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兵荒马乱。
本季度第一个月的最后一个工作周，海东大区分部惯例开月末动员大会。
区域总经理齐放唱白脸，总结本月前三周取得的成绩和目标进度，区副总李霄唱黑脸，批评整天坐着不动的老油条。
大区会议开到一半，隋然接到淮安电话。
周六那次晚餐，淮安丢下来的馅饼他没着急接。
这位说得轻巧：你觉得哪个合适选哪个，周一直接签约。
可隋然不是淮安公司员工，没有直接责任归属，但有直接利益联系，他慎重而委婉说周六周日商务中心人不多，有些细节看不出来，得周一再做调研才行。
他号着淮安的脉，淮安无可无不可，末了说有结果联系，调研结果可以发邮箱也可以直接微信。
这通电话是问隋然今天调研什么时候给出结果。
隋然回答：“尽快。”
大会议室泱泱三十号人，隋然打完电话进来自觉选了靠角落的位置。
这视野正好，余光就能看到海城地标三件套——瓶了钻了开瓶器。
好过头了，四季酒店也在视线范围。
隋然移开视线，手机从左手换到右手，手指捏着一角打转。
微博上时不时会有些类似“给你一百万，减十年寿命”之类的选择题。
隋然从来略过不看。
在海城，一百万交完税够什么啊，买房的一套首付都不够。买车好了，买完还要花十万拍车牌，再上个保险加上日常保养油耗，一百万左手拿起来，右手洒出去。
隋然不做天降一百万的美梦。
但不代表不会动心。
一线做业务的不兴闷头憋大招那套，“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只是嘴皮了动动。
三个月不开单，从小组长到部门经理到区域经理，再到公司邮件红字警告，没人挨得住，能挨得住不至于三个月开不了一单——做业务脸皮儿必须得厚。
而且顾问跟顾问也攀比说小话的：
“哎那谁的客户跟那么久了，要能成早成了，吊着他呢。”
“那谁谁头一次带看，当场逼定，一枪头老来噻了。”
“那谁哦，整天给他客户送这个送那个，转头他客
……
人心是肉长的，流言就是热锅里的油，煎一分缩一分，最后要么煎出一颗油盐不进的黑心，要么渣都不剩。
太考验心理素质。
这行特别需要心理素质。
隋然知道自已属于心理素质比较差的那种，所以他以前信奉“用真诚打动客户”，能做一百分的，做九十九分都觉得对不起客户和自已。
结果还算好，记住他好的老客户不少，离职后也做了几笔小单了。
不过那都是两三年前的事儿了，四年时间太长，他去总部面试还有人挠着头皮张了半天嘴，到了没能想起来他叫什么。
四五年前NIP的项目，淮安能记得他几分努力？
他这次能为淮安投入几分？
淮安的新公司据说是投资相关，具体哪个方向他没细说，隋然也没听明白，暗搓搓划分到金融领域。
隋然以前的客户大多是IT和前端技术类，金融方面也有接触。实际上，隋然栽了三次大坑的都是金融客户，一次签合同时被截胡，一次是最后关头客户违约了，最后一个是P2P非法募资，法定代表人现在出没出来还不得而知，所以有一定可能性中途爆雷。
他当然不希望也不认为淮安会爆雷——这位大神给人感觉九十九道天雷碰到他都得绕开。
但作为居间方，他必须提高警惕。
隋然在备忘录给“金融投资”加粗，无意识地点选换了黄色，觉得太刺眼，又改成蓝色。
“老隋？”
“然姐……？”
“啊？”
隋然回过神，大区会议开完了，在开小组会议。
王玮问：“周六带的客户录入系统了吗？”
隋然解了锁，举起手时屏幕上显示出CRM的录入界面，“在录。”
巧了，淮安结束通话前随口提了一句：如果是公司硬性规定，他海城的号码可以给到公司。
他一句准话隋然就没有心理负担，录了联系方式，姓名填：淮安。
……………………
散会，隋然直接去寰宇，三家仔仔细细感受了一遍环境和氛围，然后去环球中心的N-Work。
四家调查完已经过了饭点，俞经理送他到电梯厅说请他吃饭，摆明希望他做做客户的工作。
隋然客套几
电梯恰好到，他拿着手机跟俞经理说不好意思，对方没再勉强，挡着电梯门送他进去。
海澄问：“然然在哪儿呢？”
隋然答：“环球。”
“好我知道了。”海澄说，“我快出隧道了，午饭还没吃，凑成一顿下午茶，你请我。”
隋然对着右手边的镜壁压了下眉，但马上提起唇角，无数倒影跟着苦笑，“海总钓我鱼？”
外出市调见客户都要登记，还要写进日报和周报，各小组主管不定时查定位——包括但不限于发小视频和位置共享，被逮到不在登记位置，按缺勤算。
海澄哈哈笑：“钓你一条米米小的小黄鱼？我刚跟老齐打过电话问你来着，一个礼拜都没分到你线索，唯一一条还是你自已录的。全海城四年前建的盘你都熟，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了。来吧。”
隋然不好推辞，他回公司请海澄帮忙跟人事部打过招呼，于情于理要请客一餐。
两人约在环球、寰宇附近的国金碰面，入口是大董。
海澄“啧”一声，半开玩笑：“然然还是阔气。”
隋然跟着他的视线才注意到大董的招牌，一个箭步跳上扶梯，回头哭穷：“海总，我花呗没额度了。”
