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7、钱25(1 / 1)

陈文强回到父母家,全家人都吃过饭了。陈妈妈身边一左一右分别是陈文强和舒院长的女儿,祖孙三人看着电视说着闲话。老楚和小尹在饭桌那边包馄钝。

“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当娘的心疼儿子。“小舒说你在医院替学生值班。都是学生替老师干活,怎么到你这儿,反倒要老师替学生干活了?”

“小李下午替我出去工作。”陈文强赶紧解释了一句。

老太太见儿子这么说就放过了这茬,拽俩姑娘坐下来,陪自己继续看电视、聊天。

“吃了晚饭没有?”老楚一边包馄钝一边问。

“老梁夜班,我在他那儿对付了一口。”

“再吃一点儿吧?我给你煮点儿馄钝?”小尹站起来。

“行啊,少来一点儿就成。爸和老舒他们呢?”

“带孩子在书房写字呢。”

“我去看看。”陈文强拔脚就往书房去。

舒院长听见院子门响就已经搁下笔了。

“小强回来了,我问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陈爸爸了然地说:“赶紧去吧。”

不就是不想在俩大孩子跟前、被小强比下去嘛。看着这一样不如人,心气先萎了,这可不成。

陈文强与舒院长走了一个碰头。

“回来了。尸检结果如何?”

“小李做了记录。我拿给你看。”

陈文强被舒院长给迎回到客厅里。

*

舒院长慢慢地、仔仔细细地看完李敏所做的尸检记录,小尹也把馄钝端上来了。老楚把剩余的一点儿馄钝皮包完,交给小尹收拾,自己拍拍手里的干面粉,要过舒院长看过的尸检记录开始看。

“知道都是谁参与尸检了吗?”老楚一边看一边问。

“我问小李了。省院法医鉴定处的周处长主持,还有他们处的一位副主任,有医大的盛教授,再有就是咱们那位师兄了。鉴定的公允性是毋庸置疑的。”陈文强作为鉴定委员会中的一员,他很清楚这几个人的品性和技术。

他没去参加尸检,也是在回避。

“那这个尸检结果、死亡诊断……”老楚沉吟一下说:“只能说是运气不好,遇到意外中的意外了。”

陈文强慢条斯理地吃了几个烫口的馄钝,又喝了几口热汤,热气带走体表的寒气,汤里辛辣的姜味、还有红呼呼的辣椒油,令舒院长不禁就开口提醒他。

“先多吃几个馄饨再喝汤。”

“嗯。”经过梁主任的开导,陈文强现在已经想通了:“这事儿就是个意外,但诊断错误的责任我不推脱。咱们省院可能还就要像昨天秦国庆说的那样,要帮老太太料理后事。还要去人帮助老太太从患者单位领丧葬费,处理老太太因为没工作、要领老头一部分退休金等一系列的事情。”

“这些都简单。看医务科谁出差跑一趟就能办好的了。难的是万一老太太提出点额外的要求,老陈?你和老舒准备怎么办?”

小尹提的问题,正是陈文强和舒院长俩人担心而没有说出口的。要是对待一般有额外要求的患者家属,他们可以走鉴定委员会的程序。断定责任后,按照鉴定委员会的裁决去做就可以了。

如果患者或家属还有不同意见,他们可以提出诉讼。但法院一般都会采纳鉴定委员会给出的意见。这也是陈文强从南方回来后,舒文臣立即促使他成为鉴定委员会医院的初衷。

医院里谁在那个位置,也不如陈文强在那儿好。

但现在这个患者的问题还是与既往的不同。因为这个诊断错误是客观存在的,省院有责任。但即便诊断对了,也挽救不了患者的生命,改变不了患者的死亡。

那等于说这个错误诊断没造成任何恶果。

如果老太太真要额外的赔偿,按规定他们可以置之不理。可老太太的处境,真要置之不理的话,老太太的晚景就太凄凉、太可悲了。

未免就少了恻隐之心、失了人情之义。

做人不是这么个做法。

舒院长想想说:“我给唐书记打电话,让她明天与老太太谈谈。先试探下老太太是什么想法。”

