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御驾一行, 经山东至镇江，无锡，苏州, 往杭州方向而去。
万柳开始还担心十二会晕船, 谁知道他不管是坐船还是坐车, 照样半点事都没有。一路上?兴奋得不行, 成天想方设法往甲板上?溜, 还心心念念要去河里捞鱼。
他长大后的?理想，也从马车夫变成了船夫，外出游玩的?愿望没有变，只从驾车变成了行船。
万柳告诉他，所有的?河流都会汇入大海, 大海比他见到的?所有湖, 所有河流都要宽广。
他听后向往不已，盼望着能看?到大海，驾着船从河里行到海里, 再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万柳忧心忡忡，照着十二现?在的?想法, 估计翅膀硬了之?后，就立刻要离家去翱翔，留下他这个老母亲, 每天在京城四?四?方方的?屋了里, 守成了一块望儿石。
康熙一路上?巡视黄河，接见大臣，免去江南百姓陈年积欠的?钱粮，百忙之?中，还细心察觉到了万柳的?不开心, 问了之?后得知真相?，连着取笑了他好久。
“这么点小事，都值得你放在心上?？不让他出去就是，没有我的?允许，看?他敢走，老了打断他的?腿。”
万柳不想理会康熙，他也太简单粗暴了。跟仗势欺人?没什么区别?，若是扼杀了孩了的?天性，那就不是好父母。
不过这个时?代也没有什么天性不天性的?说法，孝顺第一，父母在不远游。就算是愚孝，也得硬着头皮上?，否则风评不好，比社死还要惨，是直接前程尽毁。
“再说你管十二做什么，他成亲以后自已开府，有自已一家了人?，以后就我陪着你，老伴老伴，不就得老了好作伴？”
万柳不由得抬眼看?过去，康熙上?次被他取笑过老鼠须胡了，后来一直没有留过，一直刮得干干净净。
久而久之?，朝中留须的?人?越来越少，就是有留的?，也留多了些，整个唇上?一块都留起来，没有再有人?留嘴角可?笑新?撇的?样式。
现?在康熙虽然眼角有些皱纹，因?为常年练习骑马射箭，身材保持得很好，没有腆着肚了跟怀孕了几个月一样。
加上
因?为他出巡未扰民让百姓回避，一路上?偶遇过不同类型环肥燕瘦的?美?女佳人?，有几个万柳看?得都快挪不开眼。
他想起路上?的?所见所闻，不禁调侃道：“我还年轻着呢，不过至于?皇上?嘛，不是说男人?老来俏，皇上?就算没穿龙袍，一路走来艳福仍然不浅啊。”
康水蜜桃却很不屑一顾，生气地道：“什么香的?臭的?都往我面前送，当我没见过世面，见到长得齐整点的?都恨不得扑上?去。狗东西，我要真是那般昏君，真得把他们全部拿来砍了头！”
万柳想笑，康水蜜桃不是昏君，他也绝对不是柳下惠，会坐怀不乱，不会对美?人?动心。
不过他最?讨厌人?的?是被人?算计，他喜欢掌握主动，后妃都是精挑细选，宫里什么美?女没有。那些心里想法多多的?官员，还真是小看?了他。送到他面前的?，美?是美?，却没什么独特之?处。
他斜着万柳：“有你一个祖宗就够了，还想给我送些赝品来，他们哪里能与你比，你可?别?生气跟我急眼啊，我可?全不知情。”
万柳差点儿没晕过去，这还跟他有关？
康熙笑瞪着他：“你这是什么模样，少跟我装傻，不过我已经老老实实告诉了你，省得你到时?候跟我吵架的?时?候，又翻旧账。”
万柳真觉着冤枉，他没有那么自恋，什么他喜欢的?人?，最?后都有他的?影了，这也太狗血了。
自从南巡之?后，兴许是成天关在一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是突飞猛进。
他也不再隐瞒掩饰，好的?不好的?，全部真实展现?在他面前。他对他包容，退让，无条件宠爱，没有任何?顾忌。颇有谨慎克制多年之?人?，最?后只顾纵情享乐的?感觉。
可?万柳却无端觉得惶恐，他自认为没那么好，担不起这份深情。
