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小牙婆(1 / 1)

西京的白日风情,碧空红帜,黑陶灰瓦,各式商铺临街而立。街上人声鼎沸,车马粼粼而行,各色喧闹叫卖声不绝于耳。

一马车缓缓在人流中驶着,拉车的是匹通体黝黑发亮的河曲马,体格较一般马要高大不少。形体健壮,锃光马蹄嗒嗒敲击着街面。所拉车轿,金顶堂皇,行人见状尽皆避退。

马车内,头梳双环髻的小姑娘,手儿微掀着香色车帘,往外打量着,眼里却充满着莫名的晦涩。

她曾以为西京于她而言是一魔障,她曾几度那么想归来,却又因归来而舍了自己的性命。

不是不痛。

但咫尺之间,青石板,杨柳树,笑稚童,春晖暖暖。萌生了对此生新的期待,才发现自己并无所惧。

什么魔障,小姑娘将撩着车帘的手放下。此间归来,将是她们的魔障。

小姑娘俩手轻拍了拍双颊,内心力量丰盈充沛了不少。许是看在今日小姑娘回家的份上,唐佑竟叫府里的下人备好了小姑娘的衣裳。

换掉了一身素麻僧袍,卫欢便着月白如意云纹短衫,下配湖蓝薄翼纱裙。再配上娇憨的笑意,整个就同碧空流云般,让人见之便心生欢喜。

马车停在了桥头边,唐景放好了漆木小矮凳,便扶卫欢踩着下了马车。

一抬头,就能望见桥前头已然有人候着。

清朗沉静的牙色长衫男子,身旁还站着一个粉织金纹斓裙的标致小姑娘。不等卫欢走过去,小姑娘便扑将过来,小姑娘本比她高了小半个头,此刻却呜呜咽咽地埋首在她的肩窝处,哭得好不得劲儿。

牙色长衫男子情绪虽没小姑娘如此波动,但眼中也满是疼惜内疚。卫欢轻拍安抚着小姑娘,对着牙色长衫男子便脆生生大喊了句,“爹爹。”

唐堂虽已早知道怎么一回事,但听卫欢喊爹爹的时候,面上还是一闪而逝过尬意。

唐堂望向了卫欢身后,他离开唐府近二十年,虽不晓唐景,却也听闻过一二。便微颌首致意,以谢他对卫欢的照顾。

唐堂一生追随的仅是他的小姐一人,小姐逝后,他便跟在卫欢身后。卫欢是早产儿,自幼生养便金贵

得很,他这几年也一直寻医问诊,是否能将卫欢身子骨养好些。

他本以为辅国公府可以保护好卫欢,此次便是离京前去寻药,却想不到此番出了这么大岔子。

小姑娘已然哭累了,慢慢地停了下来,只余那一两声哽咽。

唐堂屈膝俯身也抱了下卫欢,沉声道,“是爹爹对不住你。爹爹这阵子很想你,还好你没事,没事就好,就好。以后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卫欢用力点了点头,不多说什么。一只小手牵着还没彻底哭停的韩又儿,一手拉着唐堂,便往当铺走去。

当铺其实是辅国公府的产业,唐堂就当个挂名掌柜,平时也是其他人打理。邻里乡亲也根本没和他打过交道,自是不会知道他到底娶妻生子了没。

就让唐佑自己去猜个够。自己到底是唐堂捡的生的,还是辅国公府丢的,唐佑凉薄但多疑,肯定要找到证据他才会确信。

唐景守在门外,应云守在暗处。

唐堂和韩又儿就被卫欢拉着进了无人的里间。到底是韩又儿先沉不住气,“欢欢,你知不知道你不见这些日子,我都快哭瞎了。辅国公府的人就连秋姨也找不着你,我都吓坏了。”

“小小姐别担心,阿秋已经到了陇安山,给我捎过信了。最近府尹可是抓到牙婆移交了刑部。这牙婆可也是前些日子害过小小姐的人?”唐堂说到后面,已是带着咬牙切齿之意。

卫欢此时小小的脸上也满是难过,对她而言,眼前人都是十年来她一直想见未见之人。她本就这次寻着他们过来帮她,此下,便小声地一五一十将姜氏的整个恶行告之他们。

言毕,二人神色俱是一变,眼见唐堂就要径直去找姜氏麻烦,卫欢忙拉着唐堂,“唐叔叔,快坐下。”

“唐叔叔,此番姜氏如此设计于我,若是你贸然去找她理论。她以弱女子身份自居反倒打一把,唐叔叔你怕是讨不了好。”

唐堂整个人现在感是如坠冰窟,寒骨彻彻,卫欢的话他其实听不进去。他只知这是他敬爱的小姐的女儿,如今却被他差点弄丢了,被人卖了去。

自前两日回京,得到小小姐不见的

消息,苦寻不到。他多痛苦,恍恍惚惚总想起临终前的小姐,一双哀伤的水眸就只那样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若小姐还在,她得多心疼。

“唐叔叔,唐叔叔......”

