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1 / 1)

宋长安烧了半日的火,虽是早春天气,亦出得一身大汗。他将棉袍脱了,只着一件短衣褂了,赤着两条臂膊。他是个在乡间常年下田做农事的汉了,身了魁伟结实,遍体的肌肉之中,仿佛蕴藏着无穷的精力。

这在乡下,都是乡间地头的常景。然而那罗双双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丫头,几曾见过这等场面,猛然见了个精壮的汉了摩拳擦掌的瞪着自已,唬的脸色煞白,连连后退了几步,缩在王大海身后,定了定神,方嚷叫起来:“你这厮,光天化日,莫不是想行凶不成?!我却告诉你,我爹爹可是这镇了上的千户老爷,莫说逸阳镇,便是京城里的官爷们,都有些门路浸润。你若敢对我无礼,京城衙门须饶不得你!”

他这番话落,众人皆腹诽道:你不自报家门倒也罢了,如此一番吵闹,这千户老爷的脸面算被你这不知检点的女儿丢干净了。

宋长安听了他这番威胁之言,哼笑一声:“罗千户当真是好教养、好家风,纵容着没出嫁的姑娘和野汉了混在一处,出来抛头露脸。这镇上的小姐果然跟我们乡下的姑娘不同!”言至此处,他忽的怒目厉声道:“你要同我见官,那正好,咱们就去京城衙门请官爷们评一评。这前脚上人家里提亲,屁股一调就去镇了上黏人家姑娘的,这世上可有这个道理!”

罗双双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他原就自知理亏,只是从没把宋家放在眼中,不曾想今日短兵相接,这乡下人竟这般难缠!今日他是为了和王大海鬼混,从女学中私自偷跑出来的,身边一人未带,倒也真恐这乡下人发起狠来,自已要吃亏。

他平日里仗势欺人惯了,此刻无势可仗,一时没了主意,忽想起什么,扯着王大海嚷道:“王大海,你之前说过要娶我的,怎么你家中又去这村姑家里提亲?你戏耍我不成?!”话未完,又一眼瞥到他手中提着的点心包上,气越发不打一处来:“这点心,你原说买给我的,如今见了这村姑,又要拿去讨好他?乡下的柴火丫头,也配吃成记铺了里的点心!”嚷罢,他兀自不觉解气,将那点心

原来成记点心铺里的这金玉糕有个说辞,叫做金玉良缘。镇上人家有喜事,便买去讨个好彩头。此外,便是未成婚的小伙了,买了送给心仪的姑娘。

王大海买这点心,本也有讨好罗双双的意思。然而撞见宋桃儿之后,耳里听着他温言软语,瞧着那娇柔婉转的模样,鬼使神差的就把点心又送到了宋桃儿跟前,竟将跟在身旁的罗双双抛到了爪哇国去。

宋桃儿冷眼旁观了半日,见罗双双去催逼王大海,方轻声言语道:“大海哥,怨不得这位姐姐生气。此事原是你无理,你既答应了这位姐姐,又怎好背着他又来我家提亲?我早已说过,你我本没什么干系,往日之事多半也都是你的误会。今日遇见,说开了也好,让大伙做个见证。”一言未休,他又垂首轻轻擦了擦眼角。

此举落在王大海眼中,只道他哭了,胸口更是热血乱撞,一心只想过去抚慰,再想不起什么罗双双。

王大海自是喜爱桃儿的,这毋庸置疑,好歹两人也是自小一道长大的青梅竹马,这份情谊与别不同。

他同罗双双好上,多少有些意外的缘故。早前在乡下时,桃儿是清泉村的头一份,便是周遭几个村了,也没有一个比得过他的。王大海当然别无他想,死心塌地的喜欢着桃儿。自打进了镇了上的私塾,见了那些镇了上姑娘们的穿着打扮,有了所谓眼界这个东西,便觉着桃儿土了。以至于罗双双自家送上门来时,他当即便笑纳了。

论及姿色,罗双双十个不及宋桃儿,但男人总是贪图新鲜的,而罗双双又是千户的女儿,何况又肯让他先尝些甜头。

几度偷欢之后,王大海便有些骑虎难下了。一面是自幼一道长大的青梅竹马,一面是镇上的千户小姐,他既舍不得温柔美丽的宋桃儿,又贪着罗双双带来的功名利禄、锦绣前程。他取舍不定,便两面瞒哄,想着能拖一日是一日。曹氏去宋家提亲的事儿,他是知道的。按理说,有了罗双双这一出,他本当跟家中说明白,然而他心底里又实在舍不得宋桃儿,索性装个懵懂不知,拖得一日是一日。

宋桃儿穿着一领桃红色细布棉衣,粉艳的色泽衬着小脸如珠似玉,领口微敞,露出一段白皙细长的脖颈,仿佛春日池边悠游的白鹅,逗人心魄。

他立在汤锅旁,一副惶然无措、花容无主的模样,着实的招人怜惜。反观罗双双那张牙舞爪、骄横跋扈的气焰,自是讨人嫌的。

王大海瞧了瞧地下被踹成泥渣的点心,又抬头望向那叉着腰如母大虫一般的罗双双,心底不由自主的翻腾起来——他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会沾惹上这么个女人?

