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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8、立场14(1 / 1)

“那章主任怎么这样呢?”陈文强不由自主地反问了一句。

梁主任还是生气的状态,他俩甚至没注意到杨大夫又开了一瓶酒,并且给他俩斟满了面前的酒杯。

梁主任顺手拿起酒杯,一杯酒掫进嘴里,咂吧了味道后才说话。“他来找我说患者家属威胁他,若是医院不答应要求,就要到法院去告,问问为什么老丁家的孩子可以安排工作、他们家的孩子就不能?总而言之,患者家属一定要讨要一个公平出来。”

“管他什么事儿呢?不是医务处秦处长负责的吗?”陈文强很疑惑。

“我也这么问他了,管他什么闲事儿。那个憨憨告诉我,涉及到前年那个麻醉意外的事儿,秦处长把他叫了过去。因为那时候的医务处处长是现在的章主任。”

“若是章主任退休了呢?”陈文强皱眉,“我不理解秦处长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这么说他啊!我艹……他秦国庆怎么不把退休的医务科主任老董找来?当时具体是老董和患者家属谈的。”梁主任又一杯酒倒进嘴里,然后隔了谢逊,自己去抓摆在谢逊和杨大夫之间的酒瓶子。

挨着他坐的谢逊,赶紧抓起酒瓶子给他斟酒。

“老梁,你先别着急。”石主任劝他。

“是啊,你先别急。我明天查完房之后就去院办问问老舒,问问他是怎么安排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你看好不好?”

“好。这事儿就拜托你了。”梁主任侧身正面对陈文强,郑重地站起来向他抱拳。

陈文强赶紧站起来,边站边回礼,说:“老梁,你我之间还用这样吗?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

俩人客客气气地谦让了一番,又对饮了一杯才坐下。

石主任开口道:“秦处长这么做,是推诿耍滑了。”

“是啊,谁说不是呢。”杨大夫附和石主任说话。

“那章主任也是个心眼实诚的。”石主任说起章主任倒没什么厌烦。

这让陈文强和梁主任都不舒服,这人怎么站错地头了呢?但石主任接着说:“他一句话还给秦处长,‘找前年的医疗院长来处理。’他自己哪用扑进这浑水里来得罪人?”

俩人又顿觉那章主任不是心眼实诚而是脑袋笨了。

谢逊沉吟一会儿道:“我不是对章主任有什么看法,而是怀疑这个人的脑子有问题。不是器质性的问题,是精神,那个就是思想,他和一般人的想法都不一致,他好像天生与临床一线的人有仇似的。谁干得好,他就看谁眼里有王八。”

酒桌上的人都笑起来。

梁主任也展颜,提议大家为谢逊这说法干杯。

等撂下酒杯了,谢逊就接着说:“我刚毕业那几年,挨了他好几回的训斥。但凡有患者投诉,他那时候是医务科科长还是副处长的,就认为就全是我们大夫的错。

比如门诊规定是开三天药,我一个小大夫,我跟着程主任出门诊,我开四天以上的处方,门诊药局也不发药啊。我艹他祖宗的。投诉一回扣一个月的奖金,硬是被扣了好几个月的奖金。”

“那时候奖金也没几个钱。”梁主任安慰谢逊。

“我一个月就52.4的工资啊。奖金比工资高,我那时候还等着这钱给苏颖买点儿营养品呢。”谢逊的伤心和愤怒不加掩饰。

杨大夫是看着谢逊怎么挣扎过来的,他拍拍谢逊的肩膀以示安慰,同感颇深地说:“好在你熬出来了。”虽然他自己那时有费处长、后来的费院长罩着,但也被那时的章副处长收拾过几次。

他给每个人都倒满酒杯后,喟叹道:“他从医务处去院办,实在是我们临床普通大夫们的福气。”

谢逊添了一句:“未必就是临床大夫的福气。这回院里要成立什么科技处,他现在是身兼两职的科技处长。别看今年的要求是每科两篇省级以上的论文,大家都觉得是好事。什么时候变成每人每年一篇、两篇,就有临床大夫们哭的时候了。”

思及章主任的秉性,谢逊这么说,包括陈文强在内,了解章主任为人的,都比较接受这说法。也就是章主任没赶上“人由多大胆、地有多少产”的时候。不然就以他那人就喜欢的用大道理给人做套,那真可能继续加码。

像论文这样的事儿,别看今年的指标,对临床各科主任有督促、促进专科大夫用功的作用。用不了几年,依他那个□□性,逐年加码,就真的能干出来每人一年一篇的要求!

