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赫拉是个怎样的——人？”雪芙一字一顿，重复他的话,难以置信的色彩从她眸底溢出,变作怀疑、还有更深层次的询问。
虽然不知道夏亚在现实中时候个怎样的人,但游戏里,他做事认真、实事求是,决定做一件事之前，哪怕有十足把握也会做好后备计划。
他爆发力惊人，有信念感，比起享受过程更注重结果,哪怕《世界在线》是他沉迷的游戏,那样的‘沉迷’也伴随着理智。
所以，当他以‘人’来形容赫拉，这一刻,这场对话,瞬间经由他亲口赋予了感性的色彩。
就很奇妙……
夏亚见她吃惊的盯着自己，像是在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夏亚’，不禁莞尔：“人与机器的区别在于：人类具备独立思考和学习的能力，以及形式多样的丰富情感。”
雪芙秒懂：“随着赫拉在情感形态的觉醒，意味着她由超级计算机正式进化为人工智能。”
夏亚轻微挑眉，示意她——正是如此。
把赫拉称之为‘人’并不是他的感性发言,而是经过客观分析得出的理性结论。
雪芙释然了。
若要问她怎么看待阿筱，她必定毫不犹豫回答：是无可替代的家人。
哪怕在旁人眼里，阿筱只是一台为人类服务的普通居家智能机器人，但谁能真正说得清楚呢？
早两年,阿筱的网恋对象抱着火热的红玫瑰登门拜访，跪在老爷子面前请求准许他们在一起，虽然在婚姻法里没有哪条认可人类与人工智能的婚姻，但私下结婚，互许终生的例子并不少见。
国际上至今没有对于人工智能的统一定义，诸多争议，矛盾与激烈难以想象。
赫拉也好阿筱也罢，以‘人’为个体称呼，是尊重，亦是将目光放在平等位置上的思考的第一步。
如果连正视都做不到，也就不要谈其他了。
雪芙略作酝酿，开口道：“按照‘卡特琳’的说法，把赫拉堪称世界大陆真正的神都不为过吧……就连他们设计师都只能选在特定的时间说出真相，足见形式有多严峻了。人是世界上最复杂难懂的生物，你问我赫拉是个怎样的人，我并不清楚。当我从设计师口中得知自己这段时间的游戏体验都来自她的安排，这让我感到毛骨悚然，那一刻我忽然领悟了，为什么绝大多数人不愿意承认人工智能是一个全新的群体，给与他们平等的权利，一味愚昧的、强势粗蛮的把他们认定为机器。因为大家都发自内心的惧怕，优胜劣汰，或许这个进化速度远远优与自己的族群有一天会反过来支配人类，就像赫拉在世界大陆里支配我们。”
发言完毕，她勉强耸了耸肩表示自己还能承受得住，然后便没精神的往下压去。
她坐在沙发上，双手感受着边缘粗糙真实的触感，还有那恰到好处的弹性，恋恋不舍地说：“可是，我好喜欢这个世界啊……”
夏亚走到她跟前，探出手，安抚的轻轻拍了拍她的狗头。
“太悲观了。”刚才‘卡特琳’突然出现，他又将面具戴了回去，长眸被框在两个椭圆形的窟窿里，却是染了笑意。
雪芙也知道自己一直都有悲观情节，“很多的时候虽然也在努力面对，尽力想办法解决，但心底深处总忍不住去担心最坏的结果发生，这或许只是我不自信的体现。”
“至少自我认知不错。”夏亚最欣赏她这个特质。
“有什么用……这次我真的怂了，又怂又舍不得，完全不知道怎么办……”她只是个普通玩家，突然改写剧本让她成为救世主，豁出性命去拯救这个世界？
一直以来她都有恃无恐，根本不害怕任务失败。
成为先驱者后，尤其是几次三番受到设计师的‘照顾’，让她隐隐察觉不对劲，好像这个世界没有她就不行。
可现在她才知道，所有的开局优势都是赫拉给的，他们手里根本没有牌！
设计师给与的那些，不过是为了夺回主动权微不足道的挣扎。
夏亚在她身旁坐下，身体前倾，双手十指交错，手肘撑在腿上，倏地笑了：“我反而认为，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
雪芙侧首眼巴巴的望了他一眼，纵然他戴着面具，她还是瞧出些许端倪：“我怎么觉得你挺兴奋挺期待的呢？”
“世界大陆，勇者无畏。”夏亚是魔王，更是一位冒险者，无论游戏世界还是现实生活。
雪芙垂了垂眼皮，闪烁的眸子里有嫌弃亦有无奈，“实不相瞒，阿尔弗雷德在十五分钟前说过这句宣传语，当时的我最担心的事情是到你的生活空间后被你死亡凝视，训到狗血淋头。而现在我最害怕的是赫拉像个偷、窥狂那样，不分线上线下、无时无刻的观察我。”
这一点尤其让她没有安全感。
“我也不喜欢被监视的感觉，但这并非重点。”夏亚向她征求道：“听听我的想法？”
