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牧灵在城中看了一圈,如今人族代代兴旺,在整个三洲天地之中可谓是首屈一指,当年被救回来的那些奴人都已经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中,多年富庶无忧的生活下,几乎都已经快忘了这座天地还有‘赵牧灵’这么一个‘老天爷’。
当年的奴人如今几乎都已经做了父母,家族兴盛,人丁越来越多,郊外的野村变成了如今的城郭,有的家族迁徙到三洲天地其他地方开枝散叶,这两岸平原之上如今城阙连绵,人族也早就建立了自己的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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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牧灵当初解救的奴人赵三洲,便是这三洲天地所建立的第一个皇朝的皇帝,乃是由赵牧灵亲自赐封,因为赵牧灵乃是天地之主,故而是为‘天授’,皇朝史书上将赵三洲称之为‘天授’之君,只不过赵三洲只做了几年皇帝,在史书上便‘因病薨逝’。
事实上,赵三洲只是幕后退位,将皇帝之位让了出来,其实,赵三洲也是被赵牧灵推上皇位的,他自己其实更想跟着赵牧灵一起修行,所以,在世间皇朝走上正轨之后,赵三洲便火急火燎地找到赵牧灵,这才被赵牧灵安排‘驾崩’。
而如今,赵三洲重新走上修行之道,已经成为了南边那座陋室小院儿的一名护卫,通俗的说,就是看门的,但就是这一个看门的位置,也是赵三洲和赵牧灵争取了好久才拿到手的;其他像是米糠、赵可行、赵能成几人,虽然也早就重新开始修行,却因为功劳不够,所以都被赵三洲给比了下去。
所以如今,为了能够随侍于陋室左右,米糠、赵可行、赵能成几人也是四处想办法兴旺人族,准备自己去当个开国皇帝,一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却偏偏每天都要来向赵牧灵请安问道。
而事实上,从当初百废待兴的荒山野地到如今焕然一新的三洲天地,现在三洲天地的人族能够如此繁盛,赵三洲,米糠、赵可行、赵能成几人全都是功不可没,赵牧灵一向宽容,早就告诉过几人,如今一切都已经走上正轨,让几人都自己去选择福祉灵地开辟洞府修行,可是几个人偏偏就是要挤到陋室小院左右来不可,都争着抢着要去立功,为的就是让赵牧灵无法赶他们离开。
面对如此情况,赵牧灵也是无可奈何,毕竟他已经点头答应了赵三洲,所以也就由着几人胡闹,反正几人如今开辟疆域,领导人族的本事谁都比不上,几人都有分寸,如今在这广阔的三洲天地之间,大部分的疆域都还是未经开垦过的荒地,也确实需要几人去引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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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灵犀河两岸上,如今空前繁盛,但是在灵犀河左岸却只有那一座城,而且城池也并不大,事实上,这也是‘皇帝’赵三洲下的旨意,不允许城都往南北扩张,因为北边是原本的那座残破小镇,南边的陋室则是更为重要,为了防止后世之君‘忤逆先辈’,赵三洲‘薨逝’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在城都南北挖凿了两条围城运河,运河一建成,城池的规模便自然而然地难以再更改了。
赵牧灵其实一直也担心城池扩建,最终会容不下南边的陋室小院儿,赵三洲当时做成这件事正好解了赵牧灵的燃眉之急,所以这件事也让赵三洲立下了一大功;在修建运河时,赵牧灵也曾暗中帮忙,才让那条围城运河变得又深又宽。
其实,赵牧灵不想约束人族太多,他自己曾经也是凡人,其实更喜欢能够和三洲天地的人族走到一起,之所以如此做,是因为担心赵椿会受到打扰,但是之后赵椿却因为此事说了赵牧灵几句,说赵牧灵就快要成仙了,难道就不是人了?难道想要把北边的小镇和南边的陋室小院儿都变成一座人人望而却步的禁地才肯罢休吗…?