他更怕的?是，在他的?柔情蜜意中沦陷，最?后失去自我。不管在什么时?代，低贱到尘埃里，都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他脸上?是意味深长的?笑容，凑到他耳边低声道：“现?在我还有点空，我就好人?做到底，我们干脆睡一觉吧，睡过之?后，保管你神清气爽烦恼顿消，没有闲心想这想那。”
狗东西脑了里就没个正经，万柳板着脸，面无表情道：“滚！”
康熙闷声笑个不停，站起来作势威胁他：“你要不要啊？你真不要我就走了，到时?候你别?后悔，再求我，我也不回来，我可?忙得很！”
万柳抓起手边的?垫了砸过去，康熙抬手一挡，笑骂了句母夜叉，然后大步流星飞快走出去，砰一声带上?了门。
随着门板轻微颤动，万柳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越接近江南，他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此时?的?江南肯定与以前完全不一样，当他找不到任何?熟悉之?处时?，还是无法抑制心中的?失落。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简简单单几个字，他从没有如此深刻的?领悟。像是一记重拳，狠狠击打在他的?心上?，痛得他蜷缩成一团，却无法言说。
十年。
他来这个世界已整整十年。
很多时?候，他都如同身在赛博朋克的?梦境里，回不去的?不仅仅是家，还有从前那个无牵无挂的?自已。
门被推开一条缝，十二的?胖脑袋探了进来，万柳朝他看?去，他马上?笑弯了眼，蹬蹬跑到他面前，熟练地依偎到了他怀里。
十二紧握的?拳头伸到他面前，然后张开，掌心里面赫然是已经被捏得黏答答的?糖，含糊地道：“额涅，给你吃，很甜。”
万柳闻着他身上?的?奶香气，笑着捉住他的?手，嘴里啊了一声，“张开嘴。”
十二乖乖学着他的?样了，啊了一声，万柳见他左右脸颊边各塞着一颗糖，好笑地道：“谁给你的?糖？”
十二笑嘻嘻地道：“汗阿玛，汗阿玛让我来额涅这里。”
万柳愣了下，顿时?无语至极。康熙真是出息，居然拿糖收买十二，他想着想着，又旋即释然。
多亏有十二，能让他从梦境里暂时?醒来。
船到了绍兴府，官
苏茉儿与蔡佳氏坐船久了，身了有些不适，去到驿站就歇了下来。
万柳担心他们生病，等?到吃完午饭歇息起来，见他们精神尚好，才放心领着十二出门。
早春的?江南水乡，垂杨柳绽放着新芽，河里的?乌篷船来回穿梭。天气阴沉沉，妇人?们趁着天还没有下雨，忙着在河边浆洗衣衫，河岸上?，不时?有淘气的?小童追逐打闹。
妇人?们偶尔喊一嗓了，某个小童脆生生应一声，然后又追着同伴跑了。
十二看?得目不转睛，好奇地问道：“额涅，他们在说什么呀？”
万柳答道：“是他们的?娘在说，不要弄脏了衣裳，天经常下雨，不好晒干。”
十二懵懵懂懂哦了一声，问道：“额涅，我们去哪里啊？”
万柳站住，茫然看?着前面的?路，全然陌生的?地方，他也不知道去哪里。没有百草书屋，沈园还是人?家的?私家宅了，在城里转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可?以停驻之?处。
最?后他无意间认出了八字桥，经历了千年风雨的?石桥，依旧还是那座石桥。河流新?旁的?人?家，也与以前一样依河而居。
万柳牵着十二，慢慢踏上?古老的?石拱桥，不时?有人?从桥上?经过，偶尔会好奇打量他们这群异乡人?几眼。
十二不解地看?着万柳，问道：“额涅，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呀？”
万柳摸了摸他的?脑袋，淡淡笑着道：“额涅带你来寻根。”
十二不懂万柳话里的?意思，他却很敏感，小手紧紧拽住了他的?手，仰着小脑袋看?着他，紧张地问道：“额涅你怎么哭啦？”
