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伏是自信的，虽然这自信来自于法仁，以及不愿意认他的明心和尚，但不管认不认，别人都不会忽略明心和尚。
一个会如来神掌的武道宗师，一个有望无敌于天下的金身境，还有中洲十大宗门之一的大佛寺作为背景。
俗世之中，不是没有人能和他在身份背景上媲美，反而是不少，比他背景更深的同样不少。但那些人，又怎么可能愿意当和尚呢？
更何况，还是两年前被废了的太子——被废了也是皇子，而且还是皇长子，怎么可能来当和尚，哪怕是大佛寺，哪怕是神通境的戒律院长老的真传弟子。
所以，屠伏不相信。
“前辈别逗我了，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我还年轻，正在努力，你的境界修为应该能等得起。”
屠伏说完之后又跟着问道：“你到底是什么境界啊。”
之前一直没跟屠伏说过的女鬼，这一次没有犹豫的回答道：“相当于宗师之境，鬼道修行不比活人的武道修行，只要不愿意吞噬其它鬼物，又不是身处极阴之地，其实很慢的。”
确实，在大佛寺这样的地方，哪来的阴气给女鬼修行啊。
至于不愿意吞噬其它鬼物，屠伏觉得以女鬼的表现来看，同样是因为没机会而已。
相处了一年多的时间，又有几次关乎自身的抉择，他哪能看不出来这女鬼对他的好，和法仁对他好有很大不同呢？用他老家临西镇的俗语来说就是——介娘们可不像好人呐。
临西镇有南来北往、东来西往的各种人，所以就有了各种俗语。
女鬼不知道屠伏心中所想，回答了屠伏的问题之后，正色道：“你知道法怡的怡字，怎么解吗？”
法号都是有缘由的，屠伏的法号无空，同样有解——相由心生，无我无相。空由心生，无我无空。
“怡然自得？”这是屠伏第一个想到的词。
女鬼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知道，这個词最早出自何处吗？”
“不知道。”
“不知道就对了，据我所知，这个词最早出自前纪元的著作《列子·黄帝》，只不过因为涉及到了前纪元的事情，所以并没有流传开来，只是其中有些词汇，被前人用了，于是有了流传。”
“皇帝？”
“列子，黄帝。”
女鬼凭空用阴气显形，写下了这四个字。
屠伏见是黄非皇，皱眉：“所以呢？”
“伱知道皇帝这个称谓的由来吗？”
“和黄帝有关？”
“不错。”女鬼并未详细解释，而是说了一段她所知道的《列子·黄帝》的原文。
“黄帝既寤，怡然自得，召天老、力牧、太山稽，告之曰：‘朕闲居三月，斋心服形，思有以养身治物之道，弗获其木。疲而睡，所梦若此。今知至道不可以情求矣。朕知之矣！朕得之矣！而不能以告若矣。’又二十有八年，天下大治，几若华胥氏之国，而帝登假。百姓号之，二百余年不辍。”
屠伏突然有些后悔，以前读书和在大佛寺读书的时候，总是不求甚解。
但他却理直气壮的说道：“前辈，我听不懂！”
白捡的时候他都理直气壮，现在摆明了是在做交易，为什么不能理直气壮？
女鬼嘲讽的笑了笑，而后简要的解释了起来。
“就是说，有一个皇帝叫黄帝，他睡了一觉，做了个梦，醒来就十分愉悦，非常满足，也就是怡然自得的意思。
他在做这个梦之前，闲了三个月的时间，清除了心中的杂念，降服了形体，却没法明悟‘最高的道’。结果，因为太耗费心神所以过于疲倦，睡着了，做了一个梦，他在梦中明白了‘得道’的方法。
最终，飞升成仙。”
屠伏大概是听懂了，虽然有一些疑问，比如，身为皇帝的黄帝为什么可以闲三个月的时间，他不问朝事的吗？比如，皇帝怎么可能得道成仙，无论是大玄还是前朝、前前朝，从来都没有皇帝能破开天门的传说。
但他没问，因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终于相信了女鬼的说法——法怡就是太子，要剿灭妖言惑众的天道楼，所以被百官死谏私德有亏，而被当朝皇帝废掉的太子。
怪不得，法号是法怡呢。
能给法怡取法号的人，无论是大佛寺的高僧，还是当朝皇帝，都应该和女鬼一样知道《列子·黄帝》。
所以，他是希望法怡能够在大佛寺，清除心中的杂念、降服形体的，安安心心的做这场太子、皇子本不应该做的‘和尚梦’。