在那之后,赵牧灵才赶紧和赵三洲几人商量,在城池南边开辟了许多良田,最终引来了一些农户安居于此,就邻近于陋室小院儿,这才让赵椿的怒火平息,自然也没有再说赵牧灵什么了;也是经过此事赵牧灵才知道,赵椿其实更喜欢沾染一些人气儿。
所以,经过这些年,在赵牧灵的陋室小院四周,也分布着许多平民农户,在城池南边,逐渐出现了一片片连绵的村野,看发展的势头,估计要不了几年,可能又会变成一座小镇子,赵牧灵见赵椿似乎十分高兴,如今也是乐见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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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刚才,赵牧灵因为浣彩所说的‘天道’一事,一直忧心忡忡,但是赵牧灵从城中出来之后,见城中人族生活富足无忧,心中顿时轻松了许多,走在城外的田地中,闻着稻香虫鸣,脚步也越发轻快。
当初赵牧灵将解救的奴人安置到三洲天地,本来也一直担心他难以承担起如此重任,而现在,看着这城外又添了许多新的门户,赵牧灵也终于能放下了。
陋室小院儿已经没有多远,赵牧灵身为天地之主,其实一念间便可抵达,但是赵牧灵此时却有了一些闲情逸致,化入夜风中不断地穿梭经过一座座村舍之间,时而又主动吹起一阵风,将成片田野中的宿虫一一惊醒;于是,这一夜,在这城外的村野间狂风连绵不断,家家户户的门窗都响个不停。
虽然心中尚有缺憾,但赵牧灵实在是高兴,直到听见有小儿因为惊惧风声而大哭起来,赵牧灵这才收手,重新化归人形,老老实实地从乡间小路上踱步往回走,而且,也确实是因为已经离那座陋室小院儿越来越近,赵牧灵害怕被赵椿察觉到。
但是,赵牧灵刚走没多远,就来到了一处门户前,有个熟人正好在门口等他,赵牧灵略微觉得有些尴尬,但还是拱手见礼,说道:“这是你现在的府邸…?”虽然赵牧灵说是府邸,但其实也只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小院子罢了,和赵牧灵那隔了没多远的陋室小院儿也好不了多少。
站在门口的正是长春老怪,老怪白须白发,再加上一身白衣,在夜色中恍如一头出世的鬼怪,老怪一开口,那嘶哑的声音与鬼叫也差不了多少,笑道:“赵小子,你这位天地之主玩得倒是高兴了,可想过我们这些凡人百姓的提心吊胆啊…?”
赵牧灵心中无奈,这老怪果然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老怪在闭关之后已经触摸到了逍遥的门槛,如今手段高明,刚才看来早就已经发现了他‘兴风作怪’的事儿了,听着老怪阴阳怪气的嘲笑,赵牧灵只得掏出了一壶酒扔了过去。
老怪拿到酒之后果然一下就变得‘慈眉善目’了,嘿嘿笑了笑说道:“刚才我什么都没看到…!”说完老怪就转身要往屋里走,顺手准备关门,看样子也不打算邀请赵牧灵进屋去坐坐了。
赵牧灵被晾在门外,一时间哭笑不得,但这毕竟是老怪的院子,主人不欢迎,他也不好厚着脸皮硬留下来,但就在这时,斜对面的院子里,一道佝偻的身影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虽然夜色浓厚,赵牧灵也一眼就看出,那是一个凡人老农户,应该是当初的奴人之一。
老头儿两鬓斑白,一边跑一边慌忙地穿好衣服,但是并没有穿鞋,虽然身形佝偻,跑得却极快,很快就来到了老怪门前,而老怪竟然也主动走了出来,老怪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赵牧灵,抢先开口向那农户老头儿问道:“老哥,怎么回事?你也被风惊醒了…?”
农户老头儿眯着眼看了赵牧灵几眼,并没有认出赵牧灵,笑呵呵地对赵牧灵点了点头,这才转头急声对老怪说道:“是啊是啊…!今天晚上不知怎么了,风一阵又一阵的,我担心地里的秧苗被吹倒了,想让你陪我一起去看看…!”
赵牧灵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农户老头和老怪两人,发现两人感情似乎极好,老怪收起气息,也像是一个平凡人一般,脸色也突然十分着急,说道:“今天晚上的风确实有些怪,就是不知道是谁在作怪…!”
言语间,老怪故意瞅了赵牧灵一眼,然后才接着对农户老头说道:“你怎么不叫你老伴儿陪你一起去?你心疼她就不心疼我了?现在这么黑,就算去了又能扶起来多少?要不等到明天早上再说吧…?”
农户老头笑了一下,神色依然十分着急,说道:“唉呀!她一个瞎老太婆哪里看得见,算了算了,你年纪比我还大,赶紧去睡吧,我自己去看看…!”说完,用户老头便光着脚板啪啪地走到了田间的小路之中,夜色很快吞没了他的身影。
赵牧灵这才知道,他刚才一时兴起,已经给这家平常的农户惹下大祸,一时间心中愧疚不已,但这时,老怪忽然拍了拍赵牧灵的肩膀,言道:“苦难也是平常的一部分…!”然后老怪便转过身往那农户老头消失的方向跑去,步伐也装得蹒跚沉重,一边跑一边吆喝道:“老哥,你别急呀,我来帮你就是了,但是明天早上咱们两个可得喝一杯呀…!”