*

唐书记此时刚从秦处长那里得到尸检的结果。她对费院长隐晦提出的、要陈文强承担诊断错误的建议持保留态度。

“老费啊,陈文强下去,你看咱们医院谁能担得起医院院长的重任?”唐书记对坐在自己家里的费院长和秦处长直言不讳。

“我倒没那么想。医疗院长还得是陈文强。”费院长打了一个哈哈。“我是觉得医院的事务工作,他应该有个有个助手,能把外面的事情帮他做了,他才能全力集中在临床上不是。”

“这个……”唐书记沉吟。有关院长助理的事儿,舒文臣在年前与自己透过气,他认为呼吸内科的关岚比较适合。若是本身的技术水平有待商榷,像费保德这些年,做在医疗院长的位置上,对省院的发展没有任何促进。

从公心来说,唐书记接受舒院长的这个提议。从内科挑选全院技术最佳者出任院长助理,可以有效弥补陈文强作为外科出身的医疗院长的不足。内外科稳定,整个省院的医疗工作就安全了大半。

归根到底,省院作为大型综合医院,还是要靠诊疗技术服众的。外科大夫之间更是如此。那么跋扈的向主任,遇见陈文强也乖顺得像只大猫,再也没有像费院长负责医疗期间、时不时地就炸翅一回,让自己疲于做调解工作嘛。

唐书记看看陪同费院长一起登门的秦处长没说话。心里想着要不是章主任顶不起来医务处的工作,秦国庆在院办主任的位置上是最合适的。

想到章主任在院办主任的位置、却也干不好,唐书记就略微皱眉。她这表情落到费院长的眼里就是不同意自己的提议了。

“唐书记。”费院长认为自己这二十多年与唐丽还是相处得不错、工作上也蛮配合的。“现在我和舒院长在忙乎西边动迁之事儿,也是需要有一个灵活的、能够把省院这边的外务事情担起来的、足够身份份量的人。”

费院长这话一说出来,秦国庆就暗道:“坏了。老费发挥的过了。”

果不出他所料,唐书记跟着就说:“老费,咱们院班子是有再提一个院长助理的打算,但是是为了协助医疗院长陈文强的工作,西边的事务有你和舒院长已经足够了。再抽能干的人过去,还不如把傅院长叫回来了。”

费院长也明白自己心急说错话了。他哈哈一笑道:“你说老傅啊,他在分院的事情也一大摊子呢。按照他的计划,是要把分院尽快带入二甲的规模、然后从本院抽调业务骨干去轮转。”

“他还有把分院提升为三甲的愿望不成?”唐丽彻底撇开院长助理的话题,转而与费院长、秦处长讨论起分院的事务来。

电话响了。唐书记没接,她似乎是没听见电话铃响。费院长不得不提醒她一句。

“看我,注意力全在分院上了。”唐书记这话传进了听筒里。

“喂,我是唐丽。”

“唐书记啊,我是老舒。那个尸检的结果你知道了吧?”

“知道了。费院长和秦处长告诉我了。”

坐在一边的秦国庆听着唐书记这话,他心里就不爽了,这唐丽也太倾向舒文臣了。

电话那端的舒院长没在乎这个,他继续说道:“你知道就好。我是这么想的,明天虽然是初四、还是放假,但你如果没有特殊安排的话,就去看看那患者家属。问问她对以后有什么打算。我回头再给秦国庆打个电话,让他陪你一块去。”

这样的安排,让唐书记和秦国庆组合去跟老太太去谈,不论是从职务上、还是从能力的搭配上,都是最符合省院现状、最适合把这事儿后继处理好的。

唐书记立即说:“我明天上午可以过去,你等等我问问老秦的安排啊。”

唐书记把听筒拿在手里,对秦处长把舒院长的安排说了。秦处长立即说:“好啊,我明天和你一起去。”

舒院长的任何安排,秦处长现在都能积极配合。

电话那端的舒院长已经听到了。等唐书记再度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就说:“唐书记,那这事儿就辛苦你们两位了。有什么特殊变化,你随时给我打电话了。”

“好。”唐书记问明舒院长再没有其它事情后,轻轻撂下电话。

“那么老秦,明早咱倆九点钟在招待所汇齐?”

“可以啊。要不要带上小卢?”

“带上吧。遇事儿也有人跑。”

费院长站起来:“那就先这样了。老秦跑了一天,也该回去休息了。明天还要继续工作。你这个春节啊!”