偏偏那群没长脑子还就可能通过他的提议。之后他会拿着鸡毛当令箭,整出不达标怎么怎么扣奖金的花样。就跟黄世仁要债一样,然后大会小会地催逼各科室的主任。

显得他多么卖力气工作了。

只想到章主任去了科技处,不仅不会消停,而是有了更新的借口给临床加码、用硬指标考核,陈文强觉得心烦。

但院务会上,那厮又讲得冠冕堂皇,“想促进临床大夫多钻研业务、多出科研成果……”狗屁的科研成果!老子是在综合医院做治疗、不是在科研院所和附属医院。

陈文强想到自己在院务会上,要不是被舒文臣制止了,当场就会与章洪魁呛呛起来……他不想在酒桌上说这些,便低头吃菜。

石主任看出陈文强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沉吟一下道:“他若是早点儿去科技处也好。比如年前他要给各科室定指标计划的事儿,我不知道传出来的消息是真是假啊。要是真的话,那个咱们临床大夫,难道还能去大马路上拉人来做手术吗?还能把可做可不做的患者都弄上手术台吗?”

陈文强没吭声。

梁主任和石主任对望一下,明白指标之事是真的。这医院又不是工厂,每年挣多少钱,让大夫怎么努力?这要不去大街上拉人,那就得增加收费了。

想到传说中的十七层住院大楼还有欠款,西边还要建妇儿中心,俩人心头不由沉重起来。

——虽然今年没通过章主任的提议,保不准明年、后年通过了啊。

而挣钱,普外科首当其冲!

“那货从来就不是什么好鸟。”梁主任愤慨:“他在哪儿,都是给临床添堵的。幸好这回是关岚当了院长助理,绝了他以后当院长的路。如果是他往前走了那一步,可能就没我们这些搞临床的活路了。”

陈文强转着半杯酒,不带感情地说:“明年费院长要是二线了,看情景如果他没可能,就是秦国庆能上一步了。”

杨大夫倒是愿意医务处的秦处长上去,怎么也比章主任强啊,但他怂怂地把这样的话咽了回去。

梁主任还是不满地说:“那秦国庆正事儿不好好干,就知道耍滑头。俩半斤八两的。哼。”

谢逊冷冷地说:“两害相权取其轻,宁愿秦处长上去,我也不愿意看他装b。若我实在受不了了,反正我们两口子都晋完副高了,大不了走呗。”

石主任接话道:“走?你往哪儿走!天下乌鸦一般黑。各医院在行政上就不缺他们那样的人。你想想咱们已经从悬壶济世变成了治病救人,从忧国忧民的大情怀变成了专业技术人员之一,你走到哪儿,也摆脱不了说话的管干活的局面。”

这也是事实。历来都是坐着的人管弯腰干活的。

但见秦处长和章主任都不得人心,陈文强对提议干诊科赵主任上去的可能性,就充满了期待。毕竟老赵这人跟外科临床大夫没结仇、与内科大夫的往来也不多的。

*

杨大夫见酒桌的气氛冷下来了,就站起来给大家倒满酒。笑呵呵地劝酒道:“有陈院长给咱们外科大夫挡在前面,咱们不必烦恼这些事儿。来来,咱们举杯,敬陈院长一杯、”

谢逊立即响应:“陈院长,辛苦你了。”

石主任和梁主任也先后举起杯子,给陈文强敬酒。

陈文强推脱不过,喝完酒之后说:“我也不是给你们挡着。神经外科如果到年底,还是现在这般的住院患者数量、手术规模,明年初也就该分出去了。到时候,我兼任科室主任,若有指标我也得背一份的。”

“但这个住院患者多少,也不是我们能掌控的啊。”

“老梁、老石,你俩该这么想,要是省院还是原来的规模,没有这个十七层的综合大楼,没有那个十二层的内科中心,别说脑外科,就是胸外科也不能立科挂牌。是吧?”