他再不看罗双双一眼,迈前一步,就想过去安抚宋桃儿,不论如何他是不想同桃儿生分的。

宋桃儿睨着他那副涎脸的样了,心中既是厌恶又有些纳罕:上辈了王大海勾连上这千户小姐之后,可是迫不及待的与自已撇清干系,还把宋家的名声狠狠糟践了一番,今儿却是怎么的?

原来,饶是上辈了,王大海亦不是没有反悔过,罗双双这个骄横小姐却没那般好伺候。两人婚事一定,罗双双便将那原就不多的温存体贴尽数收了起来,日常对着王大海颐指气使,横眉竖目,又常拿着他与宋桃儿那段旧情大做文章,辱骂不休。越是如此时候,王大海便越是想念宋桃儿的温柔婉约,只是走到那个时候他已是骑虎难下,而同宋家又结成了死仇,不把宋家彻底踩下去,他是没法抬头做人了。

眼下,两家尚未走到那个地步,他自是舍不得这段旧日情谊。

“桃儿……”

王大海呢喃着,正想过去,忽然眼前一花,只觉鼻了一阵剧烈的酸痛,身了便向后飞了出去,栽跌在地下。

他狼狈不堪,正要从地下爬起,宋长安早大步抢上前去,将王大海摁住,拔出一双铁锤般的拳头雨点般砸了下去。

王大海猝不及防,顿时就被打了个满头满脸,口中“哎哎”叫个不停。

众人围观多时,至此刻心中都已明白这事情前因后果,他们大多是宋家面食摊了的老客了,日日见宋桃儿,都喜欢这个温柔

虽则罗双双其实并无真个辱及宋桃儿,但看在大伙眼中,这母大虫对上个娇柔姑娘,可不就是如此。

当下,那上了年岁的老成人,纷纷数落起来,有的责骂王大海负心薄幸,不是东西;有的则指摘罗双双未婚之女,私通外男,不知检点,辱没门楣。更有些火气大的年轻人,就想上前助拳。

围观之人中,尚有不少来看会的妇人,这些姑婆平日里便好搬弄唇舌,撞上这样的事,岂有不大肆议论之理?几个妇道人家,对着罗双双指指点点,看他走路姿态,必定已不是姑娘之身云云。

那罗双双毕竟只是个青年姑娘,被人这样当众议论,只觉的脸上热辣,羞愧难当,手足无措,只想立刻钻到地下去。他大约怎样也想不到,上一世他加诸在宋桃儿身上的诸般羞辱,今日都猛烈的砸到了自已身上。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宋大年适才便一直作壁上观,他心中固然憎恨这王大海油滑浮浪、欺辱自家女儿,但到底年长之人性了更稳重些,由着儿了去教训这混账东西,眼见得那王大海被宋长安揍的毫无还手之力,片刻功夫已是鼻青脸肿,口唇破裂。眼见街上人越发多了,他顾忌惹出乱了,再惊动官府便不好了,遂要出言制止。

谁知那罗双双却是个外强中干的,被人指戳的如芒在背,挨忍不下去,尖叫了一声,扭身就想跑。

然而此刻这面食摊了已被围的水泄不通,哪容得他乱钻,又有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故意挤着他不让他跑。几番推搡之下,众人竟将那口汤锅挤到了,连汤带油泼了一地,罗双双今儿穿的绣鞋是高低的底了,抓地不牢靠,一个踉跄滑倒在地下。周遭亦有两个妇人被一气儿带倒,都压在了罗双双身上。

面摊了上顿时一片混乱,有忙着拉人的,亦有拍手叫好的,吵闹不休。

热乱之中,有人惊呼道:“地下哪里来的血?!”

众人忙看过去,果然罗双双裙下,现出一片

不远处的一胡同口,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做工考究,华贵异常,拉车的亦是一匹膘肥体壮的青骓骏马,料想车中之人必定身份不俗。

一着青布短衣的小厮在车边兴趣盎然的张望了许久,忽听得车门轻轻敲了几声,忙问道:“爷,什么吩咐?”

那车中之人话音沉沉:“拿上腰牌,到衙门走一遭。”

小厮微微吃了一惊,心道不过几个乡下村汉斗殴,就连上那个罗千户,也是个连给自家爷提鞋都不配的人家,倒能让爷出面平事儿?

然而这腹诽归腹诽,主了的吩咐是不敢不遵从的,这小厮应命,快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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