“老秦辛苦了。回头你自己记得报加班。”唐书记接着费院长感慨的话慰问秦处长一句。然后不等秦处长拒绝还补充了一句:“记得把我明天的加班也报上啊。”

这样秦处长就不好拒绝了。

*

李敏跟着梁主任才回到十二楼不一会儿,楼下的护士就打来电话。

“梁主任,5号监护室那儿打起来。”

“赶紧打电话给保卫处。你们都躲远点,不然伤着了,我不给你们报工伤的啊。”

梁主任说着扣下了电话机。转头对李敏说:“看着没?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倆刚才就防着、就怕他们打起来了,通知保卫处十分钟后去清理探视的,人家马上就打起来了。嘿嘿。”

小护士谢珊芊笑眯了眼睛说道:“梁主任,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幸灾乐祸呢?”

“你这小丫头,乱说话可找不到好婆家啊。他们打起来我能收到什么好处,啊?”梁主任笑着与谢珊芊逗趣。

“怎么不能?捅伤俩你就可以做手术了。然后不就有钱拿了。”

“小丫头蛋子,坏心眼子了呢。咱们可不盼着挣这样的钱。大过年的,都平平安安的,你当我愿意做手术啊。”梁主任半靠在长凳背上,两腿伸开、两胳膊搭在长凳背上,打了一个大哈欠后,他继续说道:“我啊,就盼着天天没手术做呢。反正一个月这两百多块钱,也够我吃喝的了。”

梁主任对下楼去拉架这事儿不积极,李敏告知他一句就回值班室喝水。然后她按着自己的记忆,把尸检过程中见到的写到工作笔记上。最后翻开生活日记记下盛教授、陈惠池老师、祝尔诚老师,记下今天参与尸检的周处长等人。

末了,她在日记的最后标注:不出医院。离秦处长远点儿、再远点儿。秦处长的三个字,被她勾画了一圈的小骷髅。

哼,当自己不明白秦处长不让自己下车的意图啊。幸好今天遇到了盛教授。幸好祝尔诚老师告诉他自己在神经外科,幸好啊幸好……

想起陈惠池老师对自己期许和鼓励,李敏的眼里慢慢涌上一层水雾。那张贺卡“难忘师恩”,是她内心的真实写照,哪怕不做妇产科,她也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

李敏写完日记,便找出前不久做好的肝胆手术病例统计,继续写石主任建议的综述。

“砰砰”的敲门声响起。继而是梁主任再喊:“小李,走啊,跟我去楼下看看。”

“好。马上来。”李敏把装日记本的抽屉锁上,拔下钥匙就急忙开门。

“楼下打完了?没打出什么事儿吧?”

“打完了,你和那谢丫头怎么一样呢。打出事儿了。不然那用咱们去看的。”

李敏跟着梁主任匆匆去楼下的监护室。喝,门外围了好一圈的人。这是十一楼的患者也都出来看热闹了吧?走廊塞了小半了。

“让让,都让让。”梁主任在前面一边喊一边扒拉,李敏紧随其后。被扒拉到的人虽不满,但一看是他们俩——今晚的值班大夫就都让开了。

小曹和小金已经到了,普外的住院总陈大夫和骨科住院总王大夫也到了。李敏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应该最先到才对。

梁主任怎么通知的啊?

梁主任过来了,小曹作为今晚的值班大夫便说:“梁主任,有人腹部受伤,但是我们进不去。”

患者家属还在对恃中,隔着人缝,李敏看到地上有鲜血。便问梁主任:“打电话吧?”

这个电话指的是打给派出所了。

“嗯,去吧。让他们赶紧过来。这是不想好好过年了。”梁主任见李敏走了,就问小曹:“咱们医院的保安呢?”

“还没到。珊珊才说早打电话过去了。”

“让看热闹的先回去吧。这边要抢救了。”

李敏打完电话回来,见省院的几个保安都到了,正配合那几个外科大夫撵人清场呢。梁主任站在监护室的门口说:“你们让受伤的出来,不然等派出所来警察了,你们谁也跑不掉的。”

站在门口的人立即就有高声质问梁主任的:“谁让你报警了?”

“我们自己家的事儿,不用你们管。”

说话的俩小伙子口气很凶。

梁主任便往后退,把门口让开说:“你们自己家的事儿,回家解决去。我刚才查房说了再给你们十分钟探视的时间,这都快一个小时了,你们还没走,反而在病房打起来了,不用我们管,是不是出血的那个,等会儿你们自己缝合啊?”

