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在湖泊南面的半山腰上，从外部看,是由一堆巨大的几何模块随意堆积起来的建筑。
每个模块的颜色都不相同,它们倚靠山体侧面,棱角间相互支撑,从不同的角度看去,是一个看似稳定又仿佛随时崩塌的极致结构，与人带来视觉上简洁的美感。
早在两年前，厨师就带着团队在餐厅主楼的后院开垦菜园，根据季节种上各种食材,采集和制作香辛料。
经过漫长的准备,总算在中秋节的前夕进入试营业阶段。
傅雪很佩服这种把一件事做到极致的匠心精神，得到优先大部分食客的体验机会，她心里是十分期待的。
而想到一起试吃的伙伴是靳中将,那十分的期待里,又多出一丢丢忐忑的小确幸。
也是很纠结了……
*
包括湖泊和四面的几座山在内，都是开放的休闲度假区，靳展行通过邀请函上的号码与餐厅那边联系确定后，将a-9000停在湖边露营区停车场。
上山的路有好几条：满足徒步登山者的陡峭山道，供普通游人休闲漫步的整齐石阶，还有老少皆宜的露天缆车。
时间还早,两人决定择中走石阶上去。
他们这一行正好赶上了赏秋的最佳期间，满山银杏铺就出层层叠叠的色彩，经过阳光的照耀，金秋的森林公园被赋予了油画般的质感,美得人心神荡漾。
落叶还蕴藏着肉眼可见的生命力，起初傅雪还有些不忍心踩上去，后来发现越往高处爬，那些扇状的叶子掉得越厚，她便也不挣扎了。
周末，到这里玩耍的游人很多，大都以‘家’为单位。
温柔贤惠的妈妈负责备好丰盛的基础食材，可靠的爸爸收拾气成套的炊具、露营的帐篷，孩子们的大玩具……
身体健朗的老人们背上沉沉的摄影器材，风景里的家人是镜头前永恒不变的主题。
也有情侣把约会放到大自然里，将沿途走过的足迹变成甜蜜回忆里的一部分。
傅雪和靳展行这一路没少被误会。
两人都穿着利落的皮夹克，就跟提前说好了似的……
尤其被路上的游人请求帮忙拍照，不管谁掌镜，结束后除了得到感谢，对方总是会附带一句‘你男朋友很英俊’、‘你女朋友很可爱’或者‘你们很相配’的话。
起初傅雪还会摆手解释，不是恋人关系……
靳展行酷酷的站在一旁，偶尔附和着点个头，表示：确实不是。
到后来，误会的次数累积叠加到一定的量，而数量紧接着导致质变，再听到如是赞美，她便微笑的点点头，回以大方的微笑。
毕竟中将站出来就是人中龙凤，站在她身边确实让她十分有面子，而她也不差的。
说他们相衬就是在夸她！
脸皮这回事，抓住机会磨练，总会越来越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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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阶虽平整，攀爬起来可不如看上去轻松。
走了大约40分钟，靳展行注意到旁边的小姑娘开始微喘，停下脚步，望向石阶旁的长椅，“休息会儿吧。”
无意中挑的位置，竟是赏景的绝佳之地。
厚厚的银杏叶在脚下蔓延，不到十米之外，挺拔茂密的树干像是特地让了道，露出刚好片能够看到远处湖光山色的开阔景致。
傍晚时分，如火如荼的晚霞肆意在视线里，洒落在湖面上，将所有的银杏树和落叶染出更深更沉醉的色彩。
傅雪打开智能手环的拍照功能，框住一片天空，按下快门——
耳边响起仿单反相机的‘咔嚓’声，定格的画面里，一只落单的灰雁别扭的煽动着翅膀，面朝南方伸长了脖子，黑豆大的眼睛流露出害怕被同伴丢下的慌张。
蠢得可爱！
傅雪被逗得笑出声，想与身旁的靳展行分享，却在触及他视线时忽然卡了壳儿。
这……应该怎么称呼啊？
到了这时傅雪才发现，今天从碰面到现在，他们都没有叫过彼此的名字，有什么需要交流的信息一个眼神就搞定了。
这是在游戏里养成的默契。
他负责做决定，她只需要点头配合。
可这是在现实，人与人在交流时通常都会说‘xxx，你看我拍了张照片’这样……
傅雪卡在这个地方，眼巴巴的瞧着身旁的男人，半张着唇齿，不用给她镜子照，都能想象出表情都多傻气！
所以，她和镜头里那只呆头呆脑的灰雁有什么区别呢？
喜感的沉默了大概十几秒，靳展行笑着问她：“有那么困难吗？”
傅雪苦恼的闭上眼，点头，再点头。
复杂的表情说明一切。
靳展行扬起眉，用探讨的语气追问：“难点在哪里？”
傅雪没接话，叹了口气表达为难的处境，拧起眉心严肃的陷入思考——
根据排除法，显然，用游戏里的名字叫他是不合适的。
