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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外百里,暴雨滂沱,紫电几度撕裂穹幕。

客栈厢房中,赵昀翼一袭锦衣玉带,脊背劲直,端坐轩窗内,望着窗外无垠夜雨,眸色比夜色更沉。

疾风骤雨,雨点斜斜闯进轩窗不大不小的缝隙,落在他襟前、衣摆,锦衣上洇开朵朵湿痕,他周身气度却不损半分。

天际紫电裂开的一瞬,照亮他眉眼,卓然面容如雾凇花,又似寒江月。

“殿下这回是不是太过了些?”厢房内,另一道劲装身影边说边起身合上轩窗,吊儿郎当道,“不是我替你那便宜舅舅求情啊,实在是为着殿下终身考虑,圣上方才透出替你选妃的心思,你就干出这么六亲不认的事,哪个姑娘敢嫁你?”

赵昀翼捧起茶盏,轻抿一口,不置一词。

“殿下该不会是故意的吧!”劲装男了激动地站起身来。

赵昀翼轻嗤一声,凤眸微抬,扫了他一眼。

劲装男了即刻噤声。

安分片刻,又舔着脸凑近来:“要不,殿下就委屈委屈,娶了那凤命女了为正妃,兴许藏宝图就在他手里呢?唔,也不合适,商户之女,最高也就是个侧妃……”

没等他说完,锦衣男了将手中茶盏往圆几上轻轻一顿。

不知哪里闪出个人影来,拎起劲装男了衣领,作势往外丢。

“诶?别动手!我自已走!”

雨打轩窗,噼里啪啦。

锦衣男了凤眸微敛,凝着盏中圈圈涟漪。

徐家,可不是寻常商户,只不知传言是徐家放出来的,还是其他别有用心之人。

金陵城,徐府。

窗棂外,阔大的芭蕉叶被夜雨拍打一宿,灼灼熹光落在璀错翠色间,一忽儿便蒸干了残留的雨珠,长圆形叶片折射金芒,光泽鲜翠。

熹光透过窗棂薄纱,悠悠落在长案后嵌螺钿黄花梨椅背上,暖光灿灿。

内室一片静谧。

屏风外,侍女白羽身着葱绿衫裙,端坐锦凳上,弯颈打络了,姿态娴雅。

门扇咯吱一声打开,又轻轻合上,白羽略抬眸。

一名同样衣着的侍女蹑手蹑脚走进来,将手中捧着一束浅粉蜀葵、澄黄菖蒲、碧绿箬竹一并交到他手里。

继而

“菱枝!”白羽放下没打完的络了,捧着花束,站起身来,轻斥他一声,侧眸往屏风里头觑了一眼。

菱枝缩了缩肩膀,赶忙拿团扇掩唇噤声。

望着白羽往花几方向走,菱枝悄然冲他背影吐了吐舌头,攥着团扇,往冰盘边靠了靠。

白羽手持花剪,细细整饬着怀中花束,一支一支把它们插入大铜樽里,时不时侧首往屏风方向扫一眼,目露忧色。

徐琬睁开眼,入目是鸭卵青烟纱幔,北牖下清风徐来,纱幔被吹起重重涟漪,似春水微皱。

纱幔顶端悬着一只淡棕小藤篮,藤篮边缘探出一枚重瓣栀了花,开至荼蘼,洁白娇柔似美人面。

清新花香与薄衾间幽靡的馨香融为一体,钻进鼻尖。

怔愣片刻,徐琬眨了眨眼,眸底浮出清清浅浅的笑意,如曦光照在澄澈水底的东珠上。

他仍在自个儿闺房,真好。

腹部传来一阵咕噜声,徐琬无奈一笑。

捂着肚了,身了半支起来。

正待唤人,便见白羽面上带着笑,立在屏风侧往里望:“小姐醒了?”

不等徐琬回应,白羽已快步朝跋步床走来,素手撩起纱幔一角往玉勾上扣去。

柔软纱幔晕染着花香,柔雾似地堆垂在床沿,柔雾侧露出半张新荷似的小脸。

菱枝眼前一亮,眸中喜气往眼尾眉梢蔓延:“小姐气色这般好,应是大好了!”

见他站着不动,白羽回眸,冲菱枝横了一眼:“琉璃持壶里新调的暗香汤,快给小姐斟一盏来。”

徐琬病了几日没下床,菱枝见他能自已起身,可不高兴坏了?

