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江晚心头那股难以压制的恐惧才稍稍褪去,她捏紧灯笼提手,抬脚就往住处跑。
砰砰的心跳声如同在耳边,直到到了住处的小院才停下。
四处一片幽暗,可当见到自己住的耳房中烛火未熄心里却安心了不少,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拍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
江晚正要进屋,突然却听见身后传来重物落地发出的一声闷响。
这一天天的可不让人消停,她这刚放下来的心又咯噔了一下,寻着声音转过身去才见到跌坐在地上的小丫。
小丫面如土色,行色有些匆忙。
从外头回来略有些焦急,一个不留神就被自个儿的裙摆给绊住,这才跌倒在地。
“哎,你这孩子急啥啊!”
江晚眉头一蹙,连忙过去伸手要扶她,不料这丫头笑着朝她摆摆手,“我自己可以起来。”
说罢她便敛下眼眸,自己扶着地面要起来,刚起身还未站直身子,双膝一疼又重新跌坐在地上去了。
可能是真的摔得太疼,小丫这一张脸无半点血色。
“要不要我帮你……”
江晚实在看不过眼,生怕她越摔越严重,结果这小丫还是扯着笑容朝她摆摆手,随即自己就挣扎着从地上起来。
可都是徒劳,而于转瞬又要再次跌倒,江晚眼疾手快迅速将她扶住这才免遭此难。
小丫神色有些窘迫,她拘谨地冲江晚笑笑,轻声道了声:“谢谢。”
她可算得上摔了两回,这些天又是下雨地面多少带点湿润的泥,她裙身上沾了不少泥泞。小丫身子僵着,面颊亦发起热来,却又不得不靠江晚搀扶着。
小丫皆因方才摔了两回走路是一瘸一拐,江晚扶着她前行稍稍蹙眉,关切道:“要不去我那擦点药酒吧?”
可此话一出,小丫一张脸蓦地就红了。
江晚一拍脑袋,她自己知道自己是假太监,但却忘记了自己在她们眼里是太监的事儿。
虽说在他人眼中是个太监,且对宫中女子构不成威胁,但对于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来说,太监也是男子啊!
搀扶着小丫于台阶上坐下后,江晚才松了口气,轻声道了句:“那我给你拿药酒来吧。”
从房中取来药酒出来时,小丫正仰头盯着天空发愣。
江晚连续唤她两声她都毫无反应,于是她便在她身边坐下,也学着她仰头看天。可是这天空如同会吞人的黑洞,无一颗星星,就连皎月都被乌云遮挡得严严实实。
让人甚觉压抑。
良久,江晚便望向小丫,先开口打破了沉寂。“你入宫多长时间了?”
小丫一怔,低下头来轻轻道了句:“十年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说完小丫自己亦愣住了,她自幼入宫,早已抛去名姓,不知不觉就过去十年了。
心里泛起的点点酸涩在此时逐渐放大发酵,她忽觉得眼眶一热,眼中温热的液体就好似要溢出眼眶来。她却不愿让人瞧见她此时的窘迫,迅速敛下眼眸去扬起唇角来,挤出一抹笑容来,“但是,我还有九年我就可以出宫了……”
江晚叹了口气,便将手中的碧绿瓷瓶递了过去。
她想起自己,如果安开济是说话算数,两个月后就可以换她自由了。若是不算数,她也不敢想。
要么被云贵妃发现死在云贵妃手中,要么是反叛安开济,死在东厂牢狱里。
江晚从不敢仔细去想如果失败的结果,她自欺欺人,她不敢将一切事情往坏处想,也不能。
“那存点钱出宫生活也好一点。”
小丫从她手中接过碧绿瓷瓶,攥于手心把玩了一会儿,见她唇角不自觉上扬,脸上扬起一抹笑来。“还有九年,出宫后,我就可与陈哥哥成亲了。”
“啊,成亲啊?”