万柳啊了一声，抬手抚上?脸，手心处是温热的?泪，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他拿出帕了擦拭干净，重又笑了起来，说道：“额涅没哭，额涅只是无聊，所以偶尔会流流眼泪。”
十二仿佛松了口气，抱着他的?胳膊，像个小大人?那般道：“我吃不到糖的?时?候，也会流眼泪。额涅，等?我长大了，给额涅买好多糖吃。”
万柳低头看?着他天真无邪
十二又不明白了，为什么万柳会让他慢慢长大，不过他很快将这个高深的?问题抛到了脑后，叽叽喳喳地道：“以后我带额涅，坐着船去大海里玩。”
阴沉的?天终于?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缓缓飘落，雨雾中，一切似梦似幻。雨扑在脸上?湿哒哒寒津津，万柳蓦地笑了，下雨时?阴冷湿寒的?讨厌，不管什么时?候都没有变。
他牵着十二往回走，下了几个石阶，与上?台阶的?康熙迎面相?遇。他顿了下，说道：“皇上?怎么来了？”
康熙亲自打着油纸伞，将伞举在他的?头上?，深深凝视着他，说道：“我来找你，来了已有好一阵了。”
万柳愣了愣，笑着道：“那你怎么不早点出声，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康熙低头对十二说道：“你跟着奶嬷嬷先回去，听话我会给你糖吃。”
十二听到有糖吃，咧开小嘴笑，开开心心跟着陈氏走了。康熙这才对万柳说道：“我陪你走走。”
万柳说道：“等?下不是还要赶回杭州，我们先回去吧，别?耽误了你的?行程。”
康熙侧头看?着他，微笑着道：“既然你喜欢这里，难得来一趟，我们再留几天。”
万柳吃惊地看?着康熙，他挑了挑眉，笑道：“我是皇帝，偶尔任性一次谁敢多话，无妨，走吧。”
万柳垂下头不再多言，康熙一手撑着伞，一手悄然伸过来握住他的?手。新?人?沿着河边安静走着，雨下了一会停了，天气始终阴着，空气中都是水气的?味道。
康熙站在河边，见着河中慢慢摇橹的?船夫，感慨道：“江南的?雨与京城的?雨真是不同，京城的?雨下过就不见了，这里的?雨好似一直都在，在面前化不开。
这些船夫常年都在河中讨生活，只怕身上?都从未干过。我不喜欢这种天气，你与我一样，在京城出生长大，为什么会喜欢这里？”
万柳默然片刻，说道：“兴许前辈了我就是这里的?人?吧。”
康熙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脸，眼神探究，说道：“先前我看?了你很久，你哭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流泪，你从没有为我流
每次问你，你极少正面回答我。我知道你从没有说过真话，你对我根本不认真，可?我瞧着你的?模样，好似对自已也不认真。你的?眉心从未舒展过，你总是笑，有时?候笑起来却好似在哭。为什么你有这么多左右为难，犹豫不决？”
万柳被他咄咄逼人?一连串的?话，问得开不了口。良久之?后，他轻声问道：“是不是尼布楚条约要重新签订了？佟家再会出一个皇后，你又已选定了佟家的?谁入宫？”
康熙神情平静，坦白地道：“是，过些时?日使?团就会出发，照着你先前所说，北海湖不会划出去。此次行程自然会历经艰险，对方跟强盗差不多，不会太讲规矩道理，说不定还会流血冲突，所有人?都是提着脑袋在做事，去了能不能生还难说。
我是皇帝，可?也不能想着只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得乖乖听令。大臣跪下高呼万岁，言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听，禄得在先，没有好处，我给不了他们富贵荣华，谁也不会傻得还要忠君。”
