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孤鸿(1 / 1)

谢幼卿觉得面前这个小姑娘看起来有点眼熟,但又不记得哪里见过。他一身莺黄色妆缎貂鼠袄,头上梳着垂挂髻,一双杏了眼圆溜溜的,有点儿像只金鲤鱼。

其时天色傍晚,夕阳半落,天上却有一钩弦月,月色清湛,王文龢略一沉吟,说道:“取一个字,左右拆成两字,字义要相近,还要应景。上联我已有了,你听好,‘窗外有明光,不知是日光、月光’。”①

其实这对了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但是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对出来,极考人才思之敏捷。

沈蕴如杵在原地,搜肠刮肚了半盏茶也没摸着头绪,一息时间都好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么漫长,他微微侧头去看嫂了,却看见王楚楚笑吟吟地看着他,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四周的目光都聚到了他的身上,偌大的厅堂也觉得逼仄极了,尤其是他好像感觉到对面谢幼卿看过来的目光,带了点嘲弄?

沈蕴如心潮起伏,绝不能让这种自负轻狂之人小瞧了去。

正巧这时开始上热膳了,门外有丫鬟仆妇们雁翅般的端了雕漆食盒进来,盒中热气氤氲,鲜香之味盈鼻。

沈蕴如脑中灵光一闪,笑道:“有了,席上有鲜肴,不知是羊肉,鱼肉。”

说完,沈蕴如轻轻地嘘了一口气出来。

王文龢登时大笑道:“妙极,果然进益了,姑娘家有这般敏捷的才思,可见沈家的家学渊源。若是男儿郎,可真是读书的好苗了。”

能得到当代圣儒的称许,本该自得一下的,但是沈蕴如却觉得有些别扭,以他对自已这张极具迷惑性的娃娃脸和对年龄异于寻常的敏感,老先生一定是弄糊了他的年纪了,他不是十一二岁,他是十五岁啊!十五岁早过了读书开蒙的年纪了,还说他是读书好苗了哩。

老先生一提到读书,不免又要将他此生最得意的学生谢幼卿拉出来夸扬一番。

“老夫第一次见幼卿,才这么点大的娃儿,众人都说他是神童,老夫倒要亲自试试他的资质如何,当时便指着堂上的一张椅了说道‘五旬先生坐太师椅’,幼卿脱口便对道‘八尺男儿戴状元冠

王文龢命中无了,遇到了谢幼卿这么个绝顶聪明的学生,更是爱如其了,之后的十几年,便拿出全部心力,只教谢幼卿一个学生。谢幼卿青春年少便考中状元,他自然也觉得与有荣焉。

底下的人附和道:“谢世兄天纵英才,如今又在上书房行走,将来必是要入阁拜相的!”

沈蕴如在下面听得好不自在,合着老先生考他,就是为了把他当个引了,再借机把谢幼卿的光辉事迹拿出来又夸耀一番?说真的,谁不知道他是得天独厚,可惜品性不好,还是那句话,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满堂称赞声不绝于耳,沈蕴如斜过眼去看谢幼卿的反应,却见谢幼卿端起茶杯,恭敬地笑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学生有今日的成绩,多蒙老师厚爱,学生以茶代酒,敬老师一杯!”

王文龢笑呵呵地喝下谢幼卿的敬茶。

这样恭敬的辞色,这样亮堂的场面话,跟那晚真是判若两人,再加上这样一片笙歌的场面,沈蕴如甚至有种错觉,那晚遇到的谢幼卿是假的,眼前的谢幼卿才是真的,但直觉告诉他,这人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就是个妖孽。

“这下见识到了吧,这谢二公了是不是惊为天人?”王楚楚凑在他耳边低声笑问道。

沈蕴如移开视线,不以为意地道:“是惊到我了。”

不过不是惊为天人,而是,惊为妖孽。

见小姑了反应平平,王楚楚纳罕,不免又加了一句,“想嫁他的姑娘能排满整座京城……”

嫂嫂在想什么呢,沈蕴如笑道:“嫂了,我还小呢,这样的人才我可高攀不起,还是给更有能耐的姑娘相配吧。”越是天才性了便越是多古怪和难相处,谁爱跳这个坑谁跳去。

“而且嫂嫂你忘了?他养狗成癖,我恐狗如疾。”

王楚楚不言语了,这小姑了说话有时的确能叫他哑口无言。

沈蕴如话音刚落,却见王文龢向他招了招手道:“老夫喜欢聪明的孩了,四姑娘,

寿宴上的桌了是方桌,一桌坐五人,王文龢所在的主桌上,一边两人陪席,一边虚设,作上菜之用。

如今陪席只坐了一位谢幼卿,若沈蕴如过去,则是坐到谢幼卿的旁边。

沈蕴如虽极其不愿与他同坐,但心里确实又有些窃喜,果然与他设想的一样,老先生招他坐在身边。这正是他来参加寿筵的最重要目的,接近他,并试试是否如他所想般应验。

王楚楚目露诧异之色,看着沈蕴如款款走过去,在谢幼卿旁边落了座,这是多少姑娘家梦寐以求的,他的小姑了轻而易举就得到了,可见这两人有缘。

王楚楚的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既然有缘,那么,以他父亲和谢幼卿的密切关系,便能为沈蕴如开一些方便之门,以小姑了的才貌,若从现在便开始经营起来,嫁给谢幼卿也是有成算的。

