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祷12(1 / 1)

李敏不仅在自己的工作笔记中记载了这个垂体腺瘤的病历,还把这对夫妻的表现,记录到心理分析那个本子里。

她觉得男人的那一串串“怪我”、是在求他妻子说一句“不怪你”;他的唠叨是在等着他妻子说一句“不怪你。”

可他不仅在当天晚上没等到,而且永远也没可能等到了。

因为“福运祥”并没有保佑他妻子见到第二天的日出。

*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以至夜班护士、李敏和陈文强都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儿。

他们夫妻俩住了一个四人间的小病室,这也是十二楼的患者少,尤其是神经外科只有几例术后的、两例今天才做完手术在监护室的。另外正在检查、待手术的几个患者,分住在两个八人间的大病室里。

凌晨时,那男人连滚带爬地狂拍护士办公室门。

“大夫,大夫,我媳妇不行了。”

这一嗓子把李敏喊了起来。她踩着护士鞋的鞋帮,边走边扣白大衣的衣服纽扣,快步地尾随夜班护士奔到患者身边。

李敏不管护士正要量血压,她掀开患者的被子,右手握着听诊器,左手的几根手指已经摸进患者的衣襟里,她的脸色随即大变。

——心前区触摸不到心脏的跳动!

心音听不到、鼻翼感受不到呼吸、颈动脉的波动也没有……最糟糕的是女人的体温告诉李敏,患者死了不止两个小时了。

李敏的脸色难堪到极点。她看看隔了一张床上的凌乱被单和枕头,一股怒气冲上脑门。忍不住就大声呵斥那男人:“你是来陪护她的,不说要你趴在她床边守着,你怎么能睡觉还与她隔开一张床呢?现在连人什么时候没的都不知道!”

男人的眼泪鼻涕已经糊了满脸,然而他还挺委屈地为自己辩护:“昨晚签字回来她就不搭理我啊!我以为她不想手术呢。翻来覆去地和她说,真不愿意手术今早去你那儿,把签了字的手术同意书要回来。可她一直拿后背对着我。

我、我就想离她远点儿,她是不是就不那么生气了。”

小陈拽拽李敏的衣袖,小声劝怒气冲天的李敏:“李大夫,咱们得赶紧处理后事。”

人死以后,□□括约肌松弛,便溺的味道在已经关窗睡觉的病室里、随着李敏掀开死者身上的被单、查看生命体征时,满屋子弥漫开了。

李敏憋着一口气,走过去把窗户大打开散味后,才说:“通知太平间吧。”

*

陈文强从手术室回来知道垂体腺瘤患者过世的情景,也喟然长叹。

“我就怕她出意外,昨晚还反复向他们夫妻强调,在不在我们这里做手术都没所谓,但必须要抓紧时间做了。”

这对李敏不是能起到什么作用的安慰话。

李敏有些沮丧。

“老师,她现在已经完成了所有的术前检查、已经签了手术同意书、后天就可以手术了……”

为这个手术自己和陈文强都下了不少功夫、准备了很多。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话说的一点儿也不错。他们俩口子年初就在市一院住了一阵子,那时候那边就劝他们手术。他们就是不想在市一院做、直接去医大附院排队,年后的时候也早就能排到床位了。

可他们一拖再拖,等真想去医大手术了,又不接受那边随即安排主刀大夫。

哼!

再说了死者也怪不得别人。

她自己的事儿自己不趁着意识清醒早早拿主意,等来等去等出个这样的结果,罢了,这也是什么人就和什么人凑到一家去。”

陈文强发了一通牢骚。李敏也只是感慨了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她便不得不收起这样无用的个人情绪。

因为虽是陈文强的夜班,但她得在早会前替陈文强把死亡小结等都写好,还要写明死亡原因做交班。后续所需要的文件,她都得帮着患者家属做好准备、交上去,上班后患者家属才能去医务科开出死亡证明的。

没有死亡证明,火葬厂即便派灵车来接死者了,也不会给火化的。且在这面的太平间收费比殡仪馆的遗体保存低了不少的。

*

富云香悄悄地过来帮着李敏准备那些文件。小姑娘脸上明显的忐忑不安,让李敏不由关切地问了一句:“你第一次见到死人?”