能否得道成仙，能否成佛作祖，能否破开天门，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法怡要在和俗世无关联的情况下，老老实实的怡然自得！
屠伏听着女鬼说了怡然自得的出处，相信了法怡的身份，回想着法怡对他提出的那些问题，说的那些话，以及，他一直以来对法怡的认同——天道楼，妖言惑众！
突然愤怒了起来。
怎么可能怡然自得啊！
女鬼安静了下来，默默的看着屠伏，眼神有些奇怪。
等屠伏恢复平静之后，她才再次开口说道：“我这些天没出现，只是因为法怡身上有宝物护身，我靠近不了。而你在院子里的时候，又要练功习武、研读经书，我没法帮你，也不想影响你。
而且，我之前就觉得法怡来的很奇怪，没查探清楚之前，不好说些什么。现在查清楚了，事情也就明白了。”
屠伏出声问道：“前辈的意思是，明心长老和寺里这样安排的意思，是想让法怡带我离开大佛寺。这样，我就不会影响到我师父了？”
女鬼有些惊讶的点头：“不错，你师父练成了《如来神掌》，是大佛寺三百年来第一人，六百年来第三人。特别是在成为了武道宗师之后，必能登凌绝顶，延续大佛寺至少三百年的香火。所以你……”
女鬼顿了顿，继续说着。
“不过，法怡能不能看上你，还是你自己的造化。如果他看不上你，你以后除非是彻底转性，不然的话，只能等你师父出关再说。而你师父，真的会让你报仇吗？
法怡如果看上你了，你和法仁的三年之约，就可以用了。”
三年之约！
屠伏最开始的时候，没有学更厉害的《童子金身》，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他和法仁的三年之约。
现在他早就忘了这件事，却被女鬼提醒，加上法怡的身份，大佛寺对他命运的左右，一时之间心情极为复杂。
女鬼等了一会，没听到屠伏表态，于是问道：“你怎么想的？如果你问我的建议，那当然是抱住法怡的大腿。有他开口，你就能再得自由身，我就可以继续帮你修行，他也能给你极大的助力。别因为他被废了就小看他，你要知道……”
屠伏听着，突然笑了起来，他真的很想问问女鬼——那你知道，我的复仇名单上，有法怡他爹，当朝皇帝的名字吗？
讲道理，女鬼确实知道，因为屠伏讲故事的时候说过。法仁也知道，明心同样知道。
但又有谁，真的会把他当时所说的全都要，当真呢？
不过是一时激愤癫狂的疯言疯语罢了，长大了一些，见闻多了一些，自然就淡了、忘了。
然而，对于屠伏来说，那是他家离开临西镇的根本原因，又怎么可能忘？
不能忘！死也不能忘！
屠伏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声之后，看着终于说完了图谋的女鬼，表情平静，眼神没有丝毫的波澜。
轻声说道：“法怡已经看上我了，我能感觉的到，他说我可以练《踏浪》这门轻功，就意味着之后我能练更多的、更好的武功。
前辈，你能教我些什么功法，不如早点说出来，省的到时候，我学的都是法怡传给我的功法。”
“哟？”女鬼笑了：“你这意思是，我的出价没有法怡高，你就要违背承诺？”
“自然是不会违背的，我说话算话。”屠伏解释道：“只是，我的命只有一条。万一在有能力帮前辈之前，因为法怡的事情被人打死了，前辈就只能再等等了，只能，再找一个了。”
“什么再找一个，说的跟我和你……呸。”
女鬼看起来很轻松，还能和屠伏说笑。但实际上，她的心里突然有了压力。
屠伏说的没错，法怡对屠伏的好，必然是有所求的。给屠伏的功法越厉害、资源越多，屠伏要帮着做的事情就越危险——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命运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法怡的馈赠呢？
而更让她感觉到压力的是，现在，屠伏似乎是在主动左右她的选择。
这小子，反了啊。
不过，这小子要是和那法怡在一块，以后，真得造反吧？
虽说法怡有皇长子的身份，但只要失败了，必被扣上造反的帽子，还会被史书所铭记。
至于成功……虽然女鬼不看好，却不能把话说死。而且，屠伏要是真的能成事，就一定能帮她报仇。
“你想要更多的好处？好，我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