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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买了头小兽(1 / 1)

施千琅与能武连续赶路,比于赠早一天抵达白崖城。

连续两日,按照老和尚提到的几个地点,他逐一去到现场,却已经物是人非,当年的一切早已踪迹难寻。

第三日,又在城外奔波了一天,临近黄昏才进了城。

街上冷冷清清,道路两边只有几间酒肆和茶铺还开着门,客人也不多。

施千琅满腹心事,胸中异常烦闷,脚步缓慢。

路过一个简陋而凌乱的院子,他停下脚步,犹豫片刻后,抬脚走进院中。能武不清楚状况,连忙紧跟进去。

木杆子围成的院墙内,石头垒的厢房异常的低矮,里面黑乎乎看不清楚状况,只有高大的正房内透出灯光。

整个院落里看不到什么人,却窸窸窣窣又似乎有很多人。

施千琅刚在院子中间站定,正房就出来了一个胖子,疑惑地打量了施千琅,然后挤出满脸笑容迎上前,大声道:“这位贵客上门,请问有何指教?”

施千琅指向一个半人高的木笼子,问道:“那里面关着什么?”

那是个手臂粗的木棒钉成的笼子,又用木条横七竖八加固着,从缝隙处看不清里面是什么,单就这个笼子刻意加固的程度,里面十有是关了什么猛兽。

“这里头啊,没什么,就是一个小奴隶……”那胖子陪着笑答道。

施千琅哦了一声,躬身靠近笼子,仔细看了一阵,问道:“既然是奴隶,为何这样囚禁着?”

胖子感觉来客并非为谈生意,瞬间失去了兴致,应付道:“当然的犯了错,只能关起来。”

“这毕竟是个人,如此关下去,恐怕活不成了。”施千琅语气冷淡。

能武也凑了过去,依稀看到笼中蜷曲着一个人,看笼子的大小,应该只能在里面屈身匍匐着。

此时的西南之地,买卖奴隶是合法的,而且由于人力匮乏,对奴隶和牲畜非常重视,不允许宰杀耕牛和马匹,更不能随意虐杀奴隶,违者要被重罚。

犯了大错的奴隶,例如杀了人,也不能随意处置,必须报当地领主,充做军奴或押去做苦役。像这样私自囚禁奴隶是不允许的。

胖子强忍着不耐烦,仍旧客气地道:“小郎君有所不知,这家伙虽是个小娃子,可是厉害着呢,我们为他吃了不少苦头,好不容易才逮住了,不关着不行啊,他是个祸害呢。”

施千琅思忖片刻,平静问道:“那么,这个娃子打算卖多少钱?”

胖子毫不犹豫地摇头:“不卖不卖,你要买这么大的娃子,可以去那边看看,有好几个不错的……但是这个不卖。”

“贩奴的,为何不卖奴隶?”

“是贩奴不假,但是不能卖他。”

说到这里,胖子回头朝正房咳嗽了几声,几名大汉走了出来,慢慢围拢在施千琅身前。

能武立刻紧张起来,伸手按住腰间的剑柄,靠近施千琅低声道:“少主,咱们走吧。”

施千琅仿佛没有听到,更不在意那几名大汉,继续盯住胖子。

“既然是奴隶,不让他干活,也不售卖,你是有心在虐待吗?”

那胖子耐着性子解释道:“小郎君有所不知,这小娃子不关着不行,即便你买走了他,一不防备他跑回来跟我作对,我实在是不得已……”

“所以你要多少钱?”

“这不是钱的问题,是没办法,逼不得已。”

那胖子说完不想再应付施千琅,折身就要回屋。

施千琅对他的背影道:“万一他死了,你会很麻烦的。”

胖子迟疑了,伸头望了望木笼,喃喃道:“死?不至于吧,这娃子皮实着呢,你可不知道他的厉害,他……”

施千琅朝胖子走近一步,平和地说:“不如这样,给你一头青壮耕牛的价格,把这孩子卖给我。”

身材高挑的施千琅,俯身向那胖子,态度亲和,却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胖子犹豫着,摇了摇头,再一次打量施千琅,判断着他的身份,权衡着应该如何应对。

施千琅哈哈笑了,转身向外,边走边大声说:“好吧,既然你不肯做这笔生意,就等着这孩子死了,让府官来判吧,我这就去知会一声。”

那胖子愣了片刻,立即追上去,下了很大决心般狠狠道:“罢了罢了,你说得也有道理,与其我留着他难办,就卖给你吧!”

