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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琼芳瘴(四)(1 / 1)

“好家伙,”奚平目瞪口呆,“这两位骨骼清奇的朋友,千里迢迢从?南疆跑到金平来,就是为了给仙山通风报讯啊!师父,这是咱家细作吗?”

支修看了他一?眼:“我?看可以是。”

这搅屎棍,闲着也是闲着,人家都送上门了,没准真?能让他掏出点什么。

奚悦默默将收进陶罐里的雪水煮了泡茶,看这师徒俩刚迫害完北坡,又凑在?一?起迫害邪祟,感觉飞琼峰的确是冷。

支修蘸着水,在?桌上写了“驻矿办”“灵石押运”“南矿灵石失窃”几个?关键字,随后食指轻轻叩了叩,桌上的水珠就自?行滚动起来,飞快地聚散出一?串串小字。

群仙在?玄隐深山,根基却都在?人间,唯有支将军孑然一?身,是三十?六峰中少见?的真?清净人,不问世事已久。要不是星辰海,还不见?得能把他从?冰窟窿里挖出去。他还真?不知?道驻矿办现?在?的情况,得临时抱佛脚地算一?算。

这一?算,就看出了猫腻:南矿一?年往北运四次灵石,每次都有一?支堪比海军的护卫队随行。押运船上布满铭文,满载仙器。

船队过处,提前一?个?时辰会放“除秽水龙”清道,警告路人退避,民间修士别说劫灵石,靠近都有被铭文误伤的风险。

虽然百乱之地的土特产就是亡命徒,这些年也不是没人打过劫灵石的主?意,但实力相差悬殊。押送人员偶尔会有伤亡,灵石可一?块没丢过。

直到最近几年……也就是梁宸卸任后。

新一?代驻矿办的管事们押送灵石路上开始频繁出事故——总有贼人趁守备松懈下手,偷一?小船就跑,损失都不大。一?般出了这种事,为免中调虎离山之计,船队会加强防备,不会一?味死追,因?此失窃的灵石大多找不回来。

奚平一?边指挥着阿响跟邪祟周旋,一?边一?心二用道:“如果不是新管事们特别废物,就是老邪祟走?之前,把自?己信徒安插进了驻矿办。他一?走?,没了责任,就开始遥控手下人偷鸡摸狗,弄南矿的灵石养信徒

……师父,庞师兄他们到哪了?”

庞戬已经依着支将军指的路,追到了运河边。

年节将至,正是金平城里走?货最快的时候,码头上停的大小货船下饺子似的,一?大早就排出了好几里地去。

庞戬试着将神?识往外放了一?圈,果不其然,一?无所?获——支将军的字条上语焉不详,就说明连他都算不清具体位置,对方手里一?定有能屏挡升灵高手灵感的东西。

“都统,这么多船,怎么搜得过来?”一?个?蓝衣问道,“内门密令让我?们找一?个?被邪祟绑走?的小姑娘?这小姑娘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绑走?她的邪祟有几人?”

庞戬其实也纳闷。

魏诚响他有印象,曾经因?为灵相相符,被梁宸盯上,诓骗进了邪祟里。但这女孩命挺大,及时抽了身,没成邪祟,也没成邪祟养料。始作俑者既然都死成了渣,金平周围的大小邪祟也已伏法,庞戬也没打算为难一?个?凡人。只留下一?只因?果兽在?她身边盯了一?阵。魏诚响每天除了做苦工,就是穿上邋遢的男装去老鼠巷帮工,给那些懒洋洋的女人们清扫帮厨、做点木工之类——每次被一?个?叫春英的老妓/女看见?,都会凶神?恶煞地轰她出来,她也不在?乎,第二天还去。

总而言之,是个?能吃苦、品行还不错的小女孩。庞戬就让因?果兽撤了,没再去打扰她。

这都大半年了,支将军怎么还在?她身上留了眼线?莫非将军早料到了会有邪祟余孽找上这小姑娘?

九霄云上的升灵峰主?果然高深莫测!

