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姐不必因为?觉得污了我的名声而歉疚,我本就不是身世清白干净的男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简和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莫名地，他感觉自己眼圈周围有些发热。一颗心也又酸又涨,难受得紧。
被闫李氏打的时候他没哭，被休弃的时候他也没哭,被告知母亲要与他断绝关系的时候他也没哭，但是现在简和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想哭了。
他若只是个普通的男子该有多好？
这样,或许他就可以任性地点头。
简和风不是没想过自己的未来，也不是没想过自己未来的妻主。可他的人生从来都不由他,母亲让他嫁给谁,他便嫁给谁。
世间的大多数男子大抵也都是这般,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言,尤其是那?些不得父母青眼的男子，便更加没有任性骄纵的资格了。
所以一纸婚书,他只管换上嫁衣做一个听话的傀儡就够了。
闫秀文真的就是世人所说的那?般好么？如果她真是如玉一般的好女子,这门亲事怎么可能会轮得到他身上？杨氏可还有两个亲生儿子的。
简和云早就趾高?气昂地来他的院子里透露过实情，闫秀文并?不向外界所传言的那?样，她实际上就是一个耽于美色、喜欢出入秦楼楚馆的浪荡女子,绝不是什么所谓的良人。
所以嫁过去?的不是简和雨,也不是简和云,而是他简和风。
两家确有婚约不假,却从未指定?过是简家的哪位公子，而且隔了一辈的婚约早就无人提起了，杨氏重新提起这个婚约无非就是贪图闫家的那?份丰厚的聘礼罢了。
又恰巧他这张脸还过得去?，杨氏送去?闫府的他那?张画像又入了闫秀文的眼罢了。
……
思绪缓缓回?笼。
简和风缓缓吸了一口气，腿上的手一寸寸捏紧。
“我是兴陵县城南简家的儿子，是个灾星……我的父亲因为?生我而死,昨日……想必秦小姐也看见了我身上的嫁衣了吧？昨日是我成亲嫁人的日子。但是一进?门我的妻主就被暗杀。家中?的弟弟
因为?我迟迟不能嫁人，家中?也因为?我散失家财，日益亏空。”
他慢慢将自己那?不清白的往事句句道来，每说一句，眼睛里的光亮就熄灭一分，那?双漂亮的眼睛，也像是琉璃蒙上尘土了似的，愈发显得黯淡起来。
越水听着他说到这里之后，突然起身去?了书桌旁，只留给简和风一个看不出喜怒的背影。
简和风搭在腿上的手指忍不住微微一跳，一直垂着的眼帘终于舍得抬了起来，看着女人背对着他的高?挑身影，一抹苦笑忍不住在唇角化开。
她定?然是被他吓到了。
他不怪秦言畏惧他这个灾星，因为?也是人之常情。
他被很多人怕过，厌恶过，就连他的亲身母亲也对他避之不及，这么多年来，明明早已经对此?麻木习惯了。
可不知为?何，一想到今天被这个人讨厌，却格外地难受。
简和风咽下?喉间的苦涩，却也不后悔。不管怎样，他总是不能欺瞒人的。
他腿上的手指一寸寸蜷紧，浓密的鸦羽又慢慢垂下?，遮住眼底的情绪。也不去?想秦言背对着他的那?张脸上是什么表情，是不是后悔说想娶他的那?句话了，他只想着把一切都告诉秦言，若她听完了他的话也还是……
不，他不能设想如果。
简和风及时掐断了继续往下?想的思绪。
他不能心怀希冀，也不敢有希冀。
其实早在很早之前，小小的和风就知道了不会有希冀就不会被伤害的道理。
就像小时候他生辰那?天，母亲说过会来看他，还会给他买他最喜欢吃的糖葫芦，他从早晨就兴奋地等着母亲来。结果一直等到深夜，油灯里的油都烧尽了母亲也没有来。