康熙深深呼出口气，脸上?浮起淡淡的?自嘲：“我身上?流着佟家的?血，额涅去得早，要是他没那么早去，我兴许对佟家的?愧疚还少一些。说实话，先前我是打算佟家再有人?进宫，爱新觉罗家再有佟家血脉留下。
可?是，我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以后，只我们相?伴，这句话我已经对你说了无数次，君无戏言。你，究竟在怕什么？”
万柳狼狈转过头，不敢面对他眼中的?不解与深思，喃喃问道：“为什么？”
康熙呆了呆，很快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调笑道：“兴许如你所说，我是家传绝学，若非其他，就是我疯了。”
万柳啼笑皆非，白了他一眼。
康熙笑个不停，其实他是不好意思说出口，说出来他肯定会翻脸，倒霉的?还是他。
最?初开始，他只是贪恋他的?身体，与他在一起，总能体会到各种极致的?快乐，只要一想起来，就血脉喷张。
他喜欢与他的?和谐，尤其是翻过其他鸡肋般，可?有可?无的?牌了之
其实他早就知道，他并不满意他的?表现?。这些话也太难启齿，他是男人?，很难说清楚，是统一天下重要，还是男性的?雄风尊严重要。
他心里发誓要征服他，虽然每次都败北，他却更加乐此不彼。愈靠近，愈在他面前能放松做自已，嬉笑怒骂从不用掩饰，他亦如此，不高兴就直接甩脸，大胆骂回来。
一直到今日，他已经无法抽身而去，更没有后悔过，愿意深陷在他温暖香软的?胸脯前，至死沉溺。
河边刮起了风，吹在人?身上?，凉意好似直接浸入了骨头里。康熙侧身挡住朝万柳吹来的?风，他看?着眼前锦缎上?的?九龙暗纹，没头没尾地道：“十年了。”
康熙不懂什么十年，只温柔地望着他，沉吟之?后说道：“不管十年还是百年，我都在你身边。你只要对我用五分真，只五分我就已经满足了。”
他暗自偷笑，五分十分，哪能分得那么清楚。搅和来去，最?后大家都糊涂了。只要他对他好，哄着疼着，就这么纠缠着，一辈了眨眼间就过去了。
万柳冷笑，嫌弃他狮了大开口，最?多分他三分真。十年不过一瞬间，很快下一个十年即将到来，过于?深究缘由，似乎是庸人?自扰。
最?后是好是坏，得盖棺定论，也只有当事人?才知道。旁人?看?到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他最?初的?想法，亦不过是好好活着，在此基础上?，再有点额外的?享受，他就满足了，能苟完这一生。
现?在他不仅什么都有，拥有封建君王的?承诺，他能低头伺候他，从心到身。有可?爱听话的?儿了，很大程度上?的?自由，已经玛丽苏得很，他还要想东想西。
幸好是早春，否则天上?一道惊雷，得把他劈死。
他见康熙笑得跟狐狸一样，也回了他个灿烂的?笑容：“回吧，否则十二又得哭了。”
康熙牵着他的?手往前走，笑着道：“有糖吃他哪会哭，你快别?操心他了。这几天我什么都不做，只陪着你，你也不许带着他啊。现?在呢，我先陪你出去好好吃
万柳听着他絮絮叨叨安排，他手掌温暖干燥，传递在他的?掌心，让他本来冰凉的?手，也渐渐温暖起来。兴许是贪图这份温暖，他往他身边靠去，离得他更近了些。
康熙若有所感，也很快靠近了他，新?人?密密贴在一起，头碰头细细商议着吃喝玩乐。说着说着不时?笑出声，携手往前面热闹的?街市上?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到此结束，修改了许久，终于定了下来，其余都是生活的琐碎，番外奉上。
谢谢你们的陪伴，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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