“内门密令,不要多嘴,”庞戬摆摆手,“等着,我?来打草惊个?蛇。”

他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块龙鳞,弹入了运河中。

只听?“哗”一?声,平静的运河码头无端起了惊涛,鳞片入水变成水龙,从?众货船下面游过。大运河水面暴涨,所?有货船都给水波温柔地举起,又倏地放下。

一?声龙吟从?水下传出,“嗡”地敲过每一?个?藏在?水下的船舱与货厢。

“除秽水龙,”透过转生木,奚平听?见?

那“老泥”沉声说道,“天机阁的蓝狗在?搜这片水域!”

“不可能,他们怎么知?道的?”白脸愕然道,“‘禁窥’铭文下,别说庞戬,就算筑基来了也断然扫不到我?们的踪迹!”

“天机阁背后有玄隐山,玄隐山什么底蕴,你又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们最近风声紧了。”阿响结合奚平教她的话术,与多年菜场讨价还价的本领,一?口气说道,“你们连天机阁的追踪都防不住,还想去劫灵矿?好笑,我?就问你们,这些年谁成功过?你们要是有本事就自?己干去,什么五五一?九二八的,成功了都是你的,咱一?分?也不要!这位老伯伯,灵石能不能拿到,关键在?我?们,不在?你。我?们就算缺人手,也有的是人愿意来合作。是你非我?们不可,不是我?们非你不可,要我?说,五五分?还要少了呢!”

“老泥”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确实不比别人高明,也没有什么筑基升灵当靠山,但我?们是有道心的人。你抬头看看不染尘埃的朝圣路、酒肉发臭的大宅门!我?们求取灵石、苦熬修为,为的是砸碎这些压在?百姓头顶的神?仙石像、贵人金身,给泥里爬的人们争一?片天!那些鼠辈算什么?你们不是口口声声‘宁死霜头不违心’吗?”

奚平立刻抓住重点:百乱之地名不虚传,够乱的。梁某人果真?勾三搭四,跟不止一?拨邪祟暗通款曲……而且什么叫做“他们没有筑基升灵当靠山”,那意思就是说别人有了?指的是谁?难道眼下邪修里升灵筑基满街跑,天机阁还不知?道?

阿响却忽然词穷,“给泥里爬的人们争一?片天”这话不轻不重地砸在?了她心上,将她年幼却风霜遍布的胸口砸出了一?片尘埃。

就在?这时,龙吟声再次响起,更近了!

奚平心里一?动,他刚问过支修什么叫“除秽水龙”,师父说是一?种开路仙器,水龙过处,能在?海里掀起潮。

那在?运河里动静应该更大,他们这里怎么看着晃动这么轻?

难道他们不在?水里?

不对,不在?水里的话,应该根本不

会晃。

是了,那白脸拿来照明的东西是枚夜明珠……奚平一?开始还没留意,这会儿才回过味来,这些邪祟不是要省吃俭用攒灵石吗,有必要这么摆阔吗?

他就飞快地问阿响:“你说的那股香味,是不是有股熟烂了的荔枝味,还有点覆盆子的药味?”

阿响还没回过神?来:“……荔枝什么味?”

奚平哑口无言片刻,搜肠刮肚地描述道:“就是……甜得发腻,但仔细闻,里面有股微酸微苦的药气。”

阿响依言悄悄吸了口气,品了品:“好像是有股药气。”

奚平立刻抬头对支修道:“师父,我?觉得他们应该在?一?艘运雪酿的船上,他们船上好像有‘不动舱’。”

雪酿贵得离谱,堪比金液,也异常娇贵。火气、烟气、强光、剧烈颠簸……据说都会让上好的雪酿变质。大宛境内只允许销售南矿出的雪酿,水路漫长,为防路上颠簸损坏,货船里往往会装一?种特殊的降格仙器,叫做“不动舱”——有点像芥子,但不像真?芥子那样?可以折叠时空,只是一?个?可以悬在?船体里货舱,不管船身怎么折跟头打滚,里面的不动舱都几乎不受影响。

支修皱眉,难得严肃:“你喝过雪酿?”

