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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不平蝉(八)(1 / 1)

唔,这是谁?

太岁涣散的神识微微凝聚起来,穿透江上水雾,他“看”见小船上没装蒸汽轮,也没人?划桨,却能无视峡江湍急的水流,兀自走着直线。

一个削瘦高挑的“男人?”立在船头,手指上挂着个小壶。

“他”破衣烂衫,脸上薄薄的一层皮肉盖着骨骼,鼻梁高得近乎陡峭,左脸从眼角到下颌有一道圆弧伤疤——大喇喇地晒着,叫风霜一盖,反而不怎么?明显了——脖子上缠着几圈绷带,可能是太瘦,一仰头,颈上似乎真有点凸起。

要不是太岁方才?“听?见”她说话,乍一看也险些?走眼。

她那相貌谈不上很好看,是“活泼明艳”、“珠圆玉润”的反面,从头到脚都挂着“颠沛流离”四个字,带苦相。

可是莫名其妙的,太岁一见她就觉得亲切。

只见这能以假乱真的男装女人?喝了口酒,从怀中摸出一块转生木牌摩挲了几下——与野狐乡流行的神牌不同,那是一块什么?都没刻的“平安无事牌”。

她这人?邋里邋遢的,木牌却擦得很干净,连绳结都很新。

太岁“听?”见她说道:“灵山有界,楚国可不是百乱之地那种无主地,过了峡江就是三岳地盘了,你神识怕是过不来,有什么?交代我办的吗?”

转生木里的人?回?答了什么?,太岁没听?见,只见那女子等了片刻,一挑眉,将木牌重新收了起来:“知道了,好吧。”

太岁有些?惊奇地看着她,她嘴里有酒,方才?并没有直接开口说话。

这是直通灵台,用?神识对话?

通讯联络用?的仙器一般是没有地域限制的,但神识可不能随便跨国。

现如今的国界不是人?定的,是灵山定的。五大灵山之间相互呼应,也相互排斥,配合几大门派的镇山阵,将人?间分割得明明白?白?。倘若有谁无视界限,随意将神识探入他国国境,就得做好了被人?家镇山大阵反噬的准备。否则升灵蝉蜕们个个神识放出来能洞穿千山万水,要是能随便窥视别国秘辛,岂不是要乱套了?

?她的意思?,转生木里跟她神识沟通的人?并不在楚地——依口音是宛人?的面大。

“奇怪了,”太岁心说,“这大姑娘在两国边界上跟一个宛人?说话,我为?什么?会听?见?就因为?他们用?的联络载体是转生木?”

这感觉怪微妙的,他好像不小心拆了别人?的私信。

太岁没有贸然搭话,只是暗中注视着那男装女子。

她不慌不忙地渡了江,混在往来两国的生意人?里上了岸,文牒假得有点敷衍。不过临近野狐乡大集,陶县这边各路邪祟来往频繁,边境守卫们不敢管太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能是嫌贵,她没在十七里镇投宿,住在陶县一个相对偏远的地方。那里其实已经过了太岁神识能抵达的极限,但不知为?什么?,太岁总能轻易锁定她。

能让船无风自动,脸上疑似有灵窍伤,她肯定是个修士,却没什么?修士的样子。太岁注视她几天,没见她画过一张符。

她每天就挑着个小担子在陶县走街串巷,卖“银盘彩”,奖品是糖块、便宜果?脯、荷包之类的小玩意……不拘什么?,反正?彩票没有落空的,都能中点奖。她那货架上还戳着几个精致的小木雕,刻的是各种灵兽,栩栩如生,放地上就会跑似的,据说一千张里才?能抽到一只。不几天,就勾搭了一帮小破孩追着她到处跑,都喊她“魏老板”,生意还挺好。

十七里镇就像风眼,周围气氛越来越紧张。唯独这个异类岁月静好,每天在不同的地方吆喝着“开盘见彩咯”。

太岁从来没见过这种买卖,他好不容易从无尽神牌的折磨中短暂地挣脱出来,五年来头一回?这样松快,一开始只是神识被惊动随便看一眼。结果?旁观了几天小孩开奖,看得有点上头,觉也不睡了,恨不能亲自去买一把。

银盘彩卖了好几天,一直也没人?抽到限量木雕。

这日傍晚,魏老板收了摊,找了间茶寮歇脚。旁边一桌坐了三个裹得很严的人?,一看就是挡灵窍伤的,看了这穷酸小贩一眼,也没在意,继续聊自己的:“以往从未出过升灵,大家伙都没往那

边想过,千辛万苦找个道心筑基,这辈子也就到头了。以后能成一方靠山,剩下的就是想办法多活几年,把走火入魔往后推推,谁知出了个……她这一出来不要紧,四国的民?间修士都疯了,就我知道的,这几年就有几个大势力的筑基高手去闭关……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将来岂不是要升灵到处跑?”