从那?时候起，简和风就明白了。
如果他不去?期待、不去?奢求什么，就不会有失望，也就不会受到伤害。
简和风已经做好了起身就此?离开的准备，他努力让自己忽视心头的那?些酸涩，将未吐完的话接上。
“所以我也并?非是未嫁男子，只是是被闫家一纸休书休弃的下?堂夫。对不起，辜负了秦小姐的一厢好意
?，只是，和风配不上……”
最后一个你字被什么东西堵在了唇边。
是一颗蜜饯，上面还泛着糖浆的光泽。
“张嘴。”
还是那?温和轻柔的女声，简和风却莫名从中?听到了冷意?。
他愣愣地听话张开了唇。
然后，甜甜的味道就化满了口腔，顺带着的，唇瓣上绕过的还有女人带着些凉意?的手指。
一时之间，心如擂鼓。
越水静静看着眼前男人白净面皮上的红愈演愈烈，暗骂他是一个把所有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的笨蛋。
这世界上哪有什么灾星之说，分明是个人有个人的一道缘法?。种?因得果，自己造的孽还赖到别人身上。
越听早就听的心头一团火，越往后听眼底的深色就越重，她实在是怕自己忍不住自己的暴脾气，这才起身回?到书桌那?里去?拿包裹里同药一起买回?来的蜜饯。
直接拈起一颗堵着他的嘴。
“甜吗？”她问道。
简和风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地点头。一直之间，脑子里只剩下?了唇畔上那?抹微凉的温度，明明手指是凉的，却染地他的唇发烫。
甜。
比他小时候母亲给他买的糖葫芦还要甜。
“喜欢吃甜的吗？”越水又问。
喜欢啊。
人怎么可能不喜欢吃甜的呢。
只是简和风不敢碰，他怕把自己惯坏了，以后就吃不了苦了。
……
越水见他也不说话，只呆呆地望着她，甚至都忘了咀嚼嘴里那?颗蜜饯，一副傻样。
却傻的可爱。
越水心中?猫挠了似的一痒，破天荒竟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顺便将整个纸包的蜜饯都塞他手里。
“还有很多，你若喜欢吃，以后……我可以再给你买。”
嘴里明明很甜，简和风的眼泪却扑簌一下?从眼眶处滑落下?来。
心头久积的委屈就这样毫无征兆般地，同决堤的泪水一同倾泻了出来。
他目光灼灼盯着身前的女人，哑声问道：“你不在意?？”
越水从他眼底开始泛起水光的时候，心头瞬间
就是咯噔一下?。
这男人，是不是知道她的死穴？
不然怎么会每个世界都在她面前哭！
她微微蹙眉，将他脸上的泪轻轻揩去?，这厢刚擦干净了，那?厢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要钱地往下?落。
她擦都擦不及。
看着一会儿时间眼睛就已经变得通红的男人，越水眼中?暗藏着无奈与躁意?。
那?股尘嚣直上的躁意?让她甚至无暇再分出心思去?扮演秦言。
“以后没有灾星，只有我秦言的夫君。你可愿意?？”
你可愿做我的夫君？
伴随着更加汹涌的泪水，他重重点了头。
已无处可去?，也无处安身的简和风。
从小就温驯守礼、乖巧懂事的简和风。
早早学会不奢望、对世间人心灰意?凉的简和风。
……
这一刻，每一瓣漂流许久、孑然孤独的简和风似乎都找到了一处可以栖息的安身之所。
—
简府
“爹爹让我就穿这种?衣服去?诗会？是想孩儿被当众取笑吗？”简和云娇纵的声音从床上被子里闷闷传出来，期间还伴随着一两声的啜泣。
“爹爹根本一点都不疼我。”
他的床下?散乱着一堆五颜六色的衣服，再往桌上看，还有各种?各样的配饰也纠缠散乱作一团。
杨氏慌忙走到床边，脸上带着生气：“你这孩子！怎得这般说话？爹爹还不够疼你吗？什么不是紧着最好的给你？包括你哥哥，你有的东西他也不是件件都有的。”