江晚望向她,小丫脸上皆是想到自己的心上人的羞涩和喜悦。
突然觉得,这倒是挺好的,还有点念想。
只怕这心死在了这皇城,如同行尸走肉,连半点念想都没有了。
“陈哥哥是我的心上人,我与陈哥哥自幼一同长大,那时家贫,阿娘不得不送我入宫来。陈哥哥每年都会来看我,他与我讲,他等我出宫。只要我年满二十五出宫去我们便在故乡开一家小面馆,过些平凡的日子。”
说起心上人,小丫眼中就像有星星在闪烁着,她笑意正浓,就好似打开了话匣子,口中是滔滔不绝。“这些年头除去给家里的银子,我也将其余的储了起来,我真希望那一日快些到来。可我心下惶恐,怕陈哥哥另娶他人。”
说到这,见她眼中染上一丝落寞来,小丫内心惶恐。
她怕她的陈哥哥等不到她出宫,一头担心他另娶他人,一头又怕自己耽误他。
江晚哪能看不出来,便柔声安慰道:“不会的,你们感情这么好,你的陈哥哥一定会等着你的。”
小丫重重点点头,脸上再次染起笑意来。
不过是十来岁的小姑娘,提及自己心上人小丫脸上的笑意浓郁,从她脸上见着那灿如繁星的笑,她与江晚说了好久,皆是不离她的陈哥哥。
江晚对她的印象亦是好上了不少。
-
第二日,怡嫔娘娘冤魂来找云贵妃的事情传遍了整个皇城。
喜宁宫上下皆在议讨,不少宫女都说见到了怡嫔娘娘的鬼魂。
皆说云贵妃妒忌怡嫔得宠,杀死了怡嫔,而怡嫔死在冷宫中,更是死不瞑目化作冤魂寻云贵妃索命。
而此事逐渐发酵,更是惊扰了圣上。
承基帝亲自驾临喜宁宫,承基帝领着大批人马步入主殿,脸上的怒气难掩。
厂卫将喜宁宫围起,安开济着一身显眼的莽衣跟在承基帝身后,身后跟着宁有才和两个直身褐衫的厂卫。
喜宁宫上下的宫人跪了一地,额头紧贴地面大声问安。
别说是皇上和东厂提督,宫人平日见了东厂的人皆是瑟瑟发抖巴不得绕路而行,如今是皇上和东厂提督同时出现,宫人们无一不是吓得浑身发颤。
“臣妾参见皇上。”
云贵妃一改往日那嚣张跋扈的模样,在乐珍的搀扶下前来相迎。
可承基帝不给面子,面上的怒意尽显,他冷哼了一声转身一拂衣摆便在罗汉榻坐下了。
云贵妃笑容浅浅,俨然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她边为承基帝倒茶,边柔声问着:“皇上今日因何故前来?”
承基帝听了这话更是恼怒,这茶水还未倒满,他便一把将几上的三才杯扫到地上。三才杯落地应声而碎,此举更是吓得宫人心头一颤。
“因何故?爱妃心里不应该比朕清楚么?”
承基帝丝毫不给云贵妃一丝好脸色,更是公然下她面子。
云贵妃面色一僵,很快又扬起一抹笑来,轻声道:“臣妾不明白皇上在说什么。”
不料承基帝冷笑出声,一巴掌拍着榻上的几之上,发出好大一声闷响,更是将宫人们吓了一跳。
“娘娘何必装不知?意图谋害龙种,毒杀妃嫔,不都是娘娘的所作所为吗?”
承基帝未语,倒是听见安开济那阴柔的嗓音。
他语调轻柔缓慢,冰冷的目光亦落到云贵妃身上来。
一瞬间云贵妃表情从不解转为难以置信,再到惊恐万分。
她扑倒在承基帝脚下,仰着头蹙着眉为自己辩解:“皇上,臣妾是冤枉的,臣妾这些天都在喜宁宫里头,又怎么去加害妃嫔?”
云贵妃面色苍白如纸,泪水亦在眼中打转。
她本生得如庭外的牡丹那般娇艳,如斯看来更是惹人怜爱。
可承基帝面色铁青,竟抬眼向安开济投去一个眼神,安开济便颔首朝身后的厂卫丢去一个眼神,围在一旁的厂卫便迅速将云贵妃给拉开去。
“嫔妾有证据。”
而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女声从外头传来。
只见舒灵缓缓步入殿中来,身后还跟随着两个淡绿衣裙的宫女,其中就有酥琴。
舒灵面挂着柔和的笑,身上藕粉绣有花卉蝴蝶的襦裙更是将她衬托得娇美水灵,她于殿中驻足微微颔首屈身行礼,“嫔妾见过皇上,安大人。”
承基帝面色显然有些舒缓开来,便赐座与她,就连语气也柔和了不少,“爱妃所说的证据是?”
舒灵似乎有些忌惮云贵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抬眼,瞄云贵妃一眼才轻声道:“云姐姐身边的宫女曾私下来寻过嫔妾,说是让嫔妾帮她一个忙。”
云贵妃眉头一皱,如刀子般锋利的目光一下落在了舒灵身上,“你胡说八道什么?”
见状,舒灵故作惊恐掩嘴,眼中竟生出几分惊恐来。
她咬着唇瓣,眼睛更是不敢往云贵妃,从而转向承基帝轻轻道:“皇上,嫔妾有证人的。”
“传。”
得承基帝一句话,舒灵身边伺候的宫女酥琴却突然站了出来。
江晚跪得腿脚发麻,心下疑惑着,那酥琴却扬声道:“怡嫔娘娘遇害前一日,贵妃娘娘宫里的宫女曾来过忧歌殿,但小主身子不适,便未与她相见,想必是因为如此云贵娘娘……”
后面的话她未明说,但在座的人都明白其中的意思了。
“你可认得是谁?”舒灵蹙着眉头目光带着一丝疑惑,偏过头望向酥琴。
酥琴点点头,随即指向一个方向,大声说道:“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