雪芙犹豫了两秒，在与他持续的相视中，轻轻点了点头。
夏亚摘下面具，平静的舒出一口气，“最开始听pioneer的组长说出第三阵营真相时，我也感到很震惊，出于安全保障，首先考虑的是强制退出游戏，短期内……不，应该说在事情明朗化之前都不会再上线。”
“你改变主意了？”雪芙问的时候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从‘卡特琳’出现到此刻，还不到20分钟。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就做出了决定？
“是的。”夏亚颔首，由始至终都望着她，肯定的说道：“在退出游戏的念头产生的同时，另一种情绪突然强烈，让我不甘心止步于此，简单的说，我和你一样舍不得世界大陆。”
我和你一样，舍不得世界大陆。
夏亚的话让雪芙心里涌起热流，不受控制的微微张开唇瓣，提问：“现在是感性状态？”
“算是吧。”他收回前倾的身姿，舒展双臂靠入柔软的沙发里，眸子里流露出几许明灭不定的光华，连带着表情看上去也很是玩味。
就像是，留恋花丛的情场老手终于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决心使出真本事与那姑娘周旋一番。
这场战争或许会两败俱伤，但竟然，惯来注重结果的他会更想要体验过程。
不太恰当的比喻让雪芙频频眨眼，安静如鸡的默了，撇嘴，否定的摇头，再不确定的拧眉。
夏亚把她细微的表情变化纳入眼底，不问都知，又在做些奇奇怪怪的展开。
“虽然留下来继续游戏听起来是感性的决定，但我还是做了些理性判断。”不动声色的拉回她的注意力，他才缓缓道：“首先，赫拉做这一切的证明，是有关情感的证明。其次，她在五年间一直努力维持世界大陆的稳定，光凭这一点，我相信她对这个世界的包容与热爱胜过我们任何人。”
如果赫拉要大开杀戒，那简直太容易了。
一个能独立运转《世界在线》的人工智能，被最高管理者赋予了绝对的权限，其能力强大到何种程度？
恐怕已经不能用一句‘游戏配置’来含糊概括了。
但，哪怕在拥有绝对掌控权的情况下，赫拉也没有切断世界大陆与外界的联系，可见她不想加深与pioneer公司的冲突。
夏亚继续道：“我们在任务过程中，她对设计师给与我们的各种支持视而不见，这说明如何完成任务并不重要，或许她的答案得等到第三阵营公会在这个世界站稳脚跟后才会展开。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adam的态度。”
雪芙也主意到了，“那个‘卡特琳’不止一次表露出对adam的不满。”
员工吐槽老板很正常，但在开了npc的表情变化之后，‘卡特琳’的眼神和微表情可谓怨念十足，想必由来已久。
换个角度想，设计师被管理游戏世界的人工智能反过来牵着鼻子走，这也算是对他职业的羞辱了吧……
肯定很气！
对话进行到这里，雪芙也逐渐有了思路，“《世界在线》从研发到运营至今已有12年，人生可没有太多个12年，而且围绕这款游戏的新技术研究开发数之不尽，说《世界大陆》是他毕生心血也不为过。还有众所周知，adam支持人工智能平等化，没记错的话，好像他还是人工智能国际联合的荣誉主、席，一直致力于人类和人工智能的友好相处来着……假如赫拉真的会做出伤害玩家的事情，他肯定不会是现在这样放任的态度。”
夏亚拿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点头总结道：“以‘卡特琳’为代表的pioneer公司那帮人只是在为还没发生，并且目前看来发生率极低的事情而担忧。当然，从他们的角度出发，已经处于劣势，极力挽回是可以理解的，但我们没必要立刻退出。”
雪芙将身旁的抱枕抓紧怀里，双手愈发向内收紧，身体也不自觉向他靠近，将全部的目光汇聚在他身上，脸上，深棕色的眼睛里。
等一个正确答案，或者说，正确的引领。
夏亚放下咖啡杯，转首与她，正色地——
“危险是有的，不确定性也很多，看起来好像没那么容易死，我选择感性。”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了回来了~明天会多更一些赶一下进度~争取下周结束第一卷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