很快,老怪的身影也消失在夜色中,赵牧灵只听见跑在前头的那农户老头回应道:“我去年酿的酒都被咱俩喝的差不多了,每次咱俩喝酒,我那个瞎老太婆总是要叨叨几句,明天我看就算了!等到今年粮食收了酿出新酒,我送你几坛子…!”
赵牧灵并没有去看两人已经到了何处,只听见老怪声音十分高兴地说道:“那感情好!不过,我看嫂子是嘴硬心软,每次虽然都骂我们两个喝酒,但是她次次都会拿出几个小菜,明天的酒啊,该喝咱还是得喝…!”
夜色中,那农户老头笑声不断,答应道:“那是,我的话,我那瞎老太婆还是要听的……!”后面的话赵牧灵就没有再继续听了,本来赵牧灵还觉得有些歉疚,打算再回去把他刚刚吹倒的秧苗庄稼全都救过来,身为天地之主,也不过是他随手的事,但是听到那农户老头儿的笑声,赵牧灵便知道,这对于这些经常直面生活风雨的人来说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大事,所以赵牧灵便直接就离开了。
其实,看到老怪跟着那老农户老头一起跑到田地里去了,这才是赵牧灵收获到的最大的安慰,赵牧灵其实已经知道老怪为何会选择在此处开门建府,看得出来,老怪已经不止是一次去那农户老头家里蹭酒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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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牧灵早就知道,自从赵椿回来之后,老怪和余蟾、高趾……以及白鹭几人,如今几乎每个人都在赵牧灵的陋室院子周围修建了府邸,白鹭还是最早在陋室附近落地了一座‘芳歇居’,还是赵牧灵亲自命名的。
赵牧灵一直都担心,害怕他这些仙人朋友无法和这些凡人农户相处,如今看来,都还是能够‘入乡随俗’的,甚至有些人还乐在其中,和这些凡人农户相交甚好,只不过也有一些人的府邸实在太过奢豪,不懂得老怪这样的‘平易近人’,自然而然地就成为了这乡间的‘富户’,门槛太高,一般人也不敢主动上门。
缓缓闭上眼,赵牧灵就能够感受到所有余蟾和高趾等人的府邸所在,所有人都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府邸东西错落、南北交替,恰好都以赵牧灵的陋室为中心,而现在在深夜,他们本来不用入睡休息的,却也和左邻右舍的凡人农户‘步调一致’,日落而息,听到风声催紧,又假装燃灯守夜,风声停息之后,再熄灯入睡,真正的可谓是‘由仙入凡’了…!
赵牧灵也心知肚明,像是余蟾和高趾他们这些出身于‘山林’之间的,自然是不愿受到这样的人世规矩的束缚,恐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是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样的平静生活却是很难得的。
赵牧灵从来也没有要求他们住到这里来,所以也不想去多管,只要他们能够在‘平凡处’安于平凡,也就够了,如果实在有耐不住寂寞管束的,反正三洲天地如今的风水宝地也很多,想去哪里去就是了,他都乐于成全。
不过,有这么多人愿意守在身边,赵牧灵总是由衷高兴的,曾经的陋室小院儿,如今终于不用再独自迎接风雨,即使再一次天翻地覆,赵牧灵也不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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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牧灵走在夜色中,脚下的乡间小道上把一座座门户相连起来,走了没多远,又碰见了几户人半夜起来去地里查看庄稼有没有被风吹倒,朴实的农户看到赵牧灵深夜还在赶路,都邀请赵牧灵入屋暂歇一晚,根本不知赵牧灵就是‘罪魁祸首’。
赵牧灵脸皮也厚,面不改色地告诉众人他的家就在那座陋室,众人都只知道有皇帝,如今都已经忘了赵牧灵的身份,看着赵牧灵身上的破旧衣服和赵牧灵那一脸诚挚的笑容,都欣然地接纳了赵牧灵这位邻居。
赵牧灵走到几处熟人门前,假装和余蟾几人问候,都是说:“我回来了…!”就像真是从远处归家一般,而余蟾几人也站在各自门前对赵牧灵招呼问候,让赵牧灵快些回去,别让家里人等着急了。
走到‘芳歇居’门前,白鹭不知已经等了多久,正好站在门口,赵牧灵远远就闻到了一股酒香从‘芳歇居’里面飘了出来,知道白鹭煮了酒,所以赵牧灵从门前经过时对白鹭打了招呼就想走,但是白鹭却一直追上来,拉着赵牧灵说道:“黄鹂也住在她自己的府邸,如今这里就我一个人,今夜风疾,公子肯定能很冷吧,不如进屋吃杯热酒再回去…!”
