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愁师兄他……其实挺怕生的。”
在和黎落吃饭的时候,司马钰从对方的口中听到了这样的话。
“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嘛,黎愁师兄从小就很沉默,是黎月……秦月师姐一直带他玩的。我们同门六人从小就住在这座小草屋里,除了练功之外,很少与外界交流。除了黎江师兄之外,秦月师姐年龄最大——其实也就比我大一岁而已——不过却像妈妈一样照顾着我们几个,平时吃饭洗衣服什么的,都是她在做的。”
“包括黎江师兄在内,我们其实都挺感激秦月师姐的,尤其是黎愁——”黎落的状态稍微好一些,可以自己用汤匙了,明明前天还虚弱得一直躺在床上,可能是看到秦月回来之后,精神变得好一些了吧,“黎愁师兄有些怕生,但好胜心却很强,有时候经常出去和别的小草屋、甚至是别的院的村民打架,每次都是秦月师姐将他领回来,遇到对方不讲理的地方,秦月师姐还会替他出头。”
“久而久之,黎愁师兄变得越来越依赖秦月师姐,有时候我跟他私下聊天,问他为什么出去打架,他说,那群家伙对秦月师姐说不干净的话。”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他这么怕生,却总出去和别人打架的原因?”司马钰恍然大悟,可随后心里又多出了一个疑问——“既然他这么在乎小月,为啥还要说那种谎话?”
“……这我就不知道了。”黎落歪着头想了想,笑着摇了摇头,“你可以去问问他本人?”
照顾黎落重新躺了下来——她腿上还有伤,只能在床上躺着,听村里的郎中说,没个十天半个月估计是下不来床了。司马钰问了她究竟去执行了什么任务,黎落听完也只是摇摇头什么也不说——收拾好了碗筷来到了院子,这破地方根本没有自来水,想洗碗就得从井里打水。
幸好司马钰会了【图腾术】,不然她还真转不动沉重的辘轳。
“要不要我帮你……”就在司马钰打算动手洗的时候,黎愁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转过头,她看到黎愁正蹲在她的后面,盯着她面前装碗的木盆。
“不用了,你还是……”话说一半,司马钰看见了黎愁期待的目光,良久,她才指了指旁边的空盆,“……你有伤,别沾凉水,一会我洗完了,你擦干之后去放到柜子里。”
“好。”黎愁听上去好像很高兴的样子,还真就往旁边挪了几步,蹲到了空木盆的旁边,还拿起了搭在盆沿的抹布。
两人就这样一个洗一个擦,擦干净几个就送回碗柜里。洗完了碗,司马钰的手指都快不会弯了,她端着木盆想要去将里面的脏水倒掉,却因为手的关系差点儿没拿住。
——如果黎愁没有接住木盆的话。
“谢谢。”
黎愁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替司马钰将脏水倒进了院外的水沟里,回来的时候还塞给了她一双棉手套。
——棉手套是暖的,好像刚刚一直在炉子旁烤着一样。
“……你为什么要对小月说那种谎?”司马钰忽然感觉这小子好像也不是什么坏家伙,虽然听秦月说过黎愁心狠手辣,做事不考虑结果,在外面执行任务的时候经常把一些不相干的人打成重伤,甚至还有施虐的倾向。
不过现在看来,在自己的眼中,这家伙和一条摇着尾巴的小奶狗几乎没什么区别。
听到秦月的事,黎愁原本闪亮的眼睛稍微暗淡了一些,过了很久,久到司马钰感觉自己的双脚都快冻僵了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说道——
“……我只是不想师姐离开……”
“师姐出去了,家里就没人做饭了,也没人洗衣服……”
“要是师姐能一直留下来就好了,任务什么的我会替她接下来,她只要在家等我们回来就好了……”
“外面那么危险,万一师姐受伤了怎么办……”
“那些【脏活儿】我会替她做的,师姐就在家安安全全地待着就好了……”
——司马钰一时间愣在了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她怎么也想不到——不仅是她,估计连秦月也想不到,这家伙的目的竟然如此单纯——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让小月很为难,这两年她过得很困难,带着黎霜在外面东躲西藏,平时甚至都不敢和生人多说一句话。”一次聊天中,司马钰问过秦月为何要出来住,地下拳场离学校并不远,而且赚得也不少,按理说她住在学校的宿舍应该更轻松点。
后来在得知【修罗村】的事情之后,她才知道秦月是为了尽量避免和别人接触——学校的人太多了,天知道哪个就是村子里安插过去的眼线。而且她还要去隔壁【柳仙市】照顾黎霜,学校晚上有门禁,她怕万一那边有什么事,自己离开不方便。
——她就这样躲躲藏藏地过了两年,除非有必要,否则不会和别人多说一个字。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自己面前这个少年的一句谎言。
——她是那么信任自己的师弟,以至于直到前天还对这件事深信不疑。
可黎愁也没有伤害秦月的意思,他只是不想他的师姐离开而已。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究竟是从哪里开始变得复杂起来的?!
