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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1 / 1)

凤岐回了赵府, 前脚刚进,后脚天子的使臣便到了。原来冬至将至,王请国师回京商议大典事宜。

谢戟道:“师父身体恁地虚弱,还是休养几日再走。”

凤岐拥着被,解释道:“陛下的事要紧,琼琚既已痊愈, 明日你我便启程吧。拖到天更冷了, 这毒还怕再发。”

翌日,国师与赵图、琼琚告别。赵图感恩戴德,带着琼琚送凤岐出了邯郸城外数里,才回转归城。一路行程不表, 待回镐京之时,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凤岐坐在马车中,听见街头闹市的熙攘, 便令车停下,拄着杖下了车。

深蓝色的夜幕, 嘒彼小星, 三五在东。酒肆桥头灯火通明, 人头攒动。凤岐深深吸了口气,干燥微冷的冬夜空气里漂浮着烤红薯和炸面筋的香气, 让人生出犹如重返人世一般的亲切。寂寞得久了,就想多看见些人,即便不认识他们, 只看着他们快乐忙碌的样子,心里也觉得暖和。

谢戟望着他的背影,只觉此人无论和多少人在一起,都始终孤独。或许是因为站的太高,高处不胜寒吧。

凤岐并未停留太久,便催车直接去了王宫。他一路劳顿,身子已是倦极了,接过谢戟递来的轻裘披上,便让他先到京中行馆安顿歇息。

宫中他自然熟悉,被寺人引着,进了未央宫。

留深手边堆着一叠奏章,见凤岐来了,不禁舒然一笑,走下阶拉来两个蒲团与他同坐。婢子端上茶来,凤岐趁热啜饮了一口,才觉得一路冻得冰凉的指尖慢慢涌窜上暖意。

“以为国师还要过几日才回来呢。”留深一边命人将暖炉弄旺,一边道。

凤岐稍稍放松了肩膀,姿态写意地坐在蒲团上饮茶,微微笑道:“冬至阳气起,君道长,历年祭典是大事,微臣不敢耽搁。”

“这次的冬祭是我登基以来的首次大典,列国诸侯都将来朝见,若是太俭恐诸侯欺我,若是太奢却又恐如先王那般遭人诟病。与春官也做了些商量,”留深取了一份奏章递给凤岐,“请国师再过目。”

凤岐放下茶杯,捧起奏章。细细看完,他道:“春官申大人熟谙周礼,这一番布置已是很妥帖了。”

留深迟疑了一下,指着一处提醒道:“国师,这祝祷之舞,我看就免了吧。”

凤岐笑了,“五年前我曾在冬至大典上舞过‘云门’一次,如今年纪大了,腿脚确实不那么灵活了。不过正如申大人所说,若是少了这舞,总不是完整的祭礼。”

“还是以国师身体为重,也未必事事都符合古制。”留深道,“总觉得国师这一趟去靖国,回来又瘦了不少。宫中药房里还有不少人参灵芝,我明日着人给你送到探骊宫去。”

“多谢陛下厚爱。”凤岐微微躬身拜道,“祭天舞还是不要省了,文王时我舞过一场,共王时舞过一场,陛下登基后的首次大典,又怎能推辞。何况我这身体,今年不跳,明年更是不成了。”

“国师!”留深听了这话心头一酸。

“陛下心怀社稷,微臣万死不辞,何况区区一舞。”凤岐莞尔一笑,“对了,上次我设计的天枢阵,王师练得如何了?”

“小有成效,冬祭过了,还得请国师亲自指点指点。”

凤岐点点头,“我从越国找来的那两名铸剑师父,陛下以为如何?”

“正想说这事,”留深喜道,“不知国师从何处请来的这二人,简直是奇才!我打算派人接他们的家眷来,让他们在镐京落户。”

“陛下卓识远见,让我佩服。倘若王师荏弱,则无以捍君威。文王时忧于犬戎外患,故倚重诸侯之力抵抗外戎,守卫镐京。而犬戎被赶出贺兰山后,共王却失于诸侯之乱。前代得失都该引以为鉴。

“凡世间之物,都有阴阳两面。王侯将相也是如此。诸侯们既心怀为天子牺牲本国利益的大忠大义;亦怀有趋名逐利为己国打算的自私与贪婪。就像驾车,为君者手握这两根缰绳,引导驾驭得当,便能让车驶向自己想要的方向。”

留深细细揣摩着凤岐的话,将它们字句记在心里。他幼时在纪国长大,虽然纪侯也请了名师教授他,却远不如站在权力争斗的风口浪尖的凤岐国师远见卓识,高瞻远瞩。而国师对君权小心过度,半步不敢逾越,即便心中有想法也往往不会言明,乃是十分韬晦之人。像今日这番话,也不过是他思想的一隅,展露给留深看到。然而即使只是一隅,也让留深受益匪浅了。