随即他又不放心地叮嘱:“你可栓牢靠了,不能让他跑了,最好尽快带离本地……一定要栓牢了……说好一头青壮耕牛的价钱!”

施千琅不再多说,付了钱,又给了那几个大汉赏钱,让他们抬上笼子跟自己回客栈。

能武不解地低声问:“少主买这个娃子做什么?咱们回程还要走十几天呢,带着个动不动就逃跑的小娃子,很麻烦啊。”

施千琅没有理睬能武,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从那个院子旁边经过时,他莫名地觉得心情非常不好,看清楚笼子里面关着的孩子后,更是一阵窒息,心脏被攥住一般难受。

这个缩成一团的孩子,让他浑身不舒服,如果不能将他放出来,可能此后想起都要坐卧不宁。

到底怎么回事?难道这一幕曾经见到过吗?

施千琅低头走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另一条街巷走过来的于赠。

猝不及防看到施千琅,于赠差点惊呼出来。

他几乎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大张了嘴,连呼吸都停滞了。

一阵风过,寒风冲入口中,激得于赠喉头发痒,咳了起来,他急忙捂住嘴,生怕惊了前面的人,又挥手制止住身边提醒他的随从。

这次他得慎重,可不能贸然上前,像前几次一样失之交臂。

不远不近尾随施千琅来到街尾的客栈,于赠一阵惊喜,自己投宿的客栈就在隔壁,而且他所住房间的窗户恰好能够看到这边。

看着施千琅带人抬着个木笼子进了客栈,于赠在大门外犹豫了片刻,折头就跑。

几名随从不明就里,跟着他一路跑回隔壁那家客栈,进了租住的院子,奔到楼上。

于赠径直推开房门,冲到一扇窗前,伸长脖子向隔壁张望。

他想好了,先看一看怎么回事,然后再过去自我介绍,不要太冒昧,也不能放跑了他。

笼子在院子里放下,店主和几个伙计好奇地围过来。

那娃子已经被关了些日子,隔了一段距离都能够嗅到污浊的气味。

打开笼子门,拖出一个黑乎乎的小孩,几个大汉又费了好大劲,把那小孩身上的链条从木笼上解下,一端拴在走廊的柱子上,另一端仍旧拴着那孩子。

大汉们抬了空木笼离开了,施千琅和能武都有点不知所措。

应该是在狭小的空间里蜷曲太久了,孩子的身体有些僵,无法自如活动,只能一动不动趴在地上。

他的身上只挂着一些破布条,夜晚的凉风吹着,那些布片飘动,完全遮不住身体,杂乱污浊的头发粘在身上,看上去分明就是一头小兽。

一阵手忙脚乱后,院中又挂起了几个灯笼,火盆抬到了孩子旁边,店主大声吩咐婆子赶紧烧热水,又让仆役去取几件旧衣服来。

这时,有人看清楚了孩子是谁,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怎么把这娃子带来了?”

“是呀是呀,这娃子不能要啊。”

施千琅好奇地问:“这娃子怎么了?”

那店主有些迟疑,“这话本不应该说,但是小郎君你花了冤枉钱了啊。”

“哦?你是怕他活不了吗?”看着那个瘦弱的小身板,施千琅也担心了。

店主摇摇头:“那倒不是,这娃子是个难驯服的狼崽子。”

他顿了顿接着道:“他叫乌力,说起来也是可怜,三蛮之乱的时候,他父亲战死,他是个遗腹子,出生后不久,母子俩就都被充了奴籍。几年前他被卖去了北边的弄栋城,那时他才六七岁,那么远的地方,居然逃跑回来,不过可惜他母亲已经病死了……”