富云香点点头。接着她问道:“李老师,是不是我不说那话她就会没事儿?”

“什么话?”

“不是一两天、一两小时的。”

“和你没关。她年初就该手术的。拖延了大半年的,怪不到别人说一句两句的。我这里你帮不上忙,你帮我去看看昨天术后的那俩患者,把我给你的那些该记录的数据抄下来,早会前拿给我。”

“是。”富云香轻松地离开了。

李敏瞥一眼富云香的背影,这孩子也太好哄了!是不是有点儿太单纯了?她突然觉得梁主任说的名字好不太靠谱。真要是“福运祥”,她就不会是遗腹子了。

去监护室采集患者术后护理数据的事儿,富云香做的很细致。等李敏把垂体腺瘤死者的身后文件都准备好了,她拿着两张表格回来了。

“李老师,你看可以吗?”

“很好。你去吃早饭吧。记得7点40前回到科里。”

“嗯。”

新立科就有猝死事件发生,让所有人的情绪都挺低落的。李主任板着脸说:“这个患者目前是二级护理,又有家属陪伴,她的死亡和我们科是没有任何干系的。你们都用不着哭丧着脸。省院哪科没死过人?”

是啊,哪科能不死人?听说协和医院的死亡率一直在52%以上呢。

*

有人死去就有人奔生。在这个生机勃勃的九十年代,出生率是远远超过死亡率的。

严虹虽然妊娠反应比较重,但是该她值的夜班她还得准时到岗。潘志过来给她送来晚饭时,她刚协助助产士完成了一例接生。

“你把他们说了?”严虹很疲惫,她不想吃东西只想睡觉。

“嗯,说过了。来,多少得吃点儿。”潘志拿着羹匙哄着喂。

“他们没有不高兴吧?”

“还行。”潘志敷衍一句,接着劝严虹:“多吃几口,省得半夜又饿的。”

“你带了煮鸡蛋没?”

“带了。一天吃两个足够了。吃多了正氮平衡,肾脏负担重。”

“嗯,我知道的。最多吃两个。”

潘志忍下父亲和哥兄弟们的不高兴。不高兴就不高兴吧,但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腰酸腿疼胳膊隐隐发抖,不过是几天的功夫而已,就让他从最初去帮忙背点儿水泥沙子也不差什么,变成差了差了差了很多,认识到自己不是干力气活的材料。

尤其是严虹昨晚说他的话,如响雷般在他耳边轰鸣了一上午:“你要是在手术台上出点儿事儿,这十年就白费了。”

岂止是十年?是二十年!是自己这一辈子都没有出路了。

快中午的时候,潘志才回想起严虹舅舅在他家分家那天对他说的话:“谁过日子都是先想着自己媳妇和孩子的。你这也有小家了,往后要记得把自己小家放在所有事儿前面。”

思来想去一上去,他特意在午饭后去了一趟正在装修的房子那边,跟父亲和大哥交代一声,以后不来工地帮忙了。

*

“老三,你下班也没什么事儿,给大家伙搭把手又能怎么样?”大哥替其他哥兄弟们说出他们的心里话。

“大哥,我上班也很累的。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呢。”

站好几个小时就累了?那我们这些人呢?

“我看你每天都干干净净的,比在市院那时候好多了啊。”

“我这是有媳妇了,我媳妇给收拾的。她怀孩子了还得上班,每天累得吃饭都没精神。”

“老三,你过来搭把手,这边干得也能快点儿,不然还得雇个力工的。”说话的是潘志的一个堂兄,别的兄弟也附和着点头。

潘志的脸色立即不好了,但他只和自己亲爹说话:“爸,我拼命读书就是为了不靠卖力气挣钱,你也想拿我当力工使唤?”

