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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1 / 1)

“这万里山河,当真是千古如一。”云深垂眸望着桌上的棋盘,眼底黝黑如不见底的深潭。

萧珣翘着二郎腿,嘴角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琉璃般的眼望向身旁翻滚的云海,忽得嗤笑一声,“小九,你年纪轻轻,怎么就跟师傅一个做派。再过个几年,指不定古墓派的掌门便要瞧上你当个入门弟子了。”

“我瞧着师兄的模样,现在入丐帮,倒是为时不晚。指不定过个几年便能混个帮主当当,师妹我也好背靠大树乘乘阴呢。”

萧珣一愣,“呸”得一声吐掉狗尾巴草,“你几时见过我这般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丐帮帮主?小九,你嫉妒我的美貌,师兄不怪你,可你这般抹黑师兄,便是你的不是了。也怪师兄我生得过于美貌,小九你是女子,自然是自惭形秽的。”

“师兄,我也很佩服自己,居然这么多年了,还没下毒毒死你,可见我的忍功也是一等一的好。”

萧珣捻起一颗棋子,在指尖把玩着,桃花眼中水波荡漾,似是流光溢彩,端得是风流天成,“小九你陪我在这下了五局棋,却迟迟不说所为何事,的确是忍功一流。”

他见云深沉默着,不由冷笑一声,“是那个珺宁郡主吧?小九,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既然脱了身,就不要再去招惹那些前尘往事,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过去的人,便应当同死了一般。”

“你以为你能救多少人?叶珺宁是可怜,但那与你有什么关系,她与你非亲非故,你凭什么救她?还是你真以为南安王府对外宣称珺宁郡主暴毙,便不会追查此事了?查到风过崖,此事尚可遮一遮,若是查到你身上,小九,你那二哥哥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我会保护你,可是小九,你也要学会保护你自己。”

云深只是低着头,沉默着,他不由气上心头,站起身来,双手钳住她的肩膀,对着她的脸,“小九!”

云深抬起头,黝黑的眼眸布了一层水雾,宛如月光下泛着泠泠波光的深海,“临玉哥哥,她像我。”

那一声“临玉哥哥”让萧珣愣住了,他脑海中忽然划过那个漆黑无月的夜晚,少女被火光映红的双眼,她缩在他怀里,揪着他的领口,呜咽着唤他“临玉哥哥”。

她眼角那一滴泪,红得似燃烧的火,艳得似万里霞光。

滴在他心尖,经年累月,成一道难愈的伤。

他叹了口气,伸臂将她揽入怀中,“小九,一切都过去了。”他知道他的双手在颤抖,那滴滚烫的泪至今在灼烧着他的心脏。

没有人忘得了。

他们六个人,一个死了,一个疯了,两个斗得你死我活,只剩他们两个,却也是累累伤痕不堪入目。

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局面。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他只有小九了,无论发生任何事,他都不会再松开她的手。

只有死亡,能将他从她身边带走。

“她体内的千丝引,是宫廷秘药,最初来自南疆,其实是一种蛊毒,子蛊植入人体,母蛊之主便可依据其心意决定那人的容貌,经年累月,子蛊会渐渐侵蚀那人的神志,最终养成的,便是一具傀儡。传闻,这本是一位南疆圣女所创,那圣女夫君早逝,便从民间抱了一个婴孩来,利用这种狠毒之术,让那婴孩渐渐长成她夫君的模样。待那孩子彻底神志不清了,她便将他锁在塔中,日日与她为伴。”

他停顿一下,“珺宁郡主,长得颇似你。”

云深的目光沉了沉,那眼底波涛翻滚,似有蛰伏的巨兽即将破海而出。血色一点点在海面上蔓延开来,月色落在海面上,像鲛人的泪珠,星星点点。沉默与死寂间,似有什么,在万丈深渊中渐渐归于平静。

“前些日子,秦盟主送来拜帖,说是他长子得了什么不治之症,请风过崖过府诊治,我原不想理会,如今,你便去看看吧,云州风景优美,你权当散散心也好。”萧珣垂下眸子,“叶珺宁的蛊毒就交给我,我对蛊毒,总比你要精通些。”

“秦家长子,秦笙?”云深沉吟道。

“你竟知道他?”

“听崖下的小丫头们说过,传闻他温文尔雅玉树临风,人从桥上过,河中如映玉,所以人称映玉公子。如此人物,却得了不治之症,当真可惜了。”

一颗棋子猛地袭向云深的脑袋,云深一侧头险险躲过,“你抽什么风?”