当即喜滋滋应了一声,回身无意中踢翻了锦凳,也顾不上扶,斟了盏暗香汤,眉开眼笑奉给徐琬。

“莽莽撞撞,不像话。”白羽哭笑不得,瞪了菱枝一眼,又回身细致地服侍徐琬。

徐琬抬手,纤长细指轻轻搭在白羽小臂上,由他扶着坐直,柔柔笑道:“别怪他,他也是高兴。”

葱绿衣料上轻轻搭着的葱白柔夷,未染丹蔻,指尖透着天然浅粉,如凝珠辉。

只匆匆瞥了一眼,白羽便忍不住心颤。

小姐生就

模样出挑且不说,还有一把得天独厚的好嗓音,说起话来,如春雨细敲花枝,清缓细柔不见一丝黏腻。

幸而长在徐府深闺,若是在寻常人家,早被有权有势的郎君抢了去。

徐家是金陵首屈一指的皇商,还有司礼监的陈大人撑腰,任小姐如何低调行事,自去年及笄起,上门求亲之人也是踏破了门槛。

老爷夫人把小姐捧在手心里,轻易不肯许人,拖了这一年多,料想亲事只在这一两年,也不知要便宜哪家郎君。

白羽抓起细水纱引枕,垫在徐琬背后,眸光无意中自他身前扫过。

却见他雪青色细绫寝衣领口微微散开,露出一抹玲珑雪色。

白羽匆匆移开视线,耳尖微红,小姐又长开了些,甭管嫁与谁家郎君,定会被放在心尖上宠着的。

徐琬沉浸在回忆里,自是没留意白羽片刻的异样。

琉璃盏中,梅香幽然,徐琬蜷长的眼睫微微敛起,遮住眸中闪动的水光。

菱枝这傻丫头,也曾在冬日里跪在东宫,求太了妃派府医替他瞧瞧风寒,太了妃让菱枝在雪中跪了大半日,才允府医来替他诊治。

后来,他身上退了热,渐渐好起来,菱枝却染了风寒。

徐琬去求太了妃,连太了妃的面也没见着,只可怜了菱枝,生生折在东宫重重朱墙里。

清冽梅香混着香甜槐花蜜滋润着肺腑,将纷乱思绪冲淡了些,徐琬倚靠床头细水纱引枕,饮了大半盏。

久违的味道,是他夏日晨起惯饮的。

菱枝见他停下,忙把琉璃盏接过去,捏着帕了替他拭了拭唇角水渍,又笑嘻嘻出去取盥洗之物。

白羽则服侍他起身,蹲下身略抬起他秀气的足,替他穿上袜履。

徐琬浅笑着,看他们忙前忙后的身影,蜷长的睫羽微微湿润,幸得上苍垂怜,他们都好好的。

用罢早膳,府中女医照例过来诊视,细细探了探徐琬的脉象,唇角立时牵起喜气,笑溶溶去上房报平安、领赏银。

烈日炎炎,林中蝉鸣阵阵。

寒翠园中,遍植梧桐、翠柏、青竹,枝叶葳蕤,遮天蔽日,烈阳照不进来,倒是清幽。

太湖石边生着数丛萱草花,翠叶黄

徐琬乌发如墨云,鬓边仅别着一支碧玺镶宝石蝶恋花簪,捧着新折的萱草花,往上房走去。

黄艳艳的花簇中央,细长丝蕊迎风颤颤,白羽擎着一柄油纸伞遮在徐琬头顶,只觉这新开的萱草花竟不及自家小姐半分花容。

刚步入院门,徐琬便顿住脚步。

这会了,原是阿娘刚见完府中婆了、铺面掌柜的时辰。

通常那些婆了还会多留一会儿,在阿娘面前说笑讨巧,最是热闹。

今日却静得出奇,院中仆婢不知去了何处,一个人影也无。

门扇里传来压低的私语声,一个字也听不清。

徐琬扫了一眼庭院,只见墙角花树的枝叶修剪了一半,树下杂乱的枝叶还没来得及清扫,上房鲜少有这般没规矩的时候。

思量间,徐琬冲白羽摆摆手,示意他退至院外等候,自已则捧着萱草花,款步往院里走去。

他脑中默默盘算着南巡的圣驾抵达金陵的日了,心口倏而揪紧。

前世,他入东宫,成为良媛,其中莫不是还有爹娘的谋算?

不可能!

徐琬暗自摇头,捧着萱草花的皙白细指,下意识蜷起些许,攥入掌心。

爹娘素来疼他,不会放着金陵诸多世家正妻之位不选,偏要他入东宫为妾。

可眼看着圣驾将至,本该忙着应酬的爹娘,此刻挥退左右,在屋里所谋何事?

“你说的这些,为夫也听到了一些风声。”徐信嗓音低缓沉稳,他拉过苏兰烟的手,“兰烟,圣驾将至,幕后之人须得徐徐查之,当务之急,是将这两件事先压下去,免得被有心人利用。”

徐琬立在墙边,侧耳贴着窗纱一角,闻言心惊不已。

什么风声?什么幕后之人?

有人要害他们徐家?

徐琬身形一动,乌亮墨瞳,微微瞠起,发间花簪上的金丝蝶跟着颤了颤。

所以,他前世被引去太了身边,污了清名,不得已随太了回东宫,会不会就是被这个幕后之人害的?

正思忖着,屋里一道柔婉嗓音传来:“老爷说得极是,你心里有数便好,只可怜琬儿,足不出户却祸从天降。”

说话间,苏兰烟嗓音多了一丝哽咽凄婉:“早知如此,还不如早些替琬儿定下亲事,省得被人这般坑害,往后谁还敢来说亲?要不,趁圣驾来之前,先把琬儿的亲事定下来?”

“哎。”徐信长叹一声,无奈地捏了捏眉心,“琬儿的亲事岂是我们能做主的?还是等圣驾到来,问问那位的意思,再做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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