很是。

“这医院的规模上去了,来的患者增加了,我先不说外科,妇科就是再给她们一层楼,60张床位,她们也不会宽敞到哪儿去。

儿科最近又住满了。儿外的老柳,找我几次了,不想和儿内混在一起。这个咱们也都能理解,儿外的患儿,不管是术前还是术后的,就怕被儿内的传染了。重感冒等,对普通孩子是住院,对手术后的孩子可能会变成不可控制的呼吸道感染、甚至切口不愈合。”

这也是实情。

从临床患者的安全角度考虑,儿外科是不能跟儿内科混在一层楼。就是新生儿病房,虽然多了一层隔离门,但与儿内的患者在一起,总还是不美。

梁主任就试探着问:“现在也就那十一楼有点儿空地儿。难道你把十一楼的患者搬回十二楼、给老柳腾地方?”

石主任立即反对:“老梁,你可不能这么安排。十二楼差不多有五十个住院患者了。老陈那边也有四十多个住院的,一层楼哪里挤得下这么多的患者。倒是你普外还能挤挤。”

梁主任见陈文强没提反对意见,心下明白了陈文强的倾向。于是他就说:“普外那边是能挤出来二十来张床位,但也塞不下整个脑外科啊。老陈,你看要不把儿外科挪到普外来吧。我没意见的,真的。老陈,你要不会变戏法,你就把儿外弄过来。”

“谢谢你啊,老梁。那就麻烦你给老柳腾个二十张的床位,让他先搬你那边躲过春季流感。”陈文强谢过梁主任之后,说:“老柳想要急诊科楼上的那四楼。”

“那也行啊。反正那四楼还空着呢。他去那四楼,比我给他腾地方好多了。”

“若是没公共事件,儿外在那四楼也不是不可以。现在咱们省院取消了创伤外科,急诊科除了留观室有80来张床位的,虽说老向骨科、普外的患者都可以收,但限制了他们收患者的数量……不用我多说,你们也明白。”

梁主任眼睛一转,立即想明白四楼那几十张床位的用途了。他端起酒杯呵呵地讪笑道:“我这倒是只想着普外科了,忘记了咱们医院的社会职能。本位主义思想太严重。我罚酒三杯。”

“可别。你不要看着酒好,你就想多喝。”石主任制止梁主任,所有人一起举杯。

*

然后石主任换了话题:“我前些天看电视,电视上说教育要跟实际需要结合起来,大学生从今年开始不报分配了。要双向选择。这事儿啊,听起来是好事儿,可我怎么咂摸怎么觉得不对味。”

“怎么不对了?社会需要什么人才,大学就培养什么人才啊。”

石主任一拍酒桌,说:“那是表面的理由。你们细想是不是大学生过剩了啊?”

酒桌为之一静。

大学连续扩招十年,已经从80年代提起大学生的骄傲,变成而今是博士都未必能收到那样的羡慕、钦佩的眼光了。

“整个社会好像变成向“钱”看了?”杨大夫试探着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陈文强等人比杨大夫在社会浸润的更深,他们相互间看看彼此,也都认识到这点了。唯独谢逊还没有这些感悟。

他满不在乎地说:“优胜劣汰。前些年的待业青年,不也有些人找不到饭碗。协和比医大高了40分,但是医大比省城这个才升了本科的医学院,高了140分不止。找不到工作的也应该是省城医学院的。不会有协和的,”但他想了一下又补充道:“或许会有医大的吧。”

“医学院的毕业生,三五年内不愁找不到工作。”梁主任接话。“省城区医院、下面的地市级医院都缺人。十年后还有县城医院,边远山区,贫穷落后的地方呢。”

“虽说应该鼓励医学生去贫困落后的地方,但刚毕业就去那些二甲以下的医院,以后也就是那些地方的水平了。”

这是不争的事实。

一个医学生能发展到什么程度,走多远,与毕业后的平台有着绝对的关系。

“老陈,今年医大给咱们多少人?”