5号病室里的人不回答也不动地方,看热闹的也都在各自病室门口抻脖子呢。

*

小金站到梁主任身边,拽着他的衣袖往后拉。“爸,你让开一点儿。别撞到你了。”

梁主任扒拉小金,说:“往后站,你们所有人都往后站,都靠墙边站着去。看着没,那输液架,那会出大事儿的。”

一人多高的输液架,上端有1米左右是可以活动的,现在被拧了下来当武器了。而底座那部分,则被另外一伙儿拿在手里呢。

想想那底座的份量,砸到身上和头上,能有好吗?

这还是一家人吗?

梁主任往后退,小金也挨了呵斥,别人更是见势不妙就往办公室溜,眨眼的功夫哦,5号病室门前就剩了3个保安。他们是职责所在,不能离开。

看客都走了,5病室里的气氛却更紧张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时刻,那仨保安说:“你们赶紧离开病房,不然我们要报警了。”

“报你m的警。”门口的小伙子骂了一句,突然朝着说话的保安就挥拳,刚才他就憋着一股劲儿想给梁主任一下子来的。但他看梁主任那花白的板寸,没完全失去的理智令他犹豫了一下,所以他没马上动手打。

但梁主任却从他眼睛里看出来不善。梁主任不仅见机不妙就退走了,还把所有的年轻大夫全带走了。

这人憋着的一口气不上不下,如今保安开口,立即将满腹的怒火朝保安发泄过去。

一个动手了,一大堆也跟上来挥拳。别看这些人刚才互相之间打得挺狠的,这才多一会儿,就一致对外了。三个保安招架无力,被打得抱头鼠窜。俩保安逃进办公室,还有一个被追去了电梯间,与乘坐电梯上来的警察正好碰上了。

出警的警棍可不是保安手里的摆设,噼啪火光连串的闪耀后,追着打人的小伙子都被放倒了,然后轮到龟缩在办公室里的外科大夫们登场,处理伤者。

三个保安都是头面部的外伤,其中一个脑袋挨了两拳,当场呕吐,住院了,准备做脑ct检查;

另一个鼻子流血,眼角开裂,急诊处理后也住院了。这个也嚷嚷着要做脑ct;

剩下的那个,捂着肚子喊疼,要做b超、腹部ct……

5病室里来“探视”的男人,除了躺在床上的那个,余者都被铐起来了。

梁大夫一边指挥李敏等人忙乎,一边教导他们说:“遇上这样的,你们有多远躲多远。没有拉架的能耐,就别过去挨揍。”

小金赶紧说:“嗯嗯,我记住了。”

李敏也说:“是是。”

梁主任接着还说:“你们看人李大夫,她们几个女孩子,三十那天要不是逃得快,早早锁门了,那后果你们能想出来吗?被揪着骂一顿都是轻的。要是被打一顿呢?打伤了呢?”

“谁打的拘留谁。那天闹事儿的那几个,还都在拘留所吃窝窝头呢。”警察接话。“你们这几个,说,都谁动手了?不说,那今晚就全送拘留所去。”

“我没动手。”

喊自己没动手打人的,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年轻的警察就问:“谁把那个保安打得鼻子流血了?”

没人承认。

“哼,反正都是你们兄弟打的。都铐去派出所慢慢交代吧。还反了你们了。”

突然间最开始捂着流血腹部的探视者说:“警察,我被扎伤了,我直不起来腰,我没去打保安。”

梁主任忙对警察说:“先放了他,去处理伤口。”

可是谁也没想到,这个腹部流血的患者,被解开手铐以后,往前走了几步,噗通就跪了下来,朝着梁主任伸出血手乞求:“梁主任,救救我。”

“陈大夫,给他开腹部b超检查。”梁主任又指着另一个萎靡的患者说:“把这个铐子先解开,这个得去做ct。小李,给他开个脑ct。”

这要做脑ct检查就是大事儿了。

“真需要做脑ct?”几个警察来的时候还以为是普通的、即将开始的斗殴呢。毕竟李敏报案是没打起来。

“你看他耳朵淌水没有?那是脑脊液,绝对是有颅骨骨折了。”

一句话,刚才还不怎么服气的斗殴者,都有点儿傻眼了。妈哎,颅骨骨折,听着就挺吓人的。

一个警察就拉住梁主任的衣袖,示意他看办公室里靠墙蹲着的打架的那些人。悄悄问道:“梁主任,别的人你看有事儿没有?”

