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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许久不曾在旁人口中再听见“敏德皇后”四个字了。

二十年白驹过隙,岁月无情。再想起陈年旧事,心中只剩无限的唏嘘。

他犹记得先皇后还在世的日子,那时九皇子,也就是当今的陛下刚登基不久,他尚未政由己出、独揽大权。处处受着权臣的掣肘。他们欲把他当一个牵线的傀儡皇帝,所渗透势力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要将皇后之位纳入他们的掌控之中。

钦天监言明,陆氏有女,携凤命而生。

宫外曾有传言,九皇子同显国公府的嫡小姐是青梅竹马。这后位原本也是属意于她。

但到底世事无常。

封后大典那日,他远远地瞧了一眼新皇后。

火红嫁衣三千曳地,沉沉乌发绾着珠翠华冠。明珠彩凤浮光跃金,凤鸾裙金线璀璨,雀翎栩栩,她手中握着一把精致团扇,额间点描着金花钿,唇瓣抹着红艳的口脂。

宫人口口相传,新皇后的模样真是美极了,往后她不仅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更是这天下最美的女子。

胡太医站得远,只觉着她这一身好似一团明火般好看,却不知是不是因为距离,总看不清她的眉眼。

陛下一身的广袖华服,玉白冠冕,白珠九旒,他站在甬道尽头,巍峨雄伟的宫门大敞,两道红锦垂迤。礼官口中唱着礼词,宫人们扶着新皇后的臂弯,从玉石铺叠的宫阶上慢慢走过来。

陛下没有什么表情,双手接过新皇后时,她还因为沉重的凤冠给压得趔趄了一下脚步。

她微张樱唇,掩面的团扇移了位,露出一张皎然若玉、明艳柔婉的小脸。

陛下怔了一怔,待他再回神,他已经与她行完大礼。

新皇后刚进宫时,前朝虽然暗流汹涌,但后宫却是和和美美、一片祥和宁静。

往后过了一年,陛下大选,显国公的嫡小姐自请进宫。

那两年的前朝后宫俱是腥风血雨,宫内人人自危。

宣赫门政变之后,陛下以雷霆手段肃清陆氏一族在朝中盘根错节的阻碍势力。宫内外有关敏德皇后的风言风语未有片刻消停,陛下杀鸡儆猴,地牢内关了一批又一批,监斩台上的鲜血洒了一重又一重。

陛下喜怒无形,就连近身伺候的胡大总管,也提醒着下人要将脑袋别在腰上,唯恐一个不小心,便触怒龙颜,落一个生不如死的下场。

敏德皇后劝过,陛下一意孤行。两人爆发出剧烈争吵,胡太医去给敏德皇后请平安脉的时候,是个凛冬。

她病了好一段时日,面容苍白,嘴唇失血,伏在桌案上低低声的咳嗽。

胡太医请完脉出来,鬓角一直往下淌着冷汗。

皇后寝宫里明明烧着暖热的地龙,他后背的冷汗却一层层浸湿了他贴身的里衣。敏德皇后对他虚弱的笑了一笑,她的面容在烛火的掩映之下泛着沉沉病气,却依旧是好看的让人心惊。

她招手吩咐宫女送他出去,临了前还让宫女赏赐了一叠小点。

敏德皇后什么都不问,就好像她什么都知道。

他右手掂着乌木的医箱,出了殿门,刚拿袖袍擦过面颊上的热汗,脚步甫一转,迎面撞上了柔妃娘娘。

他惊慌一瞬,连忙下跪行礼。

显国公曾于他有提携之恩,而柔妃在宫中也对他诸多照拂。他对曾经的显国公嫡小姐、如今的柔妃娘娘,视作恩人。

“......”柔妃面色不虞,她摆摆手,示意两人换了地方说话。

胡太医是知道敏德皇后和柔妃尚未进宫的那点事情。他想了许久,最终是痛定思痛的咬了咬牙尖,抱着一种必死的决心,他将敏德皇后的病情据实托出。

他边说,边用袖子擦着汗。柔妃娘娘身边的婢女已经给他换了三壶茶水,而他依旧口干舌燥。

“娘娘,微臣拼尽一身医术,也只能保娘娘至双十......”

他垂着眼,哆哆嗦嗦地说完这句话,一颗心终于实在的落回肚里。他并不怕死,只是太医院的太医仿佛都对敏德皇后的病情视若无睹,大家仿佛都长了同一张嘴巴,说出的永远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假话。

柔妃听完之后,沉默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

他的茶水凉了又换,贴着后腰的里衣湿了又干。

他悄悄觑眼去看柔妃,她用手撑着额角,脸上分明没什么表情,半边阴影拢在她面上,胡太医却隐隐觉得她的眼尾好像折射着一星半点的微光。

终于,她起身,长而疲倦的出了一口气。

“我父亲信你,我自然信你。往后皇后娘娘的脉,由你来请。”