这些，简和云当然是知道的。
他就是再清楚不过这份偏宠了，此?时此?刻才会在这里无理取闹。
“爹爹，你知道子玉姐姐是县令大人的独女，她在书院里结交的也都是些同等身份的朋友。她要举办诗会，能来的自然都是些家里有权有势的，我要是穿这种?廉价的衣服去?了，纵然孩儿诗做得再好，歌儿唱得再好听，去?了那?儿最后还不是要被别人低看一头？”
简和云将埋在被子里的头抬起来，一双美目早已经波光闪闪，通红的眼眶里面藏着天大的委屈。
“既是如此?，这我还不如不去?了！”
他这般一说，杨氏顿时就急了，单是诗会上来的都是家里有权有势的这一句话，他就不可能让儿子错过这场诗会。
“去?！为?何不去?？傻孩子，谭子玉亲自开口邀你正是看重你呢，你若是不去?，岂不是平白浪费了这大好机会？”
“你不但要去?，还要在诗会上大出风头，好让谭子玉更加对你死心塌地才好！”
杨氏话说得直白，让简和云忍住不红了一张脸。
羞的。
因为?他总在家里四?处宣扬谭子玉对他有意?，实则对方对他不冷不热，和对其他人的态度并?无不同。还有这次诗会，谭子玉也并?不是单独特意?邀的他，而是他们整个男子学班里的人都收到了邀请。
可笑杨氏还以为?谭子玉早已经一片真心尽数倾倒给了他儿子呢。
“云儿，你看城西锦衣坊的衣服怎么样？我上月去?看，布料做工一点也不比风雅阁的差。”
最主要的一点是，价格还便宜了不知道有多少?倍。
简和云一大早在房里哭哭闹闹的原因就是嫌弃自己那?些衣服土气过时，找来找去?，也找不到一件体面的衣服可以让他穿着去?参加诗会去?。
他想要一件风雅阁的衣服。
但是风雅阁不是一般的成衣店，里面的衣服也不是他们这普通的老百姓能穿得起的。
风雅阁是从盛京传过来的招牌，整个兴陵县只此?一家，里面的衣服饰品都是盛京最新颖入时的，无论是做工还是款式，都是别的地方如何也比不了的。
当然，价格方面，别的地方与之相比也是望尘莫及。
一件衣服就可能需要上百两的银子。
这可不是一笔小的花销。
尤其是现在的简府财库日益亏空，还要撑着一大家子的情况下?，杨氏每花上一笔钱都会精打细算好久才舍得把银子掏出兜去?。
所以杨氏脸上带着为?难，迟疑地想劝小儿子打消买风雅阁衣服的念头。
但简和云闹了一早晨，怎么肯依？一分价钱一分货，锦衣坊那?可和风雅阁差远了。
简和云嘟了嘟唇，明显不乐意?，突然又像想到什么似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了两下?。
“爹爹！闫家给简和风那?贱人的聘礼不是厚得很吗？只拿出来一二百两银子应该无碍吧。”
经他一提醒，杨氏一愣，顿时也想到了聘礼的事。
“可是，你娘亲不让动那?些聘礼。”杨氏微微蹙眉，
简和云从床上起来后走过去?抱住他的胳膊，撒娇道：“那?么多钱，我们小心一点，母亲又向来理不清这些，她定?然不会发现的。”
被最疼爱的小儿子磨了半晌，杨氏终于是动摇了。
他脸上带着惯宠，语气纵容：“只许这次，下?不为?例。”
简和云瞬间眉开眼笑，一扫刚才的郁闷，抱着杨氏不撒手。
“爹爹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
衣服的事解决了，接下?来就是想着该如何在诗会上大出风头了。
杨氏走了之后，简和云搬出自己床底的小盒子。打开后，里面放着一沓纸，方正而秀美的字迹陈列其上。
那?盒子里，随便拈起一张来都是词美意?幽的佳作。
简和云盯着那?些诗句脸色不停变换，一时又是得意?，又是嫉妒。
“哼，算那?个灾星还有点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