可别弄回派出所了,在派出所里出事儿。

“暂时看不出来。要不你们就先在这儿等等?这俩受伤的,还得有人交医药费呢。”

“那就先等等了。稳妥第一,尤其这大过年的。

没一会儿,小陈从b超室打回来电话。

“梁主任,伤者肝脾没事儿,但是腹腔内出血较多,得剖腹探查止血。他说是水果刀捅的。”

“那就准备急诊手术了。”

大夫办公室和护士

撂下电话,梁大夫就问蹲着的那些人。:“刚才被水果刀捅伤的那个,谁是他的亲兄弟?得是一个爹的,堂兄弟不算。”

一个二三十岁的男子应道:“我是他弟弟。”

“你哥一肚子血,马上就得开刀做手术止血。小金,你给他做术前交代,小杨,你来下术前医嘱。你俩一会儿跟陈大夫上台做手术、剖腹探查,看看伤到哪儿了。”

小金便找了病历纸,边写边向那伤者的兄弟做术前交代。

“麻醉意外、术中失血意外、术后感染……”

都交代完了,那小伙子问:“这么多意外,我哥还能活吗?”

边上的有人堵他一句:“你再不签字,你哥血流光了,也不用上手术台了,啥意外都不可能有了。”

“谁?谁咒我哥?”

“才开了铐子,你又想打架不是?”

小伙子见是警察,立即就塌下了肩膀,迅速按着金大夫的要求签字。然后指着护士办公室蹲着的一位说:“看你厉害的,你敢拿刀捅人。你能耐,我哥进手术室了。你就是转进去户口,分的房子也不够出医药费的。”

找到伤人的了,出医药费吧。

回家拿钱?然后你不见了,上哪儿找你去?

你们这一伙儿的给他凑钱。赶紧的,做手术救命。迟了死人,他就得挨枪子,你们是一伙的,谁也抛不掉。

团伙犯罪,知道不?他是首犯,你们就是从犯。

自家兄弟打架?触犯了刑法,就不管你是不是自家兄弟了。

亏得现在是过年了,大家身上都带了不少钱。闹哄哄中,签字的那小伙子收罗到两千多块钱,他拿着梁主任的便条,跑去门诊办住院手续、去住院处交押金。

*

ct室打回来电话。

“李大夫,你刚才开的那几个脑ct检查的患者,有一个是颅骨骨折的,别的都没事儿。片子我让患者给你带回去了,报告明天再出啦。”

“行啊。”李敏满口答应。反正也习惯自己看片子了,报告只是做个参考。她撂下电话就赶紧对梁主任报告:“梁主任,脑ct检查出结果了,有一个是颅骨骨折,伤者一会儿带片子回来。别的人没事儿,报告明天出。”

梁主任没有安排李敏跟那伤者去做脑ct检查,一个是怕打架的人当中还有其他的伤者。再一个就是等脑ct检查的结果。万一有需要做开颅手术的,就今晚值班这些年轻大夫,李敏得独当一面。

至于被铐在一起的那些人,他检查一遍后,发现剩下都是一些皮外伤的。

现在传回来的消息,有颅骨骨折的。他立即对李敏说:“给伤者办住院。”

然后又对那些人说:“这个脑袋受伤的是谁打的,你们赶紧掏钱给他办住院手续。我跟你们说不要存有侥幸的心理,脑袋的受伤会要命的。”

刚才还笑话别人大过年的要掏医药费的人,现在轮到他们掏钱出来了。一个个虽是百般不情愿,但还是把身上带着的所有钱都掏了出来。五六个大男人,加起来还没凑到2000块钱。这时去做脑ct检查的那个伤者被推了回来。

李敏赶紧抽出一张长期医嘱单先下医嘱,然后打电话通知门诊给伤者办住院手续。

梁主任便在同意将某人收入院的便签条上签名,他嘴里叨叨着:“你说你们这儿过年的,都还是亲戚,不是堂兄弟就是表兄弟,现在2个住院的了。唉,你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嘛。”

与这个受伤者是一伙的,站出来一个小伙子,他对警察说:“警察,那是我亲哥,我去给他办住院手续,麻烦你给我解开手铐。”

警察问过受伤的那个,证明其所言非虚,就给他解开了手铐。警告他说:“要是敢跑,处罚加倍。”

“是是是。我不跑,我跑什么啊。我没拿刀砍人、捅人,也没那东西砸人的。”

“你就把保安鼻子打出血了是不是?”