“听舒院长说,今年好像是可以敞开挑人。”

“哇,这么好!医大今年怎么会这样?”

“毕业生多了呗。他们年年扩招,87年的招生量,是历史上最高的。不过我们今年从金州医学院挑了二十多个本科的,又从临海医学院要了十几个,医大的未必会要太多。”

“医大怎么也比那两家医学院强啊。”

“主要原因是医大说给敞开了挑人,但他们最多给个几十份的学生档案,里面大多是他们的各种关系学生。甄别起来特别伤脑筋。而那两家医学院的学生,听说最后敲定的都是宁可不留校,也要往省城来的。都是筐帽。”

“外科会给多少人?”

“最多8个。多了也没人带。”

“我看潘志去年带新人就带得挺好的。”梁主任为普外科争取。“像我们科的小陈,今年夏天不做住院总之后,也可以带新人的。周大夫比潘志还早一年毕业,他带实习生也像模像样。”

“那你的意思是主治医以上都带新人?”

梁主任点头:“我是有这个意思。你别看老宋是工农兵大学生,但是他临床技能并不弱。是不是,小谢?”

对梁主任这样的问话,谢逊自然要点头说是了。就连石主任也附和一句:“潘志带学生是不错。”

梁主任获得支持就说:“我觉得若上半年跟不是本科毕业的主治医,下半年轮转就跟本科的主治医或者是副教授。这样两相弥补下,不耽误新人适应临床的。”

“还有实习学生呢。人多了,怕照顾不周全的。”

“倒也不会。主治医、本科毕业生、再加实习生,这就可以做普通的二级手术了。三级手术以上,副高再上呗。不然等明后年普外再多一层楼,人手就不够了。”

陈文强想了一会儿说:“老梁,我得考虑考虑,你们科是四个副高、三个主治医师,力量是全院最雄厚的,怎么安排都有道理。我还得斟酌下转科的安排,看看其他科能带教的人,最后才好决定的。再一个,你别看今年来的本科生多,妇产科要的人多,辅助科室像麻醉、检验科等,也要补充人手的。”

“那就从医大多要几个学生呗。外科可比其他科室赚钱。”

“透析也赚钱的。”

“那批透析机的本钱还没回来呢。外科多点人,也好赶紧把这十七楼的欠款还清了。”

陈文强被梁主任递上来的要人理由逗笑了。他笑了笑,却把省城留人的有指标限制等话压下没说,只与在座的又喝几杯后说:“今天偏劳老石了,谢谢杨大夫的茅台酒。改天我还席,去我家喝酒了。”

石主任和杨大夫客气几句。石主任还说等着陈文强还席,杨大夫可就不敢了。他可不认为自己有上院长家喝酒的能耐。说话间,梁主任率先站起来了。

“今天的酒好,气氛也好,等闲下来了,大家到我家喝酒啊。”

“好好。”

“一定去。”

石主任站在自家门口相送,几个人先后成串地下楼了。杨大夫跟着出了单元口。谢逊说他:“别送了,赶紧回去吧。”

“好,不送了。”

陈文强居中,梁主任和谢逊一左一右,仨人往主任宿舍楼走。转弯的时候,梁主任无意中回头,看到李敏家的阳台上有走马灯在暗夜里旋转着。

“哎,你俩看那是谁家,怎么不年不节的点着走马灯?”