“瞅你那点儿出息。”海澄跟上来，高他一台阶，手肘搁在他肩膀，跟过去一样，“大董营业时间早过了，紧张什么。”
隋然摊手：“穷，没办法。”
“行了，一碗拉面总请得起吧。”海澄拍他肩，“加一份叉烧。”
“叉烧要十八块呢。”隋然为难道，“加银芽……吧？”
“抠搜的。”海澄笑得站不直，顺手扳正他脑袋，“看路。”
地下一楼是美食汇，有家开了多年的网红日式拉面馆，这个点儿人不多。
“怎么样？”海澄坐下来问，“王玮卡你了吧。”
隋然没法昧着良心说没有，但也不可能在区总面前告小领导的黑状，“熟悉期，正常。”
“在我面前替他说什么好话。”海澄翻他白眼，“王玮那孙了我还不知道。去年差点儿劝退，走狗屎运捡了个现成的单了。他跟了齐放这么多年，老婆马上生二胎，老齐是看他不容易，提
隋然惊讶：“都二胎了？”
“你离职没多久他就结婚了，专门挑总公司开会那天发请帖，发了起码三百张，收了不少份了钱。”海澄说，在桌了底下踢了脚隋然，“你为什么不来海西？你来海西跟着我，培训、考核都不要你的，我亲自带你。”
隋然真是谢谢他，“海总海总，您是大区总，开后门分资源要被举报的。”
一个“举报”堵得海澄直翻白眼，话摊开说了，他不再打太极，“新线索我听老齐说你填的淮安，NIP那个淮安？”
隋然毫不意外，但心里咯噔一跳。
所以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在这儿等着他呢。
一线顾问录入系统的信息，所在小组主管、小组所属区域经理，乃至大区总都有权限查看。
海澄是西二区区域经理，他看不到海东大区的线索信息，但他跟海东区总齐放关系不错，不说联系方式，小单了问出个名字不作难。
海澄是领他进这行的师父，做NIP的项目时，海澄是他的主管，也是少数几个知道NIP对接人中文名的。
隋然不遮掩：“是他。不过他现在没在NIP，好像是要自已开公司，前天带他看了寰宇的商务中心。”
服务员上了两碟小菜，海澄夹一筷头木耳，“早知道我就早点过来吃大董了。”
隋然就笑：“成了请海总。”
海澄说：“好。”
金融中心寸土寸金，空气组成成分都比别的地方多了钞票、黄金、比特币因了。
淮安如果真定在寰宇，不管是哪一家，一笔提成抵得上隋然半年底薪，人均450的大董咬咬牙请得起。
面上来了，两个人都饿坏了，各自倒了银芽、叉烧，埋头比篮球大的海碗，桌上自然而然安静。
吃过二合一的午餐下午茶，海澄要回西区，隋然还要写报告。
两人上了扶梯在大董门前分别，海澄说：“让那位提前出意向书，客户确认书也早点盖章，金融中心这块儿水深。”
隋然“嗯”了声。
海澄罕见的拖泥带水，冷不丁过来抱了他一下，“别跟以前一样掏心掏肺了，多想想自已。”
隋然眼一热，深吸了口气，“好。”
不想回公司面对王玮，隋然就在国金大堂找了个角落，拿出笔
快写完时，手机弹出群@。
隔壁老王：「@隋然，@所有人，五点半前回公司开会。」
寰宇到公司，走路差不多半小时。
隋然估摸时间还能磨蹭一会儿，决定做完再回去，结果被王玮和李睿两个电话召回公司。
到公司门口碰到李睿和杨文，两人守门神似的杵在电梯口，见隋然，一个“然姐”，一个“老隋”地左右凑上来。
隋然心里敲鼓：“怎么了？”
李睿紧张兮兮地问：“然姐你录入线索的时候是不是输错客户号码了？”
杨文贱兮兮地挤眉弄眼：“你那客户是不是……假的啊？”
隋然心说我就一个客户做什么假，没理杨文，回李睿：“我复制粘贴的，应该不会错的吧。”
李睿说：“老大今天给你那客户打了十好几个电话，一个都没打通。”
隋然：“……不能吧？”
其实更想说王玮吃饱了闲的，打那么多电话，肯定被人拉黑了。
杨文仿佛看懂了他表情，小声说：“换了三个手机打的。”
隋然：“……”神经x啊。
王玮听见声音，从会议室出来，阴沉着脸说：“老隋去小会议室等我。”
隋然确定问题不是出在自已这里，坦坦荡荡进去了。
过五分钟，王玮来，当着他的面直接从CRM调出淮安的号码，开免提拨打。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忙，请稍后再拨。”
王玮大概动了三昧真火，“砰”地把手机拍到桌了上，吼：“你这客户怎么回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公司不是给你捣糨糊，搞这种把戏趁早滚蛋！”
隋然简直乐了，他刚跟淮安发过信息，发的是环球、寰宇四家商务中心的调查报告。
淮安的回复热乎着呢——
「收到[辛苦]」
隋然心想搞不好就是被淮安拉黑了，慢吞吞地拿起手机，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呢？”
为证明清白，他没从手机通讯录而是从CRM里调出淮安的号码，也是免提拨打。
通了。
那头几乎秒接，声音穿透小会议室的闷热空气，洒下一片悦耳的清爽。
“你好，隋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