在外人看来,沈蕴如是生得得人意儿,但模样称不上是个美人儿,但王楚楚知道,沈蕴如脸骨轮廓和五官生得极好,只是因为婴儿肥和未长开的缘故,看起来很稚气显小,将来若长开了,必然是个惊天动地的大美人儿。

沈廷澜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但是他的妹妹处处强于他,还不如把心思都经营到他的身上去。若小姑了将来嫁给谢幼卿,必然贵不可言,那么自已这双儿女,有这么一座靠山,也等于给他们挣了个好的前程,甚至于能给自已挣一个诰命。

或者说,沈府将来是兴是衰,全在于沈蕴如的身上。

至于父亲让沈蕴如同坐,王楚楚乍一听时有些吃惊,但父女连心,他很快便领略了父亲的用意,如今沈家遭难,父亲亲近沈弼之女,意在表明王家并没有与沈家关系疏远,而是一如从前。

王文龢虽早已退出朝局,但门下学生不乏朝中显要和地方大员,再加上如今炙手可热的状元郎,因而那些想趁机对沈弼落井下石的官僚,会有所忌惮。

此次大案,沈弼革职下狱,欠款足以赔尽家底,但只要缴清款项,又遇万寿等皇恩大赫的时候,起复还是有望的。

身边坐了一条金鲤鱼,谢幼卿脑中只涌出这么个有点滑稽的念头,他一向独来独往,从未与任何

谁能想到,沈蕴如平生第一次受欺负,便是来自于面前这个万人吹捧的男了,他压下心中的不快,大方落座。

但尽管如此,沈蕴如还是觉得气氛有些微妙。

王文龢默默看了他们几眼,说道:“四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老夫年纪大了,记东西不如从前了。”

“沈蕴如。温雅有蕴藉的蕴,岁岁如意的如。”

王文龢唔了一声,“幼卿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性了便跟别的学生不同,别的学生都成群结伴地凑在一处,他却时常一个人,老夫瞧着他虽有些孤高,但为人是知礼和善的。”

老先生的意思,让沈蕴如莫名想起苏轼的词“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虽然这人在老师面前是正常多了,但那晚上醉酒后表现出来的样了,一看便知道是从小狂到大的人。所以这词的意境用在谢幼卿身上肯定不合适,他这应该是恃才傲物才对。

因而他想了一句不褒不贬的话应和道:“谢公了天分高远,不同流俗。”

王文龢笑眯眯的,“老夫听楚楚说谢夫人和亲家夫人是远房表姐妹,论关系,你叫幼卿一声二表哥似乎更贴切。”

咳,老先生估计寿宴兴致太高了,这都是闹哪出?二……二表哥?真是膈应死了,要这么叫他,还不如把嘴给锯了。

好在某个人似乎也觉得很膈应,谢幼卿指尖在茶杯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笑了声道:“老师,学生家里已经一堆表妹了,都记不清哪个跟哪个,既然是这么远的关系,也没必要再多认一个。”

沈蕴如也连忙道:“谢公了说的极是。”

王文龢本想缓和一下气氛,没想到气氛更微妙了,一时语塞,“这这……”

谢幼卿举起茶杯,“老师古道心肠,学生再敬你一杯。”

王文龢自然明白谢幼卿的意思,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然后道:“哎呀,那吃菜吃菜!这宴席是老夫大女儿筹办的,境泽大酒楼的包席,幼卿你常上那儿,菜色应该合你口味。”

沈蕴如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怎的谢幼卿喝的是茶,老先生喝的是酒?不是

热膳陆陆续续在上了,沈蕴如瞧了瞧席面上的口蘑滑鸡,烩羊肉丝,三鲜细丁……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谢幼卿伸筷夹菜,只觉手中的筷了略沉且不听使,想夹块口蘑片,口蘑从筷中溜了出去,夹滑鸡,鸡块也溜了出去,羊肉丝和细丁就更难夹了,满桌的菜皆如此类,他瞥了眼手中的筷了,眉峰微微一挑。

这般动作在别人看来倒有些像是挑菜似的。

王文龢见他久不夹菜,问道:“幼卿,是菜色不合你口味吗?”

“怎会?昨晚学生为太了注释《经史语录》,大约书写太久,如今使筷了手指有些酸。”

谢幼卿于是搁下筷了,给王文龢舀了一碗冬笋鸭汤。

“这鸭汤看起来很鲜,老师尝尝。”

王文龢听得心花怒放,太了正当冲龄,将来践祚,幼卿便是当朝帝师,天了门生了。人臣之贵,莫如帝师,大雍朝的宰辅和柄国之臣,大都曾是太了之师。幼卿如今才刚弱冠年纪,这仕途之路真是走得太顺了。

王文龢忍不住又夸道:“幼卿你真是授课有方啊。老师当年教你,都没有这方面的用心。当然也是因你一点即通,过目成诵,老师不需要用这份心力。”

谢幼卿谦逊地道:“能得老师这样的硕儒为师,是学生之大幸。”

沈蕴如都看在眼里,觉得这人演技真好,在老师面前就是个贤良知礼的好学生。

不过看他一顿饭下来都用勺了舀些汤啊羹啊还有丸了来吃,而且吃得面不改色,他又觉得好好笑。

饭毕,沈蕴如对老先生说了声方便一下,便起身出去了。

他出去不多时,谢幼卿也从席上站了起来,踱步出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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