“人都有私心,刻意否认这一点,做出的任何设想都无法成真。而一些时候,趋利的贪婪产生的力量反而比礼教的力量更强。棋盘上的棋子彼此争得不过一块地,一时之势,而只有下棋的人才能看清全局,不陷于一时一地的得失。为君者不能变成棋子,身体力行,困于眼前;而要成为下棋的人,熟谙全局,从容调度。为臣者为民者,用的是‘力’,而为王者用的是‘势’。势之高者,虽鸿毛而有千钧之重,势之低者,虽泰山不过一发之轻。譬如雄鹰,借好风可扶摇上青天,这便是借风之势。若是逢雨,却总也不如晴天飞得高。君以一人之力何以驾驭群臣万民,便是在于用‘势’之上。”

凤岐说得久了,声音便更加沙哑。他的嗓子伤了后,总提不起声调。他将轻裘裹紧了些,又端起茶杯暖手。

留深看着他一副萎靡之态,心中十分慨然。世人可能想到,这样一个瘦弱之人,却身负经天纬地的旷世之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晓岐黄,擅长医术,体察人情,巧于机关。或是正因他太过聪慧,上天才罚他生为孤儿,陷于囹圄,命运多舛?

“国师,你若是能留在镐京,不知多么好,”留深不禁抚髀长叹,“你做方外之人岂不是暴殄天物,我真恨不得拜你为相。”

“周朝之大,相才不缺我一个。不管是在朝还是在野,凤岐都会为陛下鞠躬尽瘁,万死不辞。”凤岐毫不犹豫地说。

“国师切莫说‘万死不辞’这样的话,国师要长命百岁才是!”

凤岐打趣道:“既然陛下下旨,微臣不敢不长命百岁。”

留深忍不住被他逗笑,冬夜的寒意亦仿佛散去了几分。留深沉吟些许,又开口道:“国师,还有一事恐要劳烦你。”

“陛下请说。”

“……我在纪国住了多年,与阿萧从小一起长大,我对她……爱慕已久。如今天下已定,后宫无首,我有意迎娶阿萧为后,不知国师可愿做媒?”

凤岐知道留深与纪萧青梅竹马,心中也觉二人十分般配。另一方面,他却想得更深。纪侯是辅佐留深登基的头等功臣,手握重兵,雄踞东方。他虽对萧怀瑾十分信任,然而却不保日后其子孙没有二心。若是王族与纪国联姻,一来萧氏更加显赫,二来纪国与镐京的纽带更加紧密。

“原为陛下效犬马之劳。”说话间凤岐已将其中利害算计了清楚,从容不迫地含笑回答。

两人对烛坐谈了一夜,直到蜡油燃尽方歇。

国师是无法罔顾立场放走庆侯的,但若是庆侯能逃走,国师的痛苦反倒会减轻。毕竟从心底,他比任何人都想要让庆侯自由。谢戟心中明白如镜。

凤岐留宿酆狱,陆长卿已经不在冰牢。在邯郸时凤岐已令霍秀将他带出,安置在一座殿中。酆狱是座地下宫殿,这座殿是唯一一间半地下的建筑,每日可以照到两个时辰的阳光。凤岐拎着坛酒,沿着下降的石阶走到门前,走过外一重殿,撩开珠帘,进到内殿。陆长卿站在窗口,月亮只能透进来微弱的光,落在他身上,映得侧影十分清癯。

听到声音,他望向凤岐,转身时手脚的铁链哗啦作响。

他听谢砚说凤岐回京了,却没想到他会突然来看自己。男人一头雪发的样子让陆长卿有些陌生,然而那眉目间的温柔神色却是万分熟悉的。

凤岐大人美丽动人,然而这份美丽与他无关。凤岐大人温柔如故,然而这份温柔也与他无关。他已经不再想要这个人,那强烈的爱和激烈的恨都不再纠缠他,他反而能够与这个人和平共处。

凤岐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来,只是在镐京街市的夜色中下了车,听着尘世欢闹的声音,就感到难以抑制地想见什么人的冲动。而他这样孤独的人,又能见谁呢。人的喜怒哀乐,只有和别人分享时,才变得有意义。一个人活在世上,在寂寞寒冷时,却连个去处都没有,连个能取暖的人都没有,这样活着又与死有何分别。