说到这里,店主叹了口气:“这孩子就发了狂,有一次把罗老七……就是卖给你这娃子那个贩子……把他的奴隶全放了,那些奴隶也不敢跑,这孩子过了几天又把他家的马和骡子全赶跑了,有一次还差点放火烧了罗老七的宅子。”

施千琅点点头道:“难怪他们用铁链锁着他都不放心,还要关进笼子里。”

“那罗老七也算是有仁心了,没送府衙处置这娃……”

店主又叹了口气,郑重告诫道:“你把这娃洗洗,换了衣服,还是得栓好了,跑了可不得了。”

说话间,院子里已经放了个大木盆,婆子们一桶桶倒热水进去,几个伙计帮忙把乌力身上的破衣服扯掉,用木瓢往他身上浇温水。

直到这时候,那孩子才发出呜呜的声音,像告警,又像反抗。

施千琅朝能武示意了一下,能武踌躇一阵蹲了下去,动手给那孩子洗起来。

昏黄的灯下,白色水雾蒸腾,于赠在朦胧中看到施千琅露出满意的微笑。

他叉着腰指指点点,然后也掖起袖子,不顾旁边人大呼小叫的反对,蹲下去揉那个麻团一样的脑袋。

于赠也笑起来,很想跑过去帮忙,又担心会添乱,强忍着打算等他们忙完再过去。

施千琅主仆二人忙活了半天,用了两大盆水,才把那污浊得面目全非的孩子还原出来。脚上的链子已经取掉,可以穿衣服了。

也许是热水的作用,再加上被人揉搓,乌力活动开了筋骨,缓缓站起来。

他摇晃着脑袋,把头上、身上的水甩向四周,施千琅抬起手挡住水珠,唤能武拿衣服过来。

就在这时,乌力突然飞速蹿到近旁一棵大树边,三两下攀爬上去,借着枝条跃过院墙,消失不见了。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搞得所有人都懵了,大家面面相觑,好半天店主才踱过来道:“哎哟,白白花钱了……亏了……”

施千琅望了望乌力消失的方向,吩咐伙计拿来几个面饼,又取了一个小钱袋和出行牌,一起放在那堆衣物上。

能武不解:“少主你这是要做什么?”

施千琅并不理会,仰头对乌力跃出的位置,大声喊道:“你如果不想光着屁股到处跑,就回来拿了衣服去,还有饼子和一点钱,赶紧来取,出行牌也给你。”

出行牌是奴隶合法外出的身份信物,相当于路引和符牌,上面刻着主家的信息,表示主家准许其外出,遇到关卡和盘查出示以证明身份,与逃奴区别开。

包括于赠在内的所有人,听到施千琅这样说,都疑惑不解,猜想着他可能是要诱捕乌力。

那孩子精于捣乱和逃跑,必须逮住,不过,他也许不会上当。

正当大家不再指望,伙计们开始清理院子了,一个赤条条的身影飞快地跃入院中,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卷起衣服等物,几个跳跃又消失了。

一切都太过迅速,施千琅被他撞了一下,陀螺般转了一圈,一个趔趄差点扑进水盆里。

他的腿猛撞在盆边,飞溅起的水把衣襟和靴子都弄湿了。

施千琅狼狈不堪地摊开手,望着满地狼藉,对着乌力消失的方向再一次喊道:“你最好逃远一点,别再回来捣乱了,我明天走后,没人能救你!如果你想来寻我,出行牌上有地址。”

能武在一旁吸了吸鼻子道:“少主你这次是好心办坏事了,但愿那娃子别再去找罗老七寻事,别再被抓住。”

施千琅也无可奈何道:“但愿我不是多管了闲事……”

他的衣袖还掖在腰间,露着的胳膊负在身后,袍子上水渍斑斑,头上的发髻也歪斜了,这狼狈的样子之下,还一本正经地说出那样一句话,于赠禁不住哈哈笑出声来。

施千琅循声望去,看到了院墙外另一边楼上乐不可支的于赠,他微微有些吃惊,又低头望望自己,也笑了。

两个人的笑容,在清冷的夜风中,在飘摇的灯影里,相互辉映,灿若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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