另一人?说道:“那就离谱了,以凡间的灵气和资源,能撑几个升灵?”

“可说是,”他的同伴忧心忡忡道,“以前筑基高手轻易不出面,就怕以后他们为?了更进一步争抢资源,我们这些?人?岂不是更没有活路了?哎,你们听?说了吗,她放出话来,要在这次野狐乡大集上卖项……那位剑神的灵骨。”

“太狂妄了,三岳这都能忍?”

“这回?野狐乡大集怕是有热闹看了……”

魏老板一边慢吞吞地喝着茶水,一边听?旁边人?聊那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妖邪,一碗茶没喝完,一个总角小儿就叼着根茅草,蹦蹦跳跳地跑到她面前:“老板,我买一张银盘彩。”

说完,他说着,眼珠转了转,目光越过魏老板,往上瞥了一眼,好巧不巧,正?好对上太岁投过来的视线。

太岁一愣,那小孩脸上长着一双狭长上挑的眼,像把一双狡黠的成年人?眼强行贴在了儿童身上,怎么?看怎么?诡异……最重要的是,他好像在哪见过这双眼。

魏老板收了他十文钱,将银盘递给?他。那孩子挑挑拣拣半晌才?摸出一张票:“快开奖。”

彩票打开,里面却是空的。

太岁看魏老板卖了上百张彩票,这是头一次见空票。

“哎呀,空头票,空头票妙,”诡异的孩子手舞足蹈起来,“写什么?是什么?,要什么?有什么?。”

魏老板一口将剩下半碗水喝了,收起银盘叹出口气:“遵命,债主,走吧。”

小孩蹦蹦跳跳地牵起她的手,跳了两步又回?过头,手指扒着下眼皮,他冲隔壁桌三个无知无觉高谈阔论的民?间修士做了个鬼脸:“略。”

太岁陡然想起来了——他记得那也是一次野狐乡

大集,他的神识被困在一个准备出售的半偶身上,正?浑浑噩噩地暴晒在大太阳底下,供人?查看成色。正?有些?迷糊时,他突然对上了一双狡黠的眼睛。

只一眼,太岁几乎和半偶融为?一体的神识就醒了。

那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混在人?群里让人?过目就忘,唯独一双眼睛像哪个深渊里爬出来的鬼怪,看人?一眼,便让人?遍体生寒。那中年男子当时隔着人?群,一手扒着下眼皮,远远地冲他做了个一模一样的鬼脸。

假如那人?不是脑子有病,就喜欢给?摆在那的半偶做鬼脸……那他恐怕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与太岁神识有过接触的外人?。

太岁正?待追上去,神识却忽然像被什么?阻住了,不能再往前探一步。

就在这时,转生木神像耳边传来杂音,火烧火燎地将他神识往回?拽。

太岁放出去的神识骤然撤回?到神像里,一睁眼就闻到一股刺鼻的香料味,顿时想把烧香的那货给?刨坑埋了——徐汝成心魔誓高悬头顶,果?然不敢怠慢,真就“焚香沐浴”了,也不知用?了几千斤香料,他倒是没吃腌肉,他把自己给?腌入味了。

徐汝成披着蛇皮,面色凝重地给?转生木神像上香,心里默念邪/神/的/名字,香还没插进香炉,耳边就听?见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成宝儿,你现在要是暴毙,尸体能五百年不腐。”

徐汝成手一哆嗦,把香插折了。

“去去去一边去,别点了,有你就够驱虫了,”太岁暴躁道,“有话说有屁放。”

徐汝成定了定神,说道:“前辈,麒麟卫方才?来见了我。”

麒麟卫就是三岳的外门,相当于楚国的天机阁。

“干什么?,受了惊吓让我给?你顺毛?”太岁爱答不理地打了个哈欠,“麒麟卫有什么?新鲜的?野狐乡每年都给?麒麟卫交不少保护费,每次大集都有麒麟卫的人?乔装改扮过来淘东西,他们那总督最不要脸了,看上什么?钱都不给?,直接拉张条子寄过来。你打点到位不就得了,人?家麒麟卫也懒得多看你这张丑脸,大家都是钱权

交易,没有深交,轻易露不了陷。”

徐汝成说道:“他们带来了一个三岳的升灵大能,要我交出整个野狐乡的铭文法阵图。野狐乡只不过是民?间邪修们交易的黑市,来个筑基顶头了,为?何会有升灵修士亲至?莫非传言是真的,秋……”

“嘘。”太岁突然出声打断他,“知道她有可能已经奔这边来了,你还敢提升灵的名字。”

升灵的名字平时是可以提的,但假如秋杀真想来野狐乡,她的神识这会儿很可能已经扫过来了——所以即使是来见蛇王这上不了台面的东西,麒麟卫也是在他们内门高手陪同下过来的,防的就是秋杀“听?”见。

徐汝成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此地是边境,三岳内门肯定不会让她活着离开楚地,到时候怕是要出大乱子……前辈,你见过秋杀吗?我们应该怎么?应对?”