“这些话……你有没有对你师姐说过?”司马钰站了好半天才缓过来。
“没有……”黎愁摇了摇头,“师姐太要强了,她肯定不会答应的,所以我……”
“所以你就编了个谎言出来?”
“嗯……”
行,真行,司马钰点了点头,她算是彻底服了。
“……先回屋吧,改天我和你师姐好好谈谈,你俩啊,真是,没一个省心的,一个敢说一个敢信,这破村子都教给你们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能让师姐不生气了?!”听到她这样说,黎愁立刻抬起了头——他的个子没有司马钰高,要矮上几厘米,差不多一米六七左右的样子?
“不敢保证,不过小月她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就算还生气,至少……也能稍微理解一下你的想法吧。”
“谢谢你小钰姐!!”黎愁高兴得快跳起来了,甚至连跑回屋子时都是蹦蹦跳跳的。要不是秦月说过他的年龄,司马钰甚至以为这家伙还是个小学生。
——也差不多吧,除了小学生,谁会用谎言来解决一件当面就能说清楚的事情?
黎愁是这样,秦月也是这样,谁也别说谁——别看自己的好室友平时看上去挺成熟的,实际上也是一根筋,就像她在地下拳场打出的每一拳一样,直来直去,根本就不会想某些事其中的深意。
不过想来也是,这屋里住的同门六人都是孤儿,除了早早出门见世面的黎江之外,剩下的人几乎都没怎么接触过外界。常年生活在这封闭的破村子里,已经让他们与现代生活严重脱节了。
两人聊天的时候,黎落一直在窗边听着——她的位置离窗户最近,只要稍微坐起身子就能洞察外面发生的一切。
——什么?隔音?和这种一天不修就不知道哪里漏风漏水的破房子说隔音?
别开玩笑了。
黎落其实早就洞悉了黎愁的想法,她是六人中心思最细腻的一个。原本两年多前,她就打算找机会和师姐说这件事了,可没想到师姐那么冲动,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她就带着黎霜逃了出去。
如今师姐回来了,她倒是想找师姐好好聊聊,可当她看到司马钰的时候,黎落觉得,一个比自己更适合说出这些话的人出现了。
刚刚晚饭时司马钰问她的时候,她没有说黎落说谎的原因,或许……由这位让师姐一直记挂的人说出这件事来,比自己说要有效果吧。
直到黎愁蹦蹦跳跳地跑回了屋子,黎落才慢慢躺回床上——就像她猜的那样,司马钰答应了会找秦月好好聊聊。看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天花板,黎落轻轻地笑了笑——
“师姐呀,你交了个好朋友哟……”
秦月是第二天上午回来的。
女生要用的东西比较多,考虑到黎落还要在村子休养很久,她从外面买了一大堆必备品回来,比如一些内衣、还有许多生理期要用的物品。
这一趟可把她累得够呛——倒不是走山路累,而是拎着大包小裹,除了要注意脚下的坑坑洼洼,还要留心不要让路边密集的树枝刮破了塑料袋。
下次出门的时候一定要准备个大型的旅行包,不然这一路实在是太辛苦了。
——可就在辛苦了一天一夜了之后,回到【黎院】的第一眼,却看到了挚友在和黎愁那个小混蛋正蹲在井边洗碗。
秦月手上的几个保护了一路的塑料袋就这么掉在了地上。
“你给我离她远点!!”过了好久她才反应过来,冲过去一把拉开了司马钰,往后退了好几步才警戒地看向黎愁:“你又想干什么?!小钰你别听他胡说八道,这小子一肚子坏水,他……”
“小月,”司马钰轻轻拍了拍挚友的肩膀,示意她先冷静一下,“我有些事想和你说。”
说完,拉着有些错愕的秦月,两人一直来到了院子外面——她没有等什么机会,相处这么长时间,司马钰明白,和自己的挚友最好的相处方式,就是有话直接说、有事直接做。
