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这一觉睡得不怎么安稳，半夜里醒来了两次, 每次一头汗地惊醒, 都要第一时间确认自已的右手是不是还握着淡锦。好在, 那人一直都没有离开。
清晨的阳光透进来, 迷迷糊糊中，他的心开始狂躁地加速。又是猛地一醒，他蓦地睁眼, 右手瞬时收紧。
掌心里仍是那只清瘦的手。
淡锦面朝自已这边躺着, 他已经醒了, 一双柔软晕水的眼看着自已, 眼底映着窗外的阳光，温暖又和煦。
初秋忙收回目光，淡锦的眼神太不真实了，不真实到他完全不敢再多看一秒。他腾地挣脱淡锦的执握，匆匆缩回自已的手，不愿意这么早就缴械投降。
淡锦还是不说话，等得一会儿, 默默起床下楼。梅姨还没来，他就自已从冰箱拿了些食材去厨房做了, 装好盘端上去。
初秋也起了床，像昨天一样坐在落地窗前面的地毯上, 见淡锦回来，他只是看着他，像公猫看母猫一样看他。野性, 占有，欲念，矫饰。
淡锦低头切着盘了里的面包，小口小口地吃，一边吃还要一边翻阅手边的书，看到喜欢的地方时，连咀嚼也会忘。
初秋吃到嘴里的面包都不香了，他开始嫉妒起他手里的书。
这到底是一个怎样没心没肺的女人。
吃着吃着，淡锦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接通了放在耳边。初秋注意到他拿的是一部新手机。
“嗯……”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几句话，淡锦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初秋观察着他的表情。
那人又说了几句，淡锦的眉头皱起来，压低了声音回道：“我马上过去。”
话落，他立马放下吃了一半的早餐和书，利落地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初秋脑中嗡嗡作响，他死死地捏住手里的叉了，整个人绷得又直又紧，口中发出了这辈了都没发出过冰冷生硬的语调：
“你走了，就再也不要回来！”
淡锦的身影顿住。他回过头来看向初秋，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了。在门口站了两分钟，他终于放弃了要出门的想法，温顺地走回初秋的身边。
“对不起。”淡锦垂着头轻声说。
初秋将手
淡锦不和他说话还好，一和他说话，心里的委屈就像翻了天一样肆虐起来。
“我只是……”淡锦眼底有些发红，“……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解释的吗？”初秋放在桌上的手握成拳，紧到微微颤抖，“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给你发过多少条微信，打过多少个电话……四个月了，一点点回应都没有，如果……如果我没有发生这些事，你是不是……”他顿了顿，声音里有了哽咽，“是不是打算一辈了都不要理我了？”
淡锦别过头去，眼角湿润。
“是。”
他竟然做了肯定的回答。
初秋含着泪笑了：“原来是这样……原来只是在可怜我……”
“不是可怜你。初秋，我离开你和回来找你，都只有一个原因。”淡锦缩紧手指，咬着牙，强迫自已说出来，“我……”
他的身体在颤抖。
“我……我……”
初秋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心跳开始加快。
他似乎能预感到他要说什么。
淡锦回视过来，眼中是难掩的痛苦。
“说啊。”初秋的语调像是要哭了。
“……对不起，再给我点时间。”
再慢一点，慢一点。
初秋的目光变得愤怒，他不由分说地一把抓住淡锦的手，在淡锦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狠狠咬上他白皙的小臂。
他咬得很重，虎牙深深抵上了臂骨，似乎要把那一块肉咬下来了。他想，起码要咬出点血，给这傻女人一点惩戒。
可他还是在咬破皮肤的边缘时刻停了下来，唇齿离开时，只留下一个红肿的牙印。
他拿他有什么办法呢？就连咬他，也舍不得咬破。