这时,太岁却突然奇怪的沉默了,徐汝成等了半晌,忍不住道:“前辈……”

太岁迟疑了一下,问道:“你身上是不是有能联系你家主上的东西?”

徐汝成一愣,按住怀中芥子所在的地方。

太岁叹了口气:“傻宝儿,你为?什么?不拿出来看一眼?”

徐汝成莫名其妙地将通讯仙器拿出来,登时一惊:“这……”

只见原本好好躺在他芥子里的仙器正?无人?自动,似乎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当着他的面,用?他的仙器给?陆吾总部传信。

而他要不是被邪神提醒了一句,居然一点也没察觉到。

那人?根本没有费心模仿他的字迹,一手大宛字写得支楞八叉,一勾一顿生硬得如同刀斧凿上去的,被徐汝成发现,笔迹只是略微一顿,随后嚣张的字继续往外冒,一气呵成地写道:

七月初七,野狐乡助我一臂之力,事成后借你“望川”一次——秋。

徐汝成手一哆嗦,差点没拿住手里仙器。

他们此番潜入楚国,是在玄隐山过过明路的,考虑到楚国太乱,他们带出来的仙器都是“超品阶”的。

徐汝成身上披的这身皮看着不起眼,其实是正?经八百的镀月峰出品——卖了他也买不

起的东西。那皮下镶嵌着六十四个二等铭文,只要他夹好尾巴不用?灵气,而对面高手没有恶意,不主动对他搜身搜魂,即使是升灵也看不出什么?来。

三岳那位内门的升灵面对面都被他糊弄过去了,这边却有人?把他们老底都摸透了!

“秋杀准备在野狐乡大集上露面,现在野狐乡肯定不止南宛玄隐的人?,她是要在凡间挑起升灵之战么??”太岁想起那鬼脸,漫不经心地琢磨道,“这回?野狐乡谁是狐狸?还有……‘望川’是什么?玩意?”

金平城郊,朝圣路,落马亭中。

周楹斜靠在一辆灰扑扑的马车里,目光在“望川”两个字上停留了片刻,把仙器一扔,冷笑道:“好舍得下本钱。”

白?令皱眉问道:“陆吾的伪装甚至能瞒过三岳内门,为?何会被她轻易看穿?她到底是什么?人??”

“陆吾带的仙器大多出自镀月峰,林炽那帮弟子们做的东西脱不开他的路子。”周楹缓缓说道,“这秋杀相传与当年澜沧惠湘君关系匪浅,镀月峰出的小玩意,被她看穿了正?常。”

白?令吃了一惊:“八百年前因镀月金被剔去了仙骨的惠湘君?”

周楹没吭声,他忽然微微坐直了,将车帘掀开了一条缝。

只见一支车队正?好朝这边过来,要在落马亭换轿。

骑马引路的正?是永宁侯爷,侯爷亲自下马,从车上搀下一个老太太。

老人?家头上已经找不到几根青丝了,好像比记忆中又矮了一截,颤颤巍巍地下了地,她几乎连侯爷的胸口都不到了,马上就要缩没了的样子。

下车换轿这几步路也走得气喘吁吁,她拐杖点地的声音很急……腿脚这样不灵便了,不知还大老远地亲自跑到南圣庙求什么?。

白?令很有眼色地闭了嘴。

等周楹一直目送老夫人?坐上轿,背影消失在了一尘不染的朝圣路上,白?令才?低声道:“老夫人?精神不错,看着还硬朗。”

“回?了。”周楹面无表情地放下车帘,自然地衔接上方才?的话题,好像中间没有沉默过,“她既然找上门来了,我们不妨去

搀一脚。人?家这么?有诚意了,我也帮她个小忙——发问天给?玄隐内门,告知各位仙尊,秋杀准备在七月初七野狐乡大集上出售项肇遗骨,并且联系上了陆吾。”

“是,”白?令应了一声,又问道,“她这信是什么?意思??恕属下无知,‘望川’是什么??”

周楹轻轻地笑了:“是惠湘君当年最神秘的遗作之一,相传能渡人?下忘川,潜入世?上任何一个禁忌之地。”

比如无渡海。

陆吾的问天很快到了玄隐内门主峰,收信的弟子看完,正?要往上报,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拿走了“问天”纸卷。

弟子回?头一看,吃了一惊:“林、林炽师叔?”

玄隐内门最深居简出的峰主摆摆手:“替我禀司礼长老,我要请下山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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