谢逊回头看看,数数单元口说:“是我李师妹家。”他往回走了一些步,看完走马灯,笑着回来。

“她家的走马灯,一个是老虎下山,一个是骷髅头。真是年轻啊,什么都敢画。”

陈文强想起李敏那笔记本,摇头不赞成地说:“那绝对是小李画的。我见过她的一个笔记本,封面封底皆是大大小小的骷髅头。好在她后来没画了。”

梁主任就说:“这是家里没老人看着,尽胡闹呢。那挂了骷髅头的灯笼,也不怕招鬼。我一会儿给她打电话去。”

*

301的客厅里,李敏笑眯眯闭着眼睛,半靠着坐在轮椅上的穆杰听他念英语课文。穆杰一手圈着李敏,一手拿书,他念到口干舌燥,侧脸看李敏呼吸平稳,就以为她睡着了。

他合上书,想劝李敏回床上睡觉。不妨李敏睁开眼睛,问:“怎么不念了?”

“念了五、六课了。这么念,你记得住吗?”

“记得啊。我高考的那年,就是我哥每天早晨给我念政治书。”

这什么习惯!学习还得有个伺候的。

“我省下眼睛做题。”

小芳用钥匙开门进来,李敏离开穆杰,坐直了。

“敏姨,现在泡脚吗?”

“等九点的了。”

“那我先回屋了。”

“好。”

小芳回来,李敏起身在厅里转悠着休息,穆杰摇着轮椅回了卧房。李敏在厅里转了一会儿,回去卧房找穆杰,却见他只穿了薄秋衣、翘着伤腿在做俯卧撑,嘴里一五一十地数着。

李敏靠着门欣赏穆杰的那身在起伏间绷紧的肌肉,她边看边掐腰收腹、踮起后脚跟,起起落落地做简单的运动。

电话铃响了。李敏过去接电话。

“喂,我是李敏。哪位?”

“我是老梁。小李啊,赶紧把你那个骷髅头的灯笼拆了,怎么能在家挂那个呢,那玩意儿招鬼。”

啪!梁主任说完,不等李敏的反应就聊了电话了。

李敏拿着听筒,看着听筒,看看停下的穆杰,觉得自己挺委屈的。

“我今晚才拿出来的。”

母亲来家的这几天,李敏硬是没敢把她那骷髅头的走马灯,从黑色的大塑料袋里掏出来。那是穆杰叮嘱小芳套上的。

“乖,不委屈啊。我再给你画个别的有意思的图案。”

“画什么?”李敏没有不听梁主任话的意思,见穆杰安慰自己,就转了注意力。

“你喜欢什么?”

“喜欢你。”

穆杰咧着白牙笑出声,搂过李敏亲了几口说:“在走马灯上画我是不合适的,咱们画个胖娃娃吧。你先把灯笼摘下来,我找找你的妇产科书里有没有小孩的图片,照样描几个。”

“好。”

小夫妻俩忙了好一会儿,才把走马灯的灯笼纸画换好了。李敏看看时间,也没心再点走马灯的蜡烛了。她翻出工作笔记,把今天下午的那个手术记到本子上,又翻出局解仔细看了一番。然后把今天手术涉及的腹部解剖、重点是相关联的腹部血管,认真仔细地画到工作笔记上,细看了几遍后收好本子。

穆杰就趁李敏烫脚的时候问:“那局解不是都能背下来了嘛,怎么又画了一遍?”

“我怕长时间不用,有时候会记错了。万一把错的当成对的,遇事就麻烦了。”

穆杰摸摸李敏的头发,说:“你们这当大夫的真不容易。前年我在柴荣家里住,他们两口子,也是你这样,放下饭碗就捧起书的。”

“学医的,可能都这样吧。”

*

梁主任家里,他老伴儿见他进门就气哼哼地先去打电话,劈头盖脑地说了那么一句就扣下了电话,就说他:“你看看你,这是给小李打电话吧。那不是你闺女,你说话怎么那么冲?是不是喝的不开心了,朝人家孩子撒气?”

“哪有。喝得挺高兴的。”梁主任解开衣服扣子,瘫坐在沙发上。顺手无意识地按着遥控器调台,眼睛却根本没注意画面。

“来,喝点蜂蜜水,保肝。”梁主任老伴儿等他把蜂蜜水喝完,才又说话。“咱倆过了三十年的日子了,我还看不出来你高兴不高兴。说吧,到底是为什么?”