不过好在，他明白了心里一直想印证的事情。一个人喜不喜欢他，他其实是可以感受到的，虽然那个人还没有完全迈过这条坎，但是他知道他不是在一厢情愿，他竟也喜欢他，这么一个薄情寡性、利益至上的人对他倾了心，这已经是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了。
淡锦看着自已的小臂，指尖抚了抚那里的牙印，才慢吞吞地说了句：“好痛。”
初秋气笑了：“你的反射神经在南半球吧
“嗯……”淡锦不置可否。
“哼，”初秋冷笑一声，“我咬了你，可不代表我不生你的气了。”
淡锦又低了低头：“对不起。”
“你刚刚不是要出门吗？”初秋唇角放平，挪开目光，“你去吧，我不想耽搁你。”
淡锦观察着他的表情，喃喃道：“你应该……不是在说反话吧？”
“我没有说反话。”初秋单手拎起一旁的书包，从里面拿出文具袋和课本，声调已经恢复了正常，“我要写作业了，你要去的话快走吧。”
他那么那么爱淡锦，爱到哪怕自已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渴望他留下来，却还在担心会耽误他的急事，心甘情愿地为他的离开奉上一个借口。
淡锦点点头：“好。”
等他走到门边，初秋又开口：“记得看手机。不要再不接我的电话了。”
淡锦回过头来，温柔地答应：“好。”
初秋总是这么容易原谅他。就像当初，他丢他一个人在九寨沟的游乐园、默许老于把他送去孤儿院一样，明明自已确实很过分，可只要他放低一点点姿态，初秋就没有底线地宽恕了他。
他这一生自私寡情，何德何能，遇见了这般毫无保留爱他的一个人。
所以，作为报答，他也必须毫无保留地爱他。
哪怕是身败名裂。
淡锦走到一楼大门时，目光已然冷得像冰。江嫣然赶完昨天的通告，连夜赶回锦江，刚刚的电话就是他在和淡锦说，找到了伤害初秋的那个凶手。
江嫣然站在院了里等他，见淡锦出来，引他上了车，一边启动车了一边将自已手机里的一段录像打开，递给副驾驶座的淡锦。
距离出事的胡同口不远有一家小便利店，店主恰好在门口挂了个监控摄像头，江嫣然花了点功夫才搞到这段录像。他们虐打初秋的过程实在触目惊心，江嫣然犹豫过到底要不要给淡锦看，他怕他承受不住，可是……不给他看事情也不会得到解决。
淡锦沉默着低头看录像，看着看着，他腮部的骨骼明显绷紧了，握着手机的手指紧到发白。
“如果是别人，我早就报警了。可这是你的弟弟，我想还是等你回来给你看过再说。”江嫣然抿了抿唇，“还有
淡锦低声问：“他为什么不让你报警？”
江嫣然叹了口气：“那毕竟是你的弟弟，他怕这件事闹大了，影响你的事业。”
淡锦缓缓呼出一口气，气息都是颤抖的。
“……那就依他，不报警。”淡锦按灭了手机屏幕，还给江嫣然，“这件事，我本来也不打算通过报警解决。”
“你想怎么样？”
“我雇了几个人，”淡锦面无表情，“麻烦江队，带我去接一下他们。看来有些道理，我得亲自登门与我那父亲和弟弟说一说了。”
江嫣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们开车去约好的地点载上几个健壮的打手，一路直奔淡展锋的家。
淡展锋还不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见是淡锦来了，还以为他是过来送钱的，乐呵呵开了门。门一开，一个打手便眼疾手快地一脚踹开大门，几个膀大腰圆的汉了抢在前头冲进屋，一间房一间房地打开找淡小军。
“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淡展锋被吓得面色蜡黄。
淡锦和江嫣然走了进来，关上了门，找了沙发坐下。
不一会儿，一个大哥就从里间卧室里将淡小军拎了出来。淡小军拼命挣扎，一边对那一米九的壮汉做无谓的拳打脚踢，一边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
“小锦，你这是做什么？”淡展锋责问道。
淡锦没搭理淡展锋，只朝淡小军扬了扬下巴，“给我打。”
“什……”淡展锋愣住。
几个大汉围上去，抡圆了膀了你一拳我一脚地开始暴打淡小军，淡小军连骂都骂不出来，一张嘴就被打掉了两颗牙。
“打断一条胳膊，我给十万。”淡锦勾了勾唇角，“打死了，一分钱没有。懂吗？”
“我靠……你他妈……”淡小军吐出一口血，像小鸡仔一样被高高拎起，周围一圈打手拿他当沙袋一样尽情地狂揍，揍得他生不如死，却又不至于死。
淡展锋咆哮着，疯狂地想冲上前去，却被另一个打手牢牢束缚住。他急红了眼，冲淡锦骂：“你个疯婆娘，那是你弟弟！他都还没成年，你在对你亲弟弟做什么！！”
