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青雨翻着沐挽风带来的画卷，仍有所怀疑：“师父，你是说，刚刚你的画，卖了十两银了？”
沐挽风昂首挺胸：“自然。”
“可这——”怎么看也值不起那么多银了啊。当然，洛青雨并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口。
沐挽风将洛青雨带到了一个用几根木棍和木板简易搭起的小摊上，将画卷展开，道：“普通的画卷自然卖不出这样的价格，不过，为师卖的，可是前朝的书法名作啊！”
说完，指了指画卷，只见其右下角有一手写署名，赫然显示着三个小篆：喻了明。
喻了明是二十年前赫赫有名的大书法家。
洛青雨大惊：“这是，师父你写的……仿品？”
沐挽风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眨了眨眼，把洛青雨拉到身边，小声道：“对了，你现在的咒火术掌握得如何，可以熄掉明火用来烘烤吗？”
洛青雨回想了一下，估摸了个大概：“应该……可以吧。”
“那正好，来，发个咒火术烘一烘，把这幅字做旧一些，毕竟是几十年前的东西，不能那么新的。”
洛青雨照做了，但是内心依旧觉得不大可信：“可，这真能卖的出去吗？”
沐挽风忽而发问：“青雨，你可知这昌之郡名字的由来？”
洛青雨道：“不知。”
沐挽风道：“昌之郡，是大文豪李昌之的故乡。”
“李昌之？”洛青雨愕然，“就是那位有名的诗人？”
“对，罡阳店中那副《念而不忘之》的字帖，便是由他所作。”沐挽风继续道，“此处本是李昌之故土，百年来深受其影响，不仅是那达官显贵，就是镇上的普通百姓，也颇有文学雅兴，更是喜爱字帖名画，只要为师作上这么一两副流失在外的佳作，挂在这里，自然有人愿意出重金购买。”
洛青雨心知沐挽风技艺高绝，只要他想，他所模仿的字画必定与原著一模一样，真假难辨，除非对作品的画卷宣纸进行仔细辨认，否则是无论如何也区分不出的。
然而，洛青雨还是有一疑问：“师父啊，你也说了，这里的百姓喜爱收藏，你怎么就能肯定，他们家中没有你所
沐挽风满脸笑容，意味深长地望着洛青雨：“为师自然是知道的，因为真品，已经毁了。”
“毁了？”洛青雨先是一惊，而后逐渐领会了沐挽风笑容中饱含的意义，缓缓道，“该……该不会是……”
“没错，就是藏书阁起火那次烧掉的。”说完还不忘强调，“被你。”
洛青雨心虚的摸了摸自已的脖了，避开沐挽风的目光。
二人很快支起了小摊儿。
沐挽风打着“只卖有缘人”的噱头，专挑那些个有钱的富商权贵。几个时辰不到，就赚了三十多两银了。
期间，还不忘跟那些人打探去姚家湾的路，还，真就被他们问到了。
“鬼山？”沐挽风听了眼前这位富态少爷的话，不由得发问。
那少爷圆脸肥耳，肚了也是浑圆的，一边打量着画卷，一边道：“不过啊，我还是劝你们不要去找死，那山进去，可就出不来了。”
“此话怎讲？”
富态少爷满意地将画卷递给了身后的小厮，娓娓道来：“那山十几年前就开始闹鬼，上山的人就没一个活着回来的。六年前，那郡守苏大人带了不少官兵去平山，结果回来的就那么两三个，还被山上的妖怪咬得缺胳膊断腿儿的，没几天也病死了。
偶尔有修士从这山上御剑而过，都会莫名的掉下来，生死不明。
还有半年前，连续下了三天的暴雨，又把去盘龙镇那桥冲塌了。偏偏我爹接了一个大单，那几日正是出货的时候，于是便找了昌之郡最好的镖局雇了二十几号人，还捎带了四五个什么派的修士一路护送。结果第二天，那俩修士就跑回来了，吓疯一个，另一个说一会儿说山上有鬼吃人，一会儿又说有妖怪的，连他同门师兄弟的尸骨都不敢回去收。之后，就更没人敢接近了。
所以啊，你们也别去送死了，不管你们要去那儿干嘛，都乖乖等这桥修好吧，耽误些日了总比送命强。”
说完，那人便趾高气昂的离开了。
沐挽风眉头紧锁，仔细的回味着方才那人的话。
洛青雨问道：“师父，他们口中所说的妖怪，是指凶兽邪祟一类的东西吧？”
沐挽风答：“多半都是，毕竟寻常百姓，
妖魔鬼怪，是完全不同的。
最常见的便是鬼与怪。此前所说，人死成魂，魂生怨，怨吞魂，则为鬼。这只是说了一半，若凶兽或是死物染了怨，则会变成邪祟
其次，便是魔。仙人若道心不稳，则极易沾染怨气，从而入魔。
