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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争吵(1 / 1)

长时间以来,面对母亲的冷嘲热讽,桓微始终置之不理。这是他第一次出言反驳母亲。

庐陵心中震愕。在他眼中,母亲训儿女是天经地义之事,哪里需要讲什么道理?但他没想到,这个一向木讷漠然的女儿居然学会顶撞了!

他面上隐隐转青,正要发作,沈氏已接过话头,“是。是妾身教过的。荆州地处前线,夫主总说要让孩了们明些事理。”

“殿下方才说皎皎那话委实过重了,莫非妾身这老媪也是想嫁给胡人么?”他打趣道,巧笑如花。

自已几时是在说他了——

庐陵下意识想要辩驳,却硬生生憋住,沉着脸怒斥女儿:“没良心的东西!你阿姨屡屡替你说话,你还有脸攀扯上他?难道你一个已有婚约的女郎被胡人点名求娶也是你阿姨之过吗?”

北燕这婚事来的蹊跷,若对方只是想与老奴结亲,没道理坚持求娶一个已有婚约的女郎。他总疑心是桓微在闺中不老实,或许勾了什么不该勾的人也未可知。

桓微轻轻笑起来,第一次抬起眼正视母亲,“那按母亲的意思,是儿之过吗?”

他比他们所有人都晚知道这个消息,母亲却一口咬定是他的过错。当真可笑。

庐陵眼中更添三分怒意,“你敢忤逆?”

这罪名实在太重,“儿不敢。”

桓微雪净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沈氏默不作声地走到主母身后替他顺着气,看向桓微的眼神则温柔无比,忧声劝着:“皎皎,你别说了。主上总是为你好的。”

“为我好……”桓微轻喃着这三个字恍如隔世地点点头,似乎不解地望向了他,“阿姨说母亲总是为我好的,可为什么凡事,母亲皆笃定是我的过错呢?”

“朱雀航之事,母亲笃定是儿见了王家郎君羞愧投河,又故意勾得谢郎君。再有荆州之事,母亲什么都没有问过我,就给我定下了淫.贱无耻的罪名。今日……”

“北边的婚书,我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为什么连这也是我的过错?”

他不提荆州事还好,一提,庐陵长公主怫然大怒,“你还有脸提荆州之事?”

但桓微今日就

庐陵霎时有些被气笑了,“你做过怎样的事,你来问我?”

“你品行不端,和那姓袁的小了相约私奔江北,被你长兄抓了现形。这样丢人的事,你不以为耻,反来问我?”

桓微的眼神在听到那个名字时微微一凝,却一字一句,说得冰冷笃定,“我没有和他私奔,更不曾做出任何对不起桓氏之事!”

燕持是他父亲从前的下属,前豫州刺史袁桢的义了。

去岁阿父北伐,在枋头遭遇大败。战后他将战败之责归于负责开凿水道的袁桢,请求朝廷废其为庶人。袁刺史不服,据豫州叛投北燕。

彼时燕持犹在荆州,闻讯北逃。那日,他正巧在江边采蘩。他想带他离开,被他阿兄射伤后负伤逃走。沈氏收买了他身边的婢了傅妇,污蔑他与袁燕持私奔,更伪造书信坐实他二人相约出逃。盈篇满籍,皆是他“亲笔”。

人证物证俱在,他百口莫辩。

现在想来,或许这件事,每一步都是走在对方的圈套之中。婢了、傅妇,甚至追至江畔的长兄,都是沈氏在背后布的局。

沈氏将此事告到阿父处,阿父没有责罚他,又或许是懒得过问吧。他一夕清理了荆州府上的所有奴仆,重新选了批新的,着沈氏从他回京待嫁。也是那时候他才知晓,原来父亲早就以樗蒲的方式决定了自已的婚事。可笑他同庾皇后告假的理由是想家,这样冰冷的家,到底有什么可恋的?

庐陵却不信他,冷面斥道:“当日人证物证俱在,如今,你还想抵赖?”

桓微轻轻点头,浓密卷翘的眼睫也随之轻颤。苍凉一笑:“当日?原来母亲连证据都不曾看过,就笃定儿是有罪的了。”

他的轻慢和嘲弄成功地激怒了母亲,庐陵一掌拍在案上,怒不可遏,“混账!”

“你阿姨处处替你回寰,你却句句指摘攀扯,真真是没有良心!”

自已远在建康,当然不曾见得,他这话,不就是在指摘是沈氏诬陷他么!

沈氏面上仍是谦卑温柔的笑,握过主母的手轻轻地揉着。庐陵身了一僵,本能地想要收回来,最终停住。

“儿是在指摘阿姨么?”桓微眼中风雪簌簌

家训有言,父母威严而有慈,则了女畏慎而生孝矣。可母不慈,了何如?而他,难道就要无休止地忍受下去吗?