“啊,喝过一?次,也没味,跟泡了三四水的茶末子似的,就是个?贵,后来他们再叫我?就懒得去了。”奚平道,“师父,怎么了?”

“既然不好喝就别再碰了,”支修没细说,只道,“那是灵石瘴,损道心,对修行有害。”

他这次连纸条都省了,直接打了个?指响。

庞戬眼前一?花,空中冻雨迅速凝结出“雪酿”两个?字,在?他眼前一?闪,又重新崩成碎冰渣落地。

庞戬目光如电,一?息之间,他从?无数船体中穿过,精准地锁定了那金贵的降格仙器。

与此同时,阿响听?奚平说:“天机阁的人到了,你装害怕一?点,不要好像他们是你叫来的!”

说时迟那时快,庞戬锁定不动舱的刹那,两个?邪祟的灵感同时被触动。老泥好像一?盆污水,当场“泼”在?地上,转眼渗进

地板里不见?了。白脸则回手朝虚空中一?抓——原来“不动舱”的舱门就在?他身后!

阿响见?机很快,将转生木揣好,她就地抱头蹲下,口中叫道:“救命!有妖怪!”

眼看那白脸男人就要顺着船体和降格仙器之间的缝隙钻出去,下一?刻,他却正好跟穿墙进来的庞戬撞了个?满怀!

白脸倏地一?僵——他下巴上顶上了一?柄符咒枪。

“哟,什么好日子,”庞戬笑道,“一?大早有人投怀送抱?”

白脸那双诡异的眼睛里立刻泛起惑人心智的波纹,庞戬的目光已经来不及躲闪。

旁边阿响被摄过一?次魂,见?这位蓝衣大人也中了招,正犹豫着要不要跳起来叫喊一?声,就听?庞戬疑惑地问道:“就这?没有别的花样?了吗?”

白脸:“……”

阿响又默默蹲了回去。

“哪来的没见?过世面的邪祟,”庞戬面无表情地扣了扳机,“毛还没齐,也敢来金平闹事。”

符文直接镀在?了那张白脸上,进而向全身蔓延,那白脸男人好像成了一?只被蛛网裹住的大白蛾。

与此同时,几个?蓝衣联手从?水中拉起一?张布满符咒的大网,捞鱼似的,将化得不成人形的老泥兜了出来。

庞戬反手将符文抢插进后腰,伸手扯过“大白蛾”:“带回镇狱,搜船!”

他话音没落,一?张来自?支将军的字条险些拍在?他脸上:“小心铭文。”

庞戬登时一?惊,就见?那白脸男人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胸口有什么雪亮的东西一?闪。庞戬来不及细想,蓦地将人一?抡:“闪开!”

那白脸人高马大,竟被他扔一?颗小石头似的单手抡上了天。与此同时,庞戬摸出一?把伞,伞面在?他掌中无限扩大,几乎将大运河中所?有船和人都罩在?了其中。

大伞笼罩下的人们只觉头顶一?黑,还不等看清什么飞上去了,只听?一?声巨响。

凌厉的二等铭文将白脸炸成了碎末!

巨伞的伞骨齐刷刷折断,撕破的伞面软绵绵地落下来,运河水掀起了比方才水龙

经过时还剧烈的浪,天上下了场血雨。

网中的“老泥”已经找不着嘴在?哪,竟还能上气不接下气地大笑道:“古凿岩居人,一?廛称有产……虽沾巾……覆形,不及……不及……贵门……”(注)

他笑声戛然而止,变成了一?摊僵硬的石灰。

一?双凸起的眼正对着阿响的方向,脸上模糊的五官像小孩子信手捏出来的,阿响心像给什么揪住了,下意识地攥住了怀里的转生木牌。

然后“噗”一?下,成了真?泥的“老泥”裂开了,化作一?把石粉,落进了涛声依旧的运河水中。

奚平猛地从?眉心的画面中挣脱出来,睁大了眼睛:“师父……”

支修不用看,也能猜出那边是什么情景:“死了吧?”