唐堂从剧烈的难受中平复下来,望向了眼前的小小姐。茶色澄澈的鹿儿眼,此刻微皱的小山眉,正关怀地盯着自己。唐堂笑笑,“那小小姐想如何处理姜氏,无论如何,唐堂定为小小姐办到。”

卫欢又笑眯眯地看向了韩又儿,这可是她幼年的手帕之交。

她刚学走路时,可就是牵着同样走得摇摇晃晃的她。两个稚儿活脱脱走出了一副颤巍巍的老人行路图,生生被大人们笑了好些年。

韩又儿现在还亲昵地整个人靠在她身上,真好。

卫欢掐掐她的小脸蛋,听到她的痛呼,这人是真的。韩又儿重新抱了一下卫欢,她可真欢喜得昨晚都没睡,又抄了两遍佛经。

今天还寻思着偷溜进了自己父亲的书房,摸出了几张父亲的字稿。

韩又儿掏出她那鹅黄的宝相纹荷囊,将她父亲字稿取出,就塞到卫欢手上,“怕你不够用,我取了七八份字稿。你看看够不,不够我再回家偷去。”

“这么多份,你父亲的字就算不是真迹,也没那么不值钱罢。”卫欢笑着和她打着趣。

她要韩又儿父亲,刑部尚书韩向远的字稿,自是有用。要让姜氏入她那个瓮,她手上就要有她害怕的东西。

姜氏现在害怕的事情,其一就是刑部对牙婆的审讯招供。

她姜氏能撒谎,她就要撒个比姜氏更大的谎,让满京的人都知道姜氏的那副嘴脸。坏人得到惩戒,才是天道循环。辅国公府的脸面保全,哪有弘扬正义来得畅快。

能让姜氏牵心挂肠的,还有她那将军侧室的名份,和她那两个宝贝女儿,卫嫣和卫颜。

这一回,她就要借着她的心肝,夺了她的侧室之位。连个六岁孩童也容不下,她怎配待在辅国公府。

卫欢攥着刑部尚书的字稿,连同她怀里的另外一份稿子,递给了唐堂,三两句便将事情交代予他。她知道,唐叔叔对她,可谓仁至义尽

。可惜上一世,她只来得及为唐叔叔立个木牌碑。

想着,卫欢甩了甩小脑袋。旧事伤心不可忆,这是全新的一世。

她要让唐堂去把她编的话本递给说书先生,去京中最热闹的吟食酒楼说一下午即可。人言可畏,更何况是这偌大的盛京,诸多的达官显贵,繁杂的关系交织。

这半日,也足够姜氏得知了这些市井消息。

韩又儿听着,撅起了个嘴巴,撒着娇便道,“那我呢?没有我能帮的忙吗?我跟我爹爹说出实情,让他叫那两个臭臭牙婆画押签供。”

“然后再来个屈打成招?直接把我那个后母关起来?”卫欢夸张地皱了皱小鼻头,便伸着手挠了挠韩又儿的小肚皮。小姑娘贼怕痒,哈哈一下就笑出来,说不得话来。

“那可不行,等下我那个后母的父亲还以为她多冤枉呢。”卫欢停下她的小动作,“我要交给我们韩大小姐的,可是这中间最关键的部分呢。”

她要让唐堂仿着韩向远的笔迹,约着姜氏出来。姜氏心虚,见信只会方寸大乱,不会轻易出来。

但是没关系,“韩大小姐,你就负责那天,把卫颜提前约出来。”

刑部尚书韩向远只娶一妻,膝下一儿一女。韩又儿可谓也是韩向远捧在手心的宝。

卫颜和韩又儿差不多年纪。姜氏多次授意卫颜多跟韩又儿打好关系,无奈韩又儿却只喜欢同卫欢交好。

韩又儿去约,姜氏肯定恨不得直接就把卫颜送出来。届时有了卫颜,她不出来也不行。就看她怎么悔青她那恶毒的肠子。

剩下的,她还要自己再去排一出戏。

之前她爹爹和兄长去剿匪之际,将国公府的腰牌也给了唐堂。她便要唐堂带着那腰牌,约上刑部和礼部两部尚书,一起来观这出戏。

说完了要事,叁人又互诉了一下衷肠,不觉已到午膳时分。

唐景轻敲了房门,站在外头说道,“居士,今日可是净食首日。出门前侯爷吩咐过,叫属下定要带您回府用膳。”

这,卫欢一个愕然,唐佑对此事竟然如此较真,说净食当真还监督起来了。

“侯爷后来对辅国公府如

此仇视。亏得也就当年小小姐刚出生时才抱过一次,现今怕是认不出来。若得知小小姐身份,尚不知如何。”唐堂低声道。

“小小姐还是别回去了罢,我去再找个龙女借给他们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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