
悦宾饭店因为没有住宿项目,所以只在中晚餐时间营业,这个时代还没有人注意到早点服务对饭店有多大的影响。大堂经理点头答应,林紫纹看他的态度属于礼貌式的应付,就没再说。
进了包间,林紫纹接过服务员手中的菜单,让李泽涛点菜。李泽涛简单翻了翻菜单,对上面的菜价惊叹不已,不肯点菜。林紫纹只好接过来,荤素搭配着,和上次差不多,还点了四菜一汤。
李泽涛只抽烟,从不喝酒,林紫纹刚好相反,从不吸烟,也就没点酒。这个四人座的包间桌子不大,两个对面坐着,一边喝茶聊天一边等菜。
林紫纹不提今天找李泽涛的原因,李泽涛也不急着问。两人先聊着小时候的趣事,又聊到这些年从李泽涛第一次进劳教所以来的生活,都感叹他的时运不济。很快菜上齐了,李泽涛从来没吃过这种档次的菜,林紫纹也正好肚饿,两人一同风卷残云,很快把桌上碗盘清扫一空。李泽涛拍拍沟满壕平的肚子,大呼过瘾。
菜吃完了,林紫纹主动打开话题:“涛哥,这次出来有两个月了吧,还没工作?”
李泽涛划着火柴点上一支良友,有些郁闷的吐了个烟圈说:“我这样的谁要我啊,才25岁就三进三出了,能托的关系都托了,没一个单位收的。你也知道,我中学毕业时我爸花了三千多给我转的工人户口,现在想上山种菜都没地了。”
“那你和红霞姐的事,她爸不能同意吧?”红霞家和李泽涛家、林紫纹的爷爷家是老街坊,这几年红霞爸在菜市场上摆了个摊子,赚了些钱,家也搬到了市区里。红霞比李泽涛小2岁,两人从小算是青梅竹马,李泽涛身上这套行头就是刚出来时红霞给买的。
“肯定不能同意,我爸想找李婶去给说媒,李婶说人家红霞有孝心人又漂亮,这几年家里条件又好,说媒的快踩断门槛了,给我说准没戏。我窝囊啊。”李泽涛使劲几口把剩的一截烟吸掉,捻灭在烟灰缸里,划着火柴又点了一支。
“那你现在有啥打算么,和老弟说说。”
李泽涛想了想说:“我现在一没技术二没钱,找不着工作也没钱做小生意,前天有个朋友问我去不去市里给他的店做保安,我想实在不行就去试试。”
林紫纹一听就明白,当保安就是做看场子的打手,估计李泽涛所说的朋友开的店是舞厅录像厅之类的。李泽涛这几年几乎都在劳教所过日子,这个朋友恐怕也是地痞流氓之类的人物,李泽涛应该是不想和这种人打交道,所以在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