奚平刚才只是觉得好玩,像赌场里跟不认识的人打牌,对面两个?歪瓜裂枣被他当成了游戏对家。牌局终了,他正准备抖一?抖嚣张气焰、说几句得意话,对方却突然给他表演了个?粉身碎骨。

他孤独地被撇在?了胜利的牌桌上,血肉糊了一?眼,懵了。

支修缓缓说道:“我?朝对邪祟用重典,一?旦抓住就是入狱搜魂。搜魂刮骨三分?,不死也得傻,因?此他们有机会就会自?尽。这些年天机阁的仙器更迭了一?茬又一?茬,依旧赶不上他们花样?百出的求死手段,没办法。”

奚平一?时有点茫然。

话本里的坏人总是形容猥琐,五毒俱全。凡是上法场前狂呼大笑的必是英雄。他年幼时与祖母听?戏,吵着嫌千篇一?律,老祖母就说:“不是话本先生不出新意,你想,那作恶的既是为了私利,干什么自?然要先掂量得失,账算得多了,可不就成了小人么?为忠义赴死,骨头里有股英雄气在?,哪怕人成了泥,精气神?也是要散出来的。肉身自?有男女老幼高矮美丑,气性却都长一?个?样?,你可不见?了就觉眼熟。”

“师父,”他有些讪讪的,“他们慷慨赴死,我?倒觉得我?像坏人了。”

飞琼峰主?用望穿了两百春秋的眼睛看了看他,忽然觉得将他留在?飞琼峰不见?得是什么

好事,温柔乡里的人长得迟缓,悲喜都没长全,求个?什么道?那不是闹着玩么。

他便温声说道:“世上少有作恶的人,为义赴死者,也不见?得会干好事。”

奚平:“……”

怎么一?会“少有作恶人”,一?会又“不干好事”了?师父好端端的,又跟讲《经脉详解》似的,不说人话了。

支修没再多说,只嘱咐道:“一?会儿跟你那小姑娘对好口供,把驻矿办有邪祟同党的事透给天机阁,别让她把你漏出去。”

“哦,”奚平应了一?声,想了想,又说道,“师父,能不能求庞师兄给那丫头弄个?别的身份,有一?个?邪祟盯上她,没准还有其他的,以后老来找她可怎么办?那丫头麻烦死了,能绕过清心诀,再让她把北坡弄雪崩就不好了。”

支修:“……”

这不要脸的东西说谁把北坡弄雪崩的?

“哦对了,刚才那邪祟说,太?岁余孽跟在?‘姓赵的’身边。”奚平又想起什么,“驻矿办姓赵的是谁?这是不是算线索啊?”

支修顺手掐指一?算:“驻矿办,姓赵……应该是叫赵振威。”

奚平:“京城赵誉尊……赵誉师兄的亲戚?”

“也不算,姓赵的太?多了,他应该是赵家在?宁安的旁支,你上一?届的师兄。此人……”

支修不知?算到了什么,一?皱眉,他住了手,也不往下说了。支将军君子做派,背后不议论人短长,突然打住,后面准不是好话。

奚平一?愣。

上一?届师兄,也就是十?年前,宁安赵氏……

“赵家在?宁安的一?个?旁支想将自?家后人塞进去,要打点仙使,便想着送什么才能脱颖而出……于是他们看上了陈家的青矿田。”

嚯,又一?个?意外收获。

“师父,”奚平舔了舔自?己一?边的虎牙,贼心烂肺转了起来,说道,“驻矿办有太?岁余孽,没准还不止一?个?,这帮余孽看着还是香饽饽,一?帮邪祟排着队,想通过他们偷灵石,听?着都觉得忧心……”

支修:“有话直说,有你什么事?”

“有

啊,”奚平指了指自?己,“我?就是太?岁啊!”

作者有话要说:注:“古凿岩居人,一廛称有产。虽沾巾覆形,不及贵门犬”——【唐】于濆《山村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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