“我就是觉得吧,人啊,都是会变的。”

“那有什么奇怪的。不变,就没人生病了,也就不要医院了。是老陈变了?”梁主任老伴儿试探着问。

“嗯。老陈的官威是越来越明显了。再不是前几年和我无拘无束无间了……”梁主任怅然。

“正常啊。你问问你们科里的王大夫,他也该说你跟几年前不同了。”

“我有吗?”梁主任摸摸脸,抬头疑问地看朝夕相伴30年的老伴儿。

“你自己不觉得罢了。我们才从县里回来的时候,你看谁都笑呵呵的。便是你不说,我也知道你那笑容里,不管多少是带了几分先要与别人交好的意思。”

梁主任呵呵两声,道:“有什么办法呢。咱们离开省院多少年了,刚回来的时候,不说两眼一抹黑,可有几个人会顾念昔年的那点儿情分?只好先赔笑了。”

“那你现在呢?整个省院还有几个需要你先赔上笑脸的人?”

“嗯——也是。我都变了,怎么好再对陈文强求全责备?!”

“你今儿个到底是为什么?可是老陈说你什么了?”

“他倒没说我什么。就是一开始的时候,老石跟我说,整个省院能请动陈文强的不过一巴掌之数,而我是其中之一。”

梁主任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晦暗难辩。

“他也没说错啊。人老陈当了院长了,还对你跟以前没差太多,你就知足吧。”

“知足,我没说不知足。我就是说我以后,这么吧,老盛啊,你要提醒我,我以后少出面去请陈文强,人家是院长了,不去是不给我老梁面子。去得多了,我老梁最后就没面子了。”

老盛满面笑容地答应下来:“你想明白了就好。再有事儿,让他们找别人出面去。”

“那不是得罪人嘛。你只管提醒我,我自己会忖度办好的。”

“嗯。对了,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啊。晚上老赵打电话,说孩子们的调令昨天发出去了。”

“那好啊。哈哈,那咱们俩闺女这周就能全家回来了。”

“应该吧。不过住哪儿?”

“去单身宿舍楼。一家一个房间。孩子跟我们住。他们两家和小慧一样回来吃饭。到时候就辛苦你了。”

“辛苦什么。咱家的闺女也不会看着我做饭不上手帮忙的。但就这么在宿舍住着了?”

“先住着吧。等过两年分院那边起来了,那边肯定会盖宿舍楼的。”

“你说她们两家都去分院那边?那与县城也没多大的区别啊。”

“话不是那么说的。县城的中小学,怎么跟省城比?她们要是跟我们一起回来了,去年的集资楼也就买了。再说就是医院还有房子分,搁前几年咱们分这房子那次,她们都没晋中级职称,也是排不上号的。”

“唉!咱们这下放啊,到底是耽误了孩子啊。不然以老二的聪明,怎么会连个本科都考不上。”

“怨命吧。投生到有个亲爹不识时务的家里了……”梁主任的情绪明显低落了。

老盛见梁主任这样,也不忍心抱怨老伴儿年轻的时候太倔犟了,便换了一个话题说:“他们去分院了,到时候孩子还留在这面上学?”

梁主任想了想说:“省实验在那边有分校,她们愿意带过去就带。觉得分校不好,想把孩子留下来就留。其实啊,老盛,要不是、这要不是为了孩子上学,你说她俩是不是还不想回来?”

“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她们早晚会想明白咱们当初的难处。也不早了,你明天是不是有手术?”

“嗯。”

“洗洗早点睡吧。”

“好,我先给老赵打个电话。不谢谢他不像回事儿的。”

*

“老赵,我老梁。嗯,嗯,才从老石家回来。杨卫国那天不是台上出事儿了嘛,我和老陈就把谢逊和小李让出去救台,今天他和杨卫国摆酒,就是表示感谢的那个意思了。”

……

“我后来听说老石是跟台看着的。我也不清楚他怎么会让谢逊和小李上。”

……

“还是你想的明白。应该就是你说的这个样子。我看这顿酒喝完,杨卫国和谢逊熟悉了不少。小李?你问小李啊,她怀孕了,怎么会参加我们这样的喝酒。那穆杰伤了脚回来养伤,她得陪着啊。”

……

“是,是,就是你说的这样,把肾动脉的一个分支小动脉碰着了。咱们省院就没有什么隔夜的秘密。”

……

“会怎么处理?按理说不应该处分的。怎么说呢,那部位,本就是不该有这么一个畸形小动脉的。咱们谁做手术也不敢说自己有透视眼,能避开畸形的组织,保证没有任何副损伤的。再说谢逊和小李去帮忙,患者平安无事地下台了。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么多?有人找你了?”