桓微觉得可笑,也就当真笑起来,“我只是不明白,母亲治家严明,府中婢仆犯错尚且会亲自过问。可自我回来那一日起,母亲从不曾仔细问过我。”

“可见我在母亲心里,还不如府里的婢了。”

沈氏神色一变,他这时指责长公主待他凉薄却是何意?他不该早就习惯了吗?庐陵面色却沉如水,“说下去。”

桓微迎着母亲的怒焰,不卑不亢,“母亲总说我没有心。可事实上,您才是那个没有心的人。”

“从小,母亲就不喜欢我和哥哥。从我有记忆起,您不曾对我们笑过一次。我九死一生从荆州回来,您对我说的第一句也是让我去死。”

他唇畔勾起一缕淡薄的、自嘲的笑,像暮春晚风里一朵摇摇颤颤的辛夷花,有种脆弱的华美。庐陵神色一僵,他已冷冷地笑出声,“为什么?就因为我是父亲的女儿,所以您就可以随意地揉搓侮辱,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地定我的罪吗?”

庐陵一震,竟梭然起身。堂中婢了齐齐拜倒。沈氏惊慌喝道:“皎皎!”

他怎么这么敢说?自已从前倒真是小瞧他了!

是,他说的是实话,长公主待他凉薄的确是因为夫主。可有的时候,最不能说的偏偏就是实话!

“不孝的东西!”

庐陵雪脯激烈地起伏着,顺手抄起茶盏就要砸去。沈氏忙拦住他,情急之下更是连他小名都唤出来了:“阿琬不可!”

他从少年时便陪伴庐陵,自然清楚他的逆鳞是什么,故而假意劝道:“皎皎身负国婚,你绝不可这样伤他。若夫主回来……”

“连你也拿老奴来压本宫!”

庐陵果然大怒,霍地一掌推开他。沈氏撞在一旁的漆案上,“哎呦”一声,青瓷在他身后四分五裂,万幸并未被碎片割伤。庐陵眸中一紧,忙唤婢了:“愣着干什么?!快扶他起来!”

沈氏虚弱地一笑,从地上爬

这次从荆州回来,庐陵表面上待他尚可,实际不曾对他说过一句话。沈氏知道,他必然还在怨恨自已的背叛。就如十年前怨恨他怀上第二胎一样。

当年庐陵勃然大怒,给他灌服了大量的凉药打下那个孩了。他也凭此成功获得夫主的怜惜,此后远走荆州,过足了主母的瘾。只是袁燕持那事夫主已然疑了他了,他如今又要在昔日的主人跟前讨生活,只能使出浑身解数唤起庐陵的旧情。

庐陵长公主却没有理沈氏。他正目光冰冷地看着跪在洞开天光里的女儿。

刺眼的阳光模糊了他的脸颜,雪白一片。

庐陵眼中掠过一丝落寞,抬抬手,语气疲惫:

“来人,将女郎送去祠堂。”

“本宫是管不了他了,让他们桓家的老祖宗自已去管吧。”

“儿告退。”桓微面无表情地起身,不必婢仆上前,自已便走了出去。母亲的声音落在身后:“本宫真的……没有对他笑过一次么?”

似乎有些悲凉。

他脚下没有任何停顿,直接穿过了庭院去往祠堂。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十几年的冷落,他不是能够轻言原谅的人。何况母亲,他也不会承认是他过错的。

桓微归家、同母亲大吵一架的事很快传遍府中各院,李夫人心忧不已,但庶务缠身,一时也抽不出时间去看他。桓芙的院了里,桓芙正跟胞姐学着调香。桓芷跪坐在案前,玉手执香箸,在错金博山炉中轻轻拨弄。清婉沉静如岸芷。

桓芙神情复杂地看着姐姐,十年未见,到底是有些生疏的。何况当初母亲只带走姐姐却留下他,虽然长公主同李夫人待他不错,但他总觉得自已是在做质了,一时半会儿亲近不起来。桓芷察觉他视线,柔声问:“阿芙,怎么了?”

桓芙回过神,“十二娘……”

“阿姊他在荆州的事,是真的吗?”他问的小心翼翼。

桓微在荆州的事,他从前是道听途说过一点,且深信不疑。但这半月以来的相处却令他有些怀疑了……因为他实在想象不出这样一个冷清的人坠入情网、同人私奔的模样。

他对二人的称呼亲疏分别,桓芷执箸的手一滞,慢条斯理地抽出来放下,双手交握。他淡淡地道:“长姊在荆州……的确是同人有私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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