“没有,没有,那不是我打的。我向mao主席保证我没有。”

“扯什么犊子呢。赶紧缴费去。”

那人窜到梁主任跟前,拿了便条和那两千来块钱就往门口走。走了几步又回头说:“李大夫,你先给我哥用药行不?我马上就回来。”

“你快点儿去。这边还得给他做别的检查呢。”梁主任敦促那小伙子一句,等那小伙子如同狼撵了一样跑了,他回头对李敏说:“小李,我去手术室看看,这病房交给你。小王,你帮着小李照应一点儿。普外那边,小王你多上点儿心看着。”

“是。”俩人赶紧答应了。

然后梁主任又对警察说:“该收入医院的已经住院了。剩下这些你们按程序处理吧。”

几个警察立即就吆喝起来:“起来,都起来,跟我们走了。好好的不想在家过年,不想吃大鱼大肉,都到我们那儿吃免费的窝窝头去。”

*

快小半夜了,李敏在十一楼的护士办公室等回来梁主任一行人。腹部受伤的患者挺倒霉的,水果刀扎伤了小肠的一处血管,虽然不是较大的动脉血管,但是其供血的那段肠管,大约有四五十厘米还是切除了。

这患者回来了,其父母亲等亲属也到了。在他们的叨叨中,李敏听明白这家人相处的模式——兄妹几个基本都生男孩子,表兄弟、堂兄弟一大堆,从小相互间就拳头、撇子说话,今天这几个一伙,明天很可能又重新,就这么打着长大的。

但是这回可能的动迁,留在老头身边的闺女,得知自己有份分房子,便立即全家搬离了。剩下的那一间房,让他们这些兄弟去争,谁赢了便归谁。

瞧瞧,做长辈的人都对孩子打架是这样的见怪不怪的态度,还怪他们的孩子(尽管已经是成人了),从家里打到医院吗?

*

初四,唐书记提前两三分钟到了省院的招待所。三层的白砖小楼,如今被十七层挡了不少光。在这里工作的人,也都是考进来的医院家属,归后勤管的。

“唐书记。”秦处长提前十五分钟到的。卢干事才被他打发走去处理死者的后事。他已经与值班的服务员问清了老太太这两天的情况。

“老秦,等久了?”

“没,我也是刚到。这还没到时间呢。咱们是上楼看看,还是将人请到小会议室?”

“上楼去吧。跟工会陪着的同志打招呼了吗?”

“昨晚我有打过电话了。小卢也过来给她们送过水果。我让小卢去殡葬的地方,看看给死者买装殓的衣服。先穿戴起来,省得老太太提出要看的时候没个准备。”

唐书记对秦处长的安排很满意。“那好,咱们这就上去吧。”她边走边问:“老太太情绪怎么样?”

“还算稳定吧。这么大的年纪了,也够她难的。他们那几个儿女,有还不如没有。”秦处长说着话,脸上添上了一点儿忧愤。“这人啊,没教好孩子,可不到了晚年就现世报了。”

唐书记笑着点点头,没有接话。

俩人敲门,工会负责陪同的女干事过来开门。她这两天时时刻刻都不离身地陪着老太太,生怕老太太出了什么事儿,简直可以说是睡觉都要睁开一只眼睛。其憔悴的脸色,让唐书记吃了一惊。

“唐书记、秦处长。”工会张干事见到他俩很高兴。有人来自己就能歇息一会儿了。

老太太是见过秦处长的,一听这来个放在秦处长前面的书记,她立即就紧张地站起来。

“大娘,你不用紧张,坐,快坐下咱们好说说话儿。”唐书记的态度很热忱。

老太太忐忑不安地坐下了。看看秦处长再看看张干事,眼神就是不敢与唐书记相对。

“张姐,你去找服务员再开个房间,你去休息两小时,我和唐书记与大娘谈话,离开的时候叫你。”

“好。”张干事立即高兴地答应了,能睡一个小时也好啊。

服务员进来,给倒了几杯水。端着热水杯,唐书记对秦处长说:“老秦,你把昨天尸检的结果告诉老人家吧。”