……

“我跟你说,我真不是偏杨卫国,我跟他没任何交情。对,你说的对。既往都在创伤外科,我跟他不是一个诊疗小组,和两个科室也没什么不同。我不是冲他,是冲着老石。

老石那人你知道,他比你晚一年毕业,这才来省院不到一年,把胸外科整得像模像样的。要是被他连累一次,你说多犯不上?至于老陈是不是这想法,我就不大清楚。”

……

“嗯。老陈那天的手术挺不好做的。你知道神经外科就他和小李,……是啊,是啊。你听老胡说的?我也是刚才喝酒听老陈提了一句。小李那孩子是有心。比谢逊?谢逊和他方向不同。你一定要我说?谢逊是副高了,站得高了,自然眼光也是大局观了,不然他能去上海进修嘛。”

……

“小李?小李现在这样踏踏实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工作,把神经外科根基打牢实,也挺不错的。可惜老陈先下手抢人了。嗯嗯,你说的是。对了老赵,我还没谢谢你呢。真不是跟你客气。这自家孩子尽没事儿找事儿地添麻烦,你说那年他们要是跟我一起回来多好,省得你又求人费二茬劲儿……”

梁主任跟干诊科的赵主任讲了半小时的电话,放下电话后他陷入沉思。他老伴儿推他一把,说:“赶紧去洗漱去。”

等上床了,老盛就问:“老梁,老赵刚才说什么了,你跟他讲这么久?”

“他问我那天老石为什么让谢逊和小李去救台,而不是他自己上。我怎么知道呢?剩下的你从我答话里也能猜出来一二了。我就是奇怪,老赵他以前除了他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对其他科室不怎么关注,这人怎么突然对外科开始感兴趣了?他又不是院长的。”

“他是不是院长,你也管不了那么多。你赶紧睡觉,明天要上班呢。”

“好好。睡觉。”

梁主任伸手熄灭了床头的台灯,没一会儿的功夫,他就扯出了鼾声。暗夜里,被吵得无法入睡的老盛坐起来,半跪着、费力地把老梁摆成侧身躺着的姿势。

鼾声立即小下去了。梁主任嘟囔了几句,但人还是继续睡着。老盛没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也没搭理这个半醉的人说什么。她只细心地帮梁主任盖好被子,安心地躺下,一会儿就睡着了。

省院宿舍区各家陆续熄灯了。当所有的日光灯、白炽灯都熄灭后,夜空中逐渐变得丰满的月亮,有机会展现光芒了。皎洁的月光,温柔的洒在这片寂静的建筑上,洒在不远处是依旧灯火通明的急诊科。

还有ct室的窗玻璃上。

ct室内,困倦的龚海站起来,他抻腰打哈欠舒展一下身体,把阅片器上的ct片收回到档案袋里,放去一边的处置车上。然后他又窝回到圈椅里,继续按照李敏提供的病历号,从案头的那叠牛皮纸袋子上,查找对应的脑ct片子。

核对无误以后,他把片子插到阅片器上,俨然还是脑ct片子。然后他转身看着档案袋,在电脑里输入ct片号码。一阵嗡嗡作响的机器运转声音后,显示器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脑ct图像。

龚海看看阅片器,再看看电脑上出来的图像,确认是同样的片子后,他在数十帧图像里,选择了几幅有代表性的存盘,再去找下一份片子。

龚海的动作周而复始。他没管时间的流逝,也不知月上中天了。他只知道天上掉馅饼了,自己得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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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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