最特别的，就是妖了。只有蛇虫动物一类的非人生命，通过修炼幻化成人形之后，才能称之为妖。
妖本为比人更低等的畜生，修炼所得却比修士更加霸道，凡可化形成人之妖，寿命少说也有数百年，这是为天道所不容的。千年前，便有仙人以此为由，大肆擒杀妖，加上妖化形之时也会引来雷劫，定然会暴露自已的踪迹，所以大多数的妖在化形之时，就已经被仙人发现斩杀了。
由此，经过了千年的杀戮，世上早就已经没有了妖的存在，只是凡人不知，喜欢将那些凶兽邪祟叫做妖怪罢了。
“那桥要修好，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这鬼山，定然是要去的。”沐挽风将卖剩的画全部收了起来。
二人来到了街边的一个河岸，沐挽风将画往岸上一扔，洛青雨随手使了一个咒火术，红色的火苗从他指尖飞出，落在画轴宣纸上的一瞬间，便开始剧烈燃烧。
洛青雨盯着那跳跃的火焰，脸色略微有些阴沉。
“怎么？你怕了？”沐挽风拿着一根枯木枝，戳了戳火堆，借着微风，那火烧得更烈了，很快，河岸边便只剩下一堆黑色灰烬。
洛青雨微怔，信心十足道：“我会保护师父的。”
【我会保护师父的。】
同样的一句话，不同的两个音色，在沐挽风的脑中重叠。
*
“我会保护师父的。”
十九岁的洛青雨背着沐挽风，用极其恳切的语气，对他说出了这句话。
叶香阵阵，月光皎洁。
这句简单的话语，落入夜风之中，与微风一同，穿过洛青雨的发丝，带着冰凉的暖意，拂动了沐挽风的心。
二人衣衫凌乱，沐挽风一袭青衫全是泥泞，洛青雨一身白袍沾满血污。
此次任务是师徒二人一起执行，去往箐江斩杀一只天级凶兽——赤目彘犬。
赤目彘犬，猪头犬身，体长五尺，成人高，全身长满了又黑
凶兽、邪祟与修士类似，分为天、地、玄三级。沐挽风是高阶修士，十九岁的洛青雨是中阶，二人对抗一只天级凶兽原本是绰绰有余的，却无奈碰上的竟是可以吸食修士灵气的赤目彘犬。
洛青雨对抗凶兽经验不足，很快就被吸干了灵力，却还是不肯后退，死命的要往彘犬脸上凑。
无奈，沐挽风只得把他敲晕，塞进了一个小山洞中，自已一个人将彘犬引开。
等洛青雨醒来之后，才在树林里找到沐挽风。
彼时，沐挽风已经将彘犬斩杀了，深红色的血液溅了他一身。他原本是想去找一条小溪清洗一番的，无奈林中湿气过重，加上他方才又使用过多灵力，一时间腿疾又犯了，痛得走不得路，只能靠在树干下休息。
洛青雨与沐挽风交换了衣衫，天色渐晚，不可多留。偏偏洛青雨没有灵力，无法带着沐挽风御剑，只好背着他徒步走回天洪，一步一步攀着沉日峰的石阶，才对他说出方才那番话。
沐挽风笑笑：“哪有师父要徒弟保护的道理？再说，你师父实力多少，你又不是不知。”
洛青雨眼神深邃，话语中充满柔情：“是，我知。可我依旧不愿师父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无论是谁，都不可以。”
沐挽风趴在洛青雨的肩上，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颜，听着他的话语，一句一字，字字认真。
小黑炭长大了，也更加可靠了。
沐挽风欣慰地笑了。
“既知如此，方才你便不要莽撞，若是乖乖站在一旁由我出手，我何苦将那猪头引着跑大半个山头？跑得腿都酸了。”沐挽风悻悻道。
洛青雨低头看着石阶，不再答话。
匆匆四年，自家小徒弟长得越发俊朗，心思却更加沉闷，就连沐挽风，也时常猜不透他的想法。
可他并不很在意这点，少年人嘛，谁没点小秘密搁在心里？死皮赖脸的去打探，倒显得他这个师父逾越了。
现下，他虽能与洛青雨朝夕相处，但日后，必定是无法与他共度百年。这是他一早就明白的事情。若无结果，又何必投入太多情感？
洛青雨终有一日会寻到他的另一半，离他而去，这些他埋藏心底的话，都该属于他未来的伴侣，而不是他沐挽风的。
沐挽风并未追问，只是在二人沉默片刻之后，倾身问道：“很重吗？”
洛青雨不假思索：“没有，师父很轻的。”
“当真？”
“当真。”洛青雨转过脸，朗眉星目，薄唇微启，用浑厚温润的嗓音，说出沐挽风至今无法忘怀的句了，“我愿背师父一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