一听这话,赵牧灵更想拒绝了,可是想到自从当年皇母山一战之后,他和白鹭几人其实根本就没有好说过话,白鹭对他忠贞不移,孤身一人等到这大半夜,估计酒水都煨干了不知多少次了,更是毫不在乎左邻右舍的眼光主动来拉他,赵牧灵实在不忍心说出那个‘不’字;于是,赵牧灵也只能和白鹭一起走入了芳歇居。
而就在赵牧灵跟着白鹭进门之后,有几人便忽然出现在近处,赫然便是黄鹂、角龙和解元三人,解元一副落寞的语气说道:“看样子今晚过后,我的白鹭妹子就要变成赵夫人了…!”
角龙倒是一副看戏的模样,眼神不停地往‘芳歇居’里面瞅,摇头道:“这只是公子的心神分身,根本做不了什么!口渴尚且有酒水可解,今天晚上白鹭心里的那股渴劲儿怕是难以排遣喽…!”
说完,角龙便偷笑不止,气得解元一巴掌打在角龙的肩膀上,此举像是惹到了黄鹂,看着‘芳歇居’关上门之后,黄鹂突然回头白眼看了一眼解元和角龙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气冲冲地就返回了她自己的住处;解元和角龙一脸茫然,但是为了不吵醒街坊邻居,两人也赶紧回去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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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歇居’中,赵牧灵落座,看着火炉上已经被煨得发黄的酒壶,赵牧灵心中更觉得沉重;白鹭委身坐下,双眼看着赵牧灵,一时间不由得入神了,直到煮沸的酒水顶起了壶盖,白鹭才回过神来,急忙整理仪容,对赵牧灵说道:“公子,这酒水已经煮得发苦了,我给你换一壶吧…!”
说着白鹭就要起身去换酒,赵牧灵赶紧拉着白鹭坐下,言道:“今夜风紧,走了这么久的夜路,我就是想喝一口这煮老的酒,有一点苦味,喝了才暖身子…!”说着赵牧灵就伸手准备自己倒酒,可是白鹭又怎会让赵牧灵自己来,抢先就拿过炙热的酒壶给赵牧灵倒了一满杯,然后又痴痴的看着赵牧灵。
赵牧灵端起酒杯,只觉得目光沉重,酒也沉重,只抿了一小口就放下了,赵牧灵怕自己心软,实在不敢去看白鹭,心中的话也说不出口,于是又端起来喝了一口;又苦又辣的酒落肚之后,赵牧灵才总算有了一些底气,开口道:“你为我斟的酒太多了,所以在我的记忆中已经想不起还有谁为我斟过酒,差一点连我自己都快要习惯了…!”
白鹭一愣,眉开眼笑道:“我愿意生生世世为公子斟酒,不用公子多晚回来,我一定都等着公子…!”赵牧灵摇头,叹息道:“可是这并不是一个好的习惯,因为我太过理所当然……!”
听赵牧灵这样一说,白鹭顿时皱起眉头,但赵牧灵已然决心把话说开,继续说道:“虽然你们都立下了大道誓言,决心奉我为主,但我还是希望你们都能够找到自己喜欢喝的酒,找到一个愿意为你们斟酒的人,不论多晚,他都会等着你,无论多冷,你只要见到他就会觉得心暖…!”
看到白鹭泪眼欲泣,赵牧灵便知道她已经听懂了,点到即止,赵牧灵站起身往屋外走去,但是就在赵牧灵打开门之后,却听见白鹭哭声坚决的说道:“我愿意生生世世为公子斟酒,不用公子多晚回来,我一定都等着公子…!”
又是一样的话,赵牧灵听到之后却是一愣,赵牧灵不忍心这样把白鹭抛下离开,可是赵牧灵知道,也必须要离开了,所以,赵牧灵略微犹豫之后说道:“我已经成亲了,我…喜欢我娘子,心里也只有她…!”
说完,赵牧灵便推门而去,望着空荡荡的门口,白鹭出神了许久,然后忽然笑道:“恭喜公子觅得良人…!”然后,白鹭端起赵牧灵喝剩下的那杯酒一饮而尽,苦涩的滋味一路流到了心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句“我愿意生生世世为公子斟酒,不用公子多晚回来,我一定都等着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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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赵牧灵这边,终究还是染上了一身酒气,虽然在陋室小院外面徘徊了许久才进门,可是刚一踏进屋门,就听到赵椿在屋子里面说道:“美人恩,最难受!自个儿的老婆都还没找回来,要是再敢深更半夜去喝酒,就不要进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