萧珣懒洋洋地靠着棋盘,“怕你美色当前便晕了头罢了。”

云深的眼神有些茫然,在萧珣看来,那个眼神宛如在看一个智障,他有些无奈地扶了扶额,“小九,这个时候,你应该说,无论他映玉似玉,总不如你的临玉哥哥美。”

“师兄。”云深黑沉沉的眸子难得有了丝情绪,“有病早点治,莫要耽误了。”

云州地处江南,风光秀丽,连姑娘都比别处的温软许多,妙龄少女荆钗布衣,袅袅婷婷地渡桥而过,桥下乌篷船在摇橹声中摇摇晃晃地划开两道水波。

云深一袭素衣,如瀑青丝只简单地用一只青玉簪斜斜一挽,衬得肤白如雪,行走间衣裙上的银色暗纹在阳光闪着星星点点的光,整个人如置身云雾一般。

“哪来的小娘子,生得倒像个神仙似的,不如跟大爷我回去,大爷我让你爽过活神仙。”来人锦衣玉带,却偏偏形容猥琐,一身流气,看着便是哪家的富户少爷。

云深心里叹了一声,这当街强抢民女的戏码,说书的都厌了,当事人却总乐此不疲。

她低下头,似是娇羞,“好啊。”

对方一愣,那神色颇为怪异,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小娘子可真是识趣啊,本公子喜欢。”

说着便要上手来揽云深的腰身,云深顺势抓住他的手腕,一根针不经意地划过他的皮肤。

那富家公子身子一震,好似一道电流划过全身,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种剧烈的疼痛从脚底蔓延开来,好像五脏六腑都被挤压着,他大口喘着气,眼睛惊恐地盯着云深,像看一尊杀神。

他瘫倒在地,“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爹可是……”

云深没有再看他一眼,而是静静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长空玥抱着一袋新出炉的热腾腾的奶糕,笑眯眯地站在拈出一块塞进云深的嘴里,天真烂漫得好像一个懵懂少年,“姐姐为什么不杀了他?”

云深轻轻拭去嘴角残留的糕点,“不必。”

长空玥牵起云深的手,她的手冰凉凉的,宛如一块寒玉,“姐姐,你的心总是那么软。可是姐姐,我想杀了他,怎么办呢?”

他的眼黑黝黝的,笑起来一派天真纯善,带着少年的执拗,直直地望着她。

云深沉默了片刻,“那就杀吧。”

长空玥眼睛弯了起来,像讨得蜜糖的孩子,“姐姐最疼我了。”

他手指一曲,一根银针悄无声息地弹向那地上哀嚎的富家公子,他抬起头,“姐姐,我们走吧。”

秦家老宅坐落在云州南山之下,依山傍水,一条绿水环绕着茂密的竹林,岸边几个妙龄少女在浣纱洗衣。

来迎接的老伯撑船渡他们过了河,进竹林前特意回头叮嘱道,“林中多机关,二位可要跟紧了老夫。”

竹林中万籁俱寂,不闻鸟啼,几竿竹子上挂了一只做工精巧的银铃铛,云深一瞥而过,几根极细的丝线连接着铃铛,林中光线暗淡,不细看根本察觉不出。

“这是大公子亲自设计的音阵。”老伯极是机敏,察觉到云深的视线,解释道,语气中不无自豪一气。

“秦公子惊才绝艳,名不虚传。”云深淡淡道。

竹林中阵法极为复杂,那老伯带着他们弯弯绕绕了许久,方才见竹林深处的秦家老宅,老宅历百年风雨,一派古朴浑厚之气,里面更是极为阴凉,不见人影。

“公子卧病在床,怕是要烦请二位进屋了,礼数不周之处还望海涵。”那老伯拱手道。

“老伯不必客气,江湖之人本不必在意什么礼数。”

“那便有劳姑娘了。”

老伯敲了敲门,“公子,风过崖的云姑娘和玥公子来了。”

云深听见一道虚弱的声音传来,“请进来吧。”

门被推开了,云深闻见浓浓的草药味,她回过头,“阿玥,你在门口等我。”

长空玥点头,抱着古剑便立在了门口。

那老伯也清楚风过崖的云姑娘治病时不喜旁人观看的规矩,便也自觉地退下了,“老奴为二位去准备些茶点。”

门一关上,屋内便暗了下来,云深望了一眼那重重帷幕遮掩的床榻,“秦公子莫不是要我悬线诊断?”

里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半晌,“姑娘进来吧。”

云深缓缓走进,掀开重重帷幕,脚步声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随着帷幕渐渐掀开,那人的身形轮廓越发清晰,朦朦胧胧地映在床帐上。

她掀开最后一重帷帐。

夜明珠的光照亮了这个狭小的空间,光线朦胧,那人的脸半掩在黑暗中,看不分明,他有一双极好看的凤目,却不像萧珣般,眼中总是流光溢彩,他眼中极干净,像是竹叶上的洁白落雪,萧疏清朗。他斜倚在床头,里衣半敞,露出一小块极白皙的肌肤,如触之生温的上品美玉。

云深愣在当场,脑海中一片空白,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淮衣?”

像是那千年的冰川轰然倒塌,漫天茫茫的雪雾,几柱冰棱狠狠地扎在她心尖,心头血一滴一滴落在万古冰原,盛开出黄泉路上殷红的彼岸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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