再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中间他被太医院眼红他步步高升的同僚所害,而那段时日柔妃离宫为天下苍生祈福。他锒铛下狱,眼见朝不保夕,吃完断头饭,隔日就要上路。他心中平静,心中只挂念家人。

他没想到,是敏德皇后拖着单薄孱弱的身子求来一道圣旨。

那几年里她愈发的形销骨立,与陛下也离了心。失了第一个孩子之后,她卧病在床,鲜少再出来走动了。

她来的时候,一直用手抵着唇角,低而沙哑的咳嗽声从喉间溢出,他的眼眶登时红了。

敏德皇后说,“大人,您是好人,好人不该落此下场。”

敏德皇后薨逝后,每年皇后娘娘的忌日,胡太医都不忘嘱托家中妻女为娘娘烧上香符元宝。

先皇后刚辞世的时候,他时常会想起敏德皇后还在宫内的日子来。

有一日,她蹲在宫门的一棵杏树下,用一根枯枝去逗弄正在搬家的小蚂蚁。

他路过未央宫,脚步蹲了一顿。

敏德皇后笑着道:“胡太医,你来啦。”

他点点头,恭敬的行了礼。

陛下宴请八方,正五品以上官员可以携家眷赴宴。

本该是喜气洋洋的氛围,陛下却不知为何同皇后娘娘起了争执。陛下一怒之下禁了敏德皇后的足。宫里张灯结彩,唯有她这里冷冷清清。

他的小女儿年纪不过三五,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抓着他的衣角,小心翼翼地从他身后探出个头来。

“——爹。”小姑娘奶声奶气,怯怯地看着敏德皇后:“这位姐姐为何孤零零的蹲在这儿?她不同我们一起去吃好吃的么?”

胡太医正要低声去呵斥她,就见敏德皇后抿唇笑了,她摆摆手,丢了枯枝,随意拍了拍裙摆,从容大方的站起来。

“我在这儿,才能遇见你呀。”

敏德皇后没有跨过宫门,而是弯着腰,笑眯眯地摸了摸他小女儿的头。

她那样一笑,比春日里盛开的桃花还要艳。

小女儿羞红了脸,她结结巴巴了好一会儿,从口袋中摸出一个圆滚滚的酥饼来。

“美、美人姐姐......”小女儿软乎乎的小手递上前,大眼睛眨着眨着,眼含期待的看着她:“这个好吃......我偷偷藏起来的,想送给美人姐姐。”

敏德皇后愣了一下,唇边笑意更深。她撂下一句“稍等”,提着宫裙飞快地跑回内殿。不过多时,又风风火火地小跑过来。

她细细喘着气,面上浮了淡淡的薄红:“作为交换,这个送给你。”

胡太医一见她手中之物,差点就要拽着小女儿跪下。

“娘娘!”他失声道:“此物贵重,万万不可啊!”

敏德皇后却毫不在意的摇摇头,“一个死物罢了。”她说着,伸手将那价值连城的发钗稳稳地簪进小女儿的发里。

“作为交换,这个送给你好不好?”

她接过小女儿手中的酥饼,笑着摇了摇手。

只可惜他的小女儿命薄,没熬过一场时疫。

时间真的太久了,久到他在这深宫之中,渐渐想不起先皇后的容颜。

再之后的事情在他的记忆里格外模糊,一直到当年的柔妃、如今的令贵妃指派他到宋相府去为宋二小姐诊治。

那个小姑娘杏眼圆圆,一副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模样。

一直到某一次他再上宋府,察觉她的脉象有异且熟悉。

那是寒毒之症,同当年的敏德皇后一模一样。

他也由此想起了那位粉团子一样的先皇后来。

他还未来得及禀报令贵妃,朝阳公主同宋二小姐在鸣鹿园遇险一事传来。他临危受命,却在宋二小姐的体内摸出了更为凶险的毒。他在第一时间施针用药,为后来的北狄六王送解药来争取了一些时间。

若不然,宋二小姐还未毒发,她体内积郁许久的寒症轻易就能要了她的性命。

但饶是如此,宋二小姐依旧是中毒太深,只是他在平常的药中添了几味药,在不伤害宋二小姐的身子根本的前提下极力地压在她的病情。

敏德皇后的身子一直是他在养着,她是什么病症,胡太医再清楚不过。

哪怕是当年敏德皇后因早产血崩,那个孩子也是由他亲手接过。

他是宫中的老人了,又是令贵妃的心腹。要知道当年的事情并不难。

他有时候看着宋二小姐,心间会生出淡淡的欣慰来。

宋相夫妇把这个孩子养得极好,宋棠棠让他想起自己的小孙女,也想起早夭的小女儿。

但更多的时候,他又忧心忡忡。

他深知敏德皇后是被什么夺去了性命,也知道宋棠棠的病症无药可医。

他毫无办法,只能尽全力去拖延她的生命。

她还那么小,刚过十五,人生大好的年华还未开始,就要匆匆凋零结束。

——像敏德皇后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时候会自己怀疑,我真的是亲妈,这真的是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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