“冬至快到了,阿蛮添件新衣吧。”凤岐柔和低哑的嗓音说着这样的话,让人不由生出暖意。

新衣不新衣,在这牢底又有谁看?陆长卿心中这么想,却没有说出口。他生来本是温善之人,对凤岐既已不恨了,也就不再像过去那样嘲讽。

“多谢记挂。”他淡淡地说。

凤岐听出他语气里的淡漠客气,心中只道陆长卿还是记恨他。他不以为意地坐下来,拍开酒坛上的泥封,斟满两碗,道:“阿蛮,陪我喝碗酒吧。”

陆长卿实在不懂凤岐是夜造访的目的,他觉得凤岐是个从不会做没缘故的事的人。说是喝酒,或许要试探他什么。也罢,他曾为自己喝过毒酒,陪他喝一杯又何妨呢。

陆长卿觉得,当他的天地还广阔时,他的心很狭隘;而当他的世界狭小了,他的心却反而变得宽大了。

凤岐说喝酒,倒还真是喝酒。他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喝着,速度虽不快,却是一碗接着一碗。陆长卿不知他在外面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情,觉得他今天是一心求醉。陆长卿明白那种只想喝醉的感觉,便也由着他。

凤岐不知喝了几碗,不时断续咳嗽。他也不管这咳嗽,反而用酒去压。咳到后来,却连酒碗都拿不住,只得用轻裘衣袖掩口,放下酒碗扶着地面咳嗽。

陆长卿看不下去,劝道:“你这是有什么不痛快?有什么不痛快就说出来,何苦这么个喝法。我住在这牢底,尚且知道保重自己,你堂堂国师,凛不可侵,却反而作践自己身体。”

放下酒碗看着他,陆长卿又叹道:“凤岐,你这人生性薄凉,又位高权重。别人会敬你畏你,却唯独不会怜惜你。你若自己不知保重,还有谁会顾及你。”

凤岐拿开掩口的手,望着手心一片猩红,寂然笑道:“……阿蛮,我也不知今夜为何要来见你。但是除了你这里,又无处可去。”

“你劝我,我心里舒坦了很多。你若不劝我,我却还想胡乱作践。不知今夜为何如此矫情。仿佛就是想听你劝我似的。虽然知道你恨我,却觉得只有你会在乎我的生死。这世上虽有千千万的人,却也觉得只有你在乎,我活着才有意思。”

凤岐似是醉了,恍恍惚惚地一笑。玉山颓倒,雪发散乱之中的一笑,清艳夺目。

陆长卿惊讶地察觉自己对这男人竟然还是有欲念的。不爱他,竟还有欲念,凤岐虽是个美人,却并非雌雄不辨,他可是个男人。陆长卿略微有些困惑。

凤岐这套说法让陆长卿觉得他十分无赖,不由又发了狠,哼笑道:“我为什么要在乎你,就凭你夺了我的国?就凭你把我锁在这鬼地方?到了这地步我还爱慕你的话,我简直贱到底了。”

陆长卿话音未落,凤岐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止不住,溅上了陆长卿的镣铐。

陆长卿忿然道:“紫菀饮喝了么?”

“……我不喝。”凤岐喘息着说。

陆长卿心中既感到男人这副姿态十分恶心,却又知道他若死了自己恐怕还是承受不住。对有些人的感情就是这样,明知不值得,却控制不了。

“你就算想死,也不要死在我眼前。你愿意折磨自己就尽管做吧,但求你别折磨我。”陆长卿叹道。

凤岐仿佛看到了悬崖下的那片紫色花海,花海深处躺着的尸体正用血肉滋养着它们。他蓦然抬起头,放声哭道:“我不喝!我不喝!”

“你哭什么!你喝醉了。”陆长卿蹙眉看着突然就泪流满面的男人。他隐约觉得凤岐的精神状态和平时有些不同,他熟悉的那个凤岐,是绝对不会露出软弱一面的。

凤岐呆滞地跪坐在地上,不再嘶喊,眼泪却无声流淌。

“凤岐你……别哭了。”陆长卿看不下去,叹了口气劝道。他伸出手,在半空中迟疑了一下,又伸过去拨开黏在凤岐面颊上的凌乱白发。

见陆长卿又开始理睬他,凤岐的眼神才不那么呆滞了。

“我浑身都很疼……”他胡乱用袖子擦着脸,“……因为很疼,所以就哭了……”

凤岐把眼皮擦得通红,愣愣地说:“不能哭了,不能哭了,哭也没用。”他说完,迷迷糊糊地躺倒在地上。

陆长卿鼻尖一酸,盯着他,忽而咬咬牙道:“……你若肯放我走,我就真的带着你远走高飞,不管其他。妖道,你肯不肯?你肯不肯!”

凤岐迷糊中听到有人低声说话,他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喃喃道:“……你说什么?阿蛮,什么……”

陆长卿又给自己灌了碗酒,戚然叹道:“没有,什么都没有。我也喝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天天撒狗血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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