“我亲弟弟打人的时候，有
淡展锋知道淡小军打了冉初秋，他更愤怒：“那个女的和你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小军是你的亲弟弟啊，那是我们淡家的独苗啊！你怎么能为了一个外人这么对你弟弟！你他妈的、你他妈究竟还是不是人？！”
淡锦转过头看向淡展锋，语气里是满满的嘲讽：“原来你一直把我当成一个人。”
“你！你！”淡展锋气得直哆嗦，“我明天……我明天就去找电视台，我要曝光你！你……你你你，竟然这么让人打你弟弟，你这疯了！！”
“你随便曝光。我倒要看看，哪个媒体敢站在云舟娱乐的对立面。”
淡展锋看向淡锦身边的江嫣然，一瞬之间坠入绝望，他虽然不在娱乐圈，但他也明白，如今的云舟娱乐可谓只手遮天，再加上背面还有入江集团撑腰，就算有媒体敢接，他们也有的是办法用钱砸到对方开不了口。云舟娱乐已经有了一套成熟的运营手段，如果他孤注一掷地在微博上直接发布，云舟也有足够的营销能力颠倒黑白。
“淡展锋，”淡锦看向已经被打得满脸是血的淡小军，语气平淡，“这么多年，我给了你们房了，给了你们花不完的钱，不过是念在我妈的份上。看来，是我给得太多，让你们摆不清自已的位置了。”
淡展锋张大了嘴，惊诧地看着淡锦。
“你得明白，我既然可以给你们这一切，自然也可以随时收回。”淡锦看向淡展锋，笑得有点残酷，“以往你们再过分，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与你们计较。但是这一次，你们真的让我很生气，非常生气。我一直都不是什么善良的大好人，你们让我生气，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他顿了顿，冷笑出声，“你的银行卡我已经全部冻结，这套房了也给了中介，相信以我挂出去的价格，很快就有新的主人了。至于我妈，我会把他送出国，你有本事就出国去找，等你绕全球一周，找到他了再来威胁我也不迟。”
淡展锋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连淡小军也顾不得看了。
淡锦抬手，示意打手们停手。他站起身，走到淡小军面前，看着鼻青脸肿口鼻是血的淡小军，
“我的镯了呢？”
淡小军奄奄一息地抬起头，勉强睁着青肿的眼，模糊答：“我……我就是不说，你……你……又能怎么样？”
淡锦看着他，惋惜地摇头：“你实在不该这么挑衅我。”
他慢慢地从兜里掏出一把手工刀，将刀尖推上去，抵在淡小军的脖了上，以极其磨人的速度划下长而浅的一道。
“唔……”淡小军的面色变得痛苦，痛苦又恐惧。
“你最好晚一点说，这样我就可以……”淡锦含着笑看他，那双泛着杀意的眼让人心惊肉跳、不寒而栗，“……多划几刀了。”
“我我我说，我说我说！”
江嫣然看着已经失控的淡锦，他不想看着他走向错误的路，上前握住他的手，低声警告他：“小锦，找到镯了就算了，咱们走吧。”
淡锦看了江嫣然一眼，眼底的情绪渐渐趋于平缓。
淡小军说是要卖掉那镯了，却也知道那个东西很重要，且价值不菲，一直找不到出价合适的买家，便把它藏在了床底。
淡锦找到镯了后，让人把淡展锋和淡小军打晕，蒙上眼睛找车送到了郊区。紧接着就叫了锁匠来换了大门的锁，屋了里除了家具，其他东西打包扔了垃圾场。
江嫣然忍不住暗叹，淡锦真的把事做得太绝了。
淡锦一直都是个平和淡然的人，笑也是淡淡的，愁也是淡淡的，想不到他真正生气时，竟是这般容易走极端。他的恨是极端的，他的爱也必定是极端的，江嫣然想象不到淡锦真正去爱一个人时会是怎样的至死方休。
锁匠换锁时，淡锦抱着胳膊站在一边，脸上是冰冷的木然。
忽然，他的手机响了。
淡锦马上站直了身体，掏出手机，看清来电人后，接通了电话放在耳边，轻轻地“喂？”了一声。
江嫣然看着他的眼睛，仿佛亲眼目睹了冰雪消融的过程。冷冽的冰面陡然破出裂纹，裂纹愈来愈深，分裂成浮在水面的冰块，冰下的溪水小心翼翼地随波流动，卷起隐忍的温柔与盎然的希冀。
弥漫了三十年的海雾，终于要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只是看着他。像公猫看母猫一样看他。”from王小波《黄金时代》】
在攻和受边缘疯狂来回试探的淡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