潘老爹立即醒悟到这三儿子与身边的这仨儿子、还有其他晚辈是不同的。虽说这个月有一家接一家干不过来的装修活,没赚得盆满也赚到钵满了,但这些活是靠着三儿子才拿到的。

“也不是要你过来做力工,就是这几天比较忙而已。”潘老爹解释,他不想为了三儿子让所有的晚辈跟自己对上,尤其是老大心里存了疙瘩的时候。

“爸,我这人出脑子可以,力气就没几斤。这背水泥沙子的事儿,干不过来就另外雇人,行不行?要是你舍不得,就从我那份里扣雇力工的钱。”潘志的脸色虽不虞,但说话的声音还是一贯地温和,可温和里却含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不用不用。这才多一点儿的活儿。这十好几人走两趟就差不多了。老三,你别介意爸和大哥说的话,他们就是想每天见到你。你该回去上班就上班、该照顾弟妹就去忙。

你放心,这边该给你多少还是给你多少,去吧去吧。”

*

潘志的二哥是个灵活人,见自己兄弟真不高兴、真不想干了,赶紧出面拦住话茬。

他太了解身边这些堂兄弟、表兄弟的想法了,不就是见自家老三娶上了媳妇,日子过得比所有人都好了、再不是市院那种几个人挤在一间房里、别人孩子满地跑了、他还只能吃食堂、衣服鞋袜也没媳妇打理、没个热被窝的可怜单身汉么!

当他不知道这些人嘀咕老三是不是男人的那些话啊。

至于什么像去老三家里得脱鞋啦,那溜光瓦亮的地板比人脸上都干净啦、屋里坐的地方不够,她媳妇就端了几杯水,大家站一圈就得出来啦。再有就说潘老三是彻底变成城里人了,搬家都不请兄弟们燎锅底了,是不是看不起兄弟们了等等……

那是因为老三娶的媳妇不同啊。

肯让他们进门一次已经是看得起他们了。就是在乡下,也没有穿着干活的衣服、空两爪去燎锅底的啊。

潘家老二觉得这些堂兄弟、表兄弟们说的也对,老三是彻底变成城里人了。但是大哥的不满意,是发生在他小舅子带来口信之后的。

老三不仅拒绝大哥的小舅子加入这个装修队里干活、还拒绝了大哥家的俩孩子来省城读书。要他说兄弟们早都分完家了,各家过各家的日子,人家媳妇儿不同意那就是不成的。

*

潘志走了以后的气氛不大好。潘老爹不出头说话,大哥心里还没拧过劲来,潘家老二就继续出头劝解潘老爹和其他兄弟等人。

“要是没有我家老三在这儿当大夫,这么些干不完的活,咱们也接不着。是不是?市里那边随着老三走了,咱们的活也少了,哪个心里没数。行啦,都别巴望着老三能来干活了。他是读书人,原本和咱们就是不一样的。”

这一句读书人,戳破了所有人对潘志不合时宜的想法。但潘大哥更想让自己孩子来省城读书、也变成潘志这样干干净净的城里人了。

潘老爹终于发话:“一人走两趟,把楼下的那些沙子都背上来,这天不会一直这样的。”

是啊,一旦下雨,会把那些沙子冲走的。少了又得花钱买。没了能够免费使唤的潘志,这些人到底舍不得掏钱雇力工,每个人都背个两三趟,才把那些堆积在楼下的沙子等运上来。

那个该给的钱是指介绍活的提成,省院不仅是这两栋集资楼,就是想让他们帮忙收拾宿舍楼的人家,都得算潘志的一份提成。

——因为省院的活儿,都是看在严虹和潘志的面子上,才把交给他们做的。他俩是压在省院的质量保证。

*

潘志等严虹吃完饭,回科里换上了白大衣,又转回去妇产科,他要陪着严虹上夜班。

“你回家休息去吧。明天你还得上班呢。”严虹催潘志回家。

“我明天没有择期手术。我在这儿守着,你放心去值班室睡觉。”潘志转过来催严虹。

“那怎么行呢。你值不来产科这块的。”严虹不肯离开。

“要不你去里间眯着,我在门口这坐着,反正现在还没有要生。”

严虹也是困得受不了了,她没有犹豫地说:“那你一定在这儿别离开啊。记得有事儿一定要叫我。”

“行,有事儿一定叫你。我又不会接生的。”

潘志把严虹送到待产室的隔间床上睡觉。给她盖好被子后,自己盘膝坐在门口的木地板上,靠着门框望着蜷成一团、立即入睡的严虹发呆。

他很心疼严虹,心疼她这样子还得上班,不像自己的嫂子怀侄儿侄女时可以在家休息。他盼着十一赶紧到来,盼着严虹的父母能送来顶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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