——她可太清楚了,挚友这性格就吃这一套。
“那小子是不是和你说什么了?”秦月有些责怪地望着司马钰——她倒不是责怪室友和这家伙在一起,而是担心她被骗了。
“说了,说了很多,尤其是你们过去的事。”
“……”提到【过去】,秦月冷静了不少。
说实话,她也不明白为何黎愁要说那种谎言——回想以前,这家伙总是跟屁虫一样跟在自己的身后,她走哪,他就去哪,以至于有时候黎长老都戏称秦月好像随身带了一个宠物一样。
可直到前天晚上,秦月忽然发现有些看不清楚黎愁了——他不再是那个单纯的少年,虽然性格比较阴暗,但秦月知道,过去的黎愁还是很听话的,尤其是听自己的话。
现在虽然依旧听话,却对她说出了那样的谎言,让她在外面和黎霜吃了整整两年的苦——
——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是黎江离开的时候?还是发现黎霜的功夫没有长进的时候?
“小月,拐弯抹角的话我就不说了,你也不喜欢那种方式,所以我就跟你直说吧。”
两人在院子外面站了二十分钟,黎愁一直蹲在原地,用抹布擦着司马钰刚刚洗完的碗,时不时地偷偷看向二人的方向。手中的碗已经被他擦了二十分钟,眼看都要反光了。
“你们十几年的同门手足,按理说我不应该插嘴的,但……小月,许多事你心里其实已经有答案了。过去的事再怎么样也无法挽回,我不是求你原谅他的,毕竟他也犯了大错,只是有些事……我不想你将来回忆起来的时候,让这几天发生的事成为你一辈子的遗憾。”
司马钰将黎愁的心意转达给了秦月,其中还包括昨晚向黎落求证的一部分——毕竟黎愁算是有前科了,她也不敢全部信任。现在和秦月说这些话,是她想了一晚上才想好的。
“黎愁的话我已经向黎落求证过了,他没有说谎。”看着渐渐沉默不语、平静下来的秦月,司马钰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后面的事,你自己决定吧,不过你要记得,小月,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嗯?”
秦月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她才转身进了院子,走向了洗碗盆边的黎愁。
见师姐朝自己走来,黎愁赶紧放下了手中快被磨成镜子的碗,紧张地站了起来。
“黎……秦月师姐……”
司马钰没有过去,只是靠着破旧的院门站着,远远地望着她们。
有些话,让她们师姐弟好好说吧。
可秦月终究也没说什么,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是怎样的,过了很久,她才抬起头,看着对面局促的黎愁。忽然,她扬起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耳光很响,但并没用多少力量——至少没用她十八年来锻炼出来的力量,因为黎愁只是被打得偏过头去而已。
打完,秦月直接进了屋子,留下了黎愁一个人站在那里。
“……至少她消气了,对吧?”司马钰走到黎愁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不能立刻原谅你,但……你也给她一些时间吧,毕竟你的谎言伤害到她了。”
“谢谢你,小钰姐……”黎愁没有说别的,只是慢慢低下头,抬起袖子抹了抹眼睛。
——他知道,师姐其实已经原谅他了,因为从小犯错的时候,师姐就是这样教训自己的。
他的师姐,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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