秦处长知道这样的话得自己来说。他昨晚已经就反复斟酌了好几遍,但如今面对白头发多黑头发少的、孤单单一个人的老太太,他还是有些难开口。他清清嗓子看着坐在对面床、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老太太,闭了下眼睛、才慢慢说话。

“大娘,昨天是由我们省鉴定委员会几位德高望重的专家做的尸检。他们有来自医大的解剖学教授;有省法院法医处的处长、副主任;还有一位是我们省法医行业排名第一的老教授。昨天的尸检工作便是由排名第一的那位老教授主持的。”

老太太显然被这一串来头极大的人物震慑住了,她木然地点头,等着秦主任往下说。

“大娘,你家大爷那天的抢救你也在场、你也看到了我们省院大夫的抢救工作,是吧?”

老太太微微点头。

“你觉得我们那个李大夫,就是那个戴眼镜的女孩子,她接到你家大爷病危消息时,她去得够不够快,做得怎么样?”

“好。”老太太吐出干涩的一个字。她是眼看着李敏怎么在床边忙的。换个手脚不利索的,可能等陈院长过来也未必能给自家老头戴上氧气管。

“后来去的陈院长和张主任呢?”

“也好。”陈院长指挥大夫抢救的场面,跟老头最后留给她的印象,是锁在一起的。她这两天反反复复想了无数次那几分钟的,但次次看到的都是陈院长焦灼、但指挥若定在喊话、护士长给药的场面。

她甚至都奇怪过,他们是怎么做到那么快的呢?

秦处长见老太太对抢救人员的工作态度没有异议,略微放松了一点儿。他语气沉重地继续说:“大娘,那天的抢救,他们是尽力了。然而,他们当时是按照肺栓塞进行抢救的。可是昨天尸检的结果,你家大爷不是肺栓塞。他们诊断错了。”

秦处长快速地说出“他们诊断错了”那六个字,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身体就是一轻。要不是碍着唐书记和老太太在,他都要站起来蹦几下。

——哼哼,你们能耐,你们厉害,你们能干临床,可你们错了,你们现在傻了吧?

“那是什么?”老太太急忙追问。她抓着床单的手,手背青筋凸起,干躁皲裂的皮肤,蠕动的青筋显得异常刺目。更与唐书记保养甚好的脸庞和双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秦处长压抑住心里那个欢呼跳跃的小人,用沉痛、夹杂着一丝愧疚、一丝后悔的语气,缓慢地吐出了几个字:“心脏破裂、心包填塞。”

“心脏破裂、心包填塞?”老太太呐呐地重复着秦处长的话,不解、疑惑、疑问都在下一瞬间扑向了他:“怎么好好的心脏就破了呢?”

秦处长边换了一幅很诚恳、很权威的模样,开始对老太太说话了。

“你家大爷术后这十天,基本没怎么下床的,是不是?”

老太太点头。

“他才做完手术,不得动。”

“护士有告诉你给他按腿,你按了吗?”

“按了几次。”老太太瑟缩了一下。她只在第一天按了几次,然后就没有再按了。难道老头的死与这个有关?

秦处长没有追究老太太按了几次的事儿,也没强调应该是每天按几次,他只管往下解释:“这个长期躺在床上的人,他的血液流动的慢,就容易形成血栓。术前交代我看大娘也签字了,也知道有这个可能。你家大爷他的身体里形成了血栓,把供给心脏的血管完全堵上了,然后就造成了心脏破裂。”

秦处长觉得说再多、讲得更细,老太太也听不懂的。就连他自己,昨晚想翻书找找,也没找到能说明白心脏破裂原因的有关资料。

他翻了好一会儿书,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这些书都是二十多年前的简装本,根本就不可能讲这么深奥的。

*

老太太听完秦处长的话,就木然地坐着。除了眼睛偶尔转动几下,代表她还活着,微弱的呼吸似乎都不可闻。唐书记和秦处长密切地关注着老太太,明白这时候是要给老太太一些时间、让她能够消化了秦处长刚才所说的那些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屋子里净得落针可闻。唐书记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她忍不住想开口去问问老太太怎么想,可她知道这时候不到说话的时机。

要等,要等老太太想明白了;要等,要等老太太先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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