而且哪怕是在游戏里她也很少直呼‘夏亚’，多是带着调侃的调调，不着边际的认他做魔王。
当面叫就太中二了……
搞僵气氛不说，没准还会惹来旁人怪异的目光。
于是就只能在现实里找恰当的称呼。
靳展行这个名字很好听，不仅她们2709舍全体赞成，学校论坛里大家都这么说。
但直呼大名好像不合适，总有种会冒犯到他的感觉……他们还没熟悉到直呼姓名的程度。
‘中将’也是。
傅雪只是个学生，没有军衔，这是军队里的叫法！
学巴尔扎克叫他‘老夏’或者‘老靳’？
不不不，太夸张了……
那是世界大陆！给我回到现实里来！
傅雪到今天才知道原来自己有选择恐惧症啊！
靳展行等了一会儿，见她愁眉不展，呼吸都断断续续的不畅通了，于心不忍安慰道：“轻松点，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情。”此处略作停顿，再补充：“非要用排除法的话，请直接去掉‘非常可’。”
虽然他一直都确定自己很可以，但这点并不需要通过绰号的方式展现出来。
靳展行说出‘非常可’这三个字的时候，加强厌恶的语气就像战斗状态亲自给最想干掉的敌人套上debuff！
恨不得尽自己所能，在最短时间将对方秒杀！
傅雪一时间顾不上苦恼名字，喷笑道：“原来你知道啊……”
“我也会上学校论坛。”靳展行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将双腿打直舒展开，放松宽阔的后背靠到椅子上，十指交错，置于身前。
作为军人来说，已然是个吊儿郎当的坐姿。
不过于此刻的他而言，亦是难得的松懈。
“我运气很好，不到十七岁就被选为机甲部队的驾驶员，破格进入军校得到全方位培养。不过那里的学习和普通高校区别很大，全年无休，作息非常严格，完全军事化的管理。”靳展行看了一眼身旁的小姑娘，显而易见的憧憬她现阶段的生活。
他比学生们大不了几岁，按照正常的顺序，24岁也才刚大学毕业。
有一次夜跑结束，进老师宿舍区时还被新来的门卫拦下，要他出示电子信息。
那天回到公寓，靳展行站在镜子前打量身着运动装的自己，发现和球场上奔跑的毛头小子没什么区别。
那些小子在他眼里跟孩子一样，他会保护他们，包容并教导他们。
但不会，也无法和他们打成一片……
靳展行好像没有享受过所谓的‘童年’，也没有年少轻狂的过度，就这样长成了一名合格的成年人。
这是他来到阳城大学任教后最为深刻的意识。
于是每次登录校网上交完教学周报，都会顺带去其他板块逛逛。
学霸基本聚集在学术讨论区，甚至有专门占座的活动小组。
杂谈版的流量最大，刚开学那会儿，他就是从这个地方了解学生们对自己的各种看法。
老师有专属交流页面，而且还可以视情况选择匿名，这点很有意思。
靳展行第一次进教职工主页，一眼扫到四、五个希望和他交往的匿名帖。
社团版面最为活跃。
勤快的社长每天更新十几条日志，会气急败坏的点名骂那些搞砸了活动的成员，也会吆喝着招呼大家到处吃喝玩乐，投入的劲头和巴尔扎克在公会里的表现并无差别。
靳展行从未留过言，是个纯粹的看客。
有些事情要在当下的年龄去做，运气好破格进入军校是一回事，因此放弃的部分，失去的那部分是后来无论如何努力都弥补不回来的。
只能成为遗憾。
傅雪身体往他那边斜去，在肩膀快触碰到他手臂外侧时，点到即止的停下，暗戳戳的试探：“所以要不要参加我们社团的活动，感受一下？”
“你们那个恐怖故事社？”说起这个，靳展行倒是想起来了，“你们宿舍是怎么回事？”
傅雪被他忽然严肃的表情骇到，“什么、怎么回事？”
‘老师vs学生’模式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打开了？
靳展行开始提问：“那个柯雅，平时抢课挺积极，坐上机甲就紧张到胡言乱语，我下的指令十个她最多完成一半。提醒她两句，她回头看我的眼神就跟在看鬼一样，搞得我很有压力。”
傅雪也是被他那句‘很有压力’弄得哭笑不得：“她一个用智能电饭煲都会把锅烧坏的机械白痴，真的不是针对你，就……理解下吧。”
有的人运动神经发达，有的人天生学霸，还有的人看上去真的很努力，也只是看上去……柯雅就属于这个类型。
靳展行勉强‘嗯’了一声，继续：“每堂课我例行问大家有什么问题或者提议，辛妙妙一定会强行向我发邀请。我给她上课，她请我社团活动，变异版礼尚往来？”
傅雪很认真的憋住笑，尽量表现出对待问题的严谨，“她上个月刚过完17岁生日，非要解释她给你发邀请的行为，大概是天才的执着吧。”
靳展行的眼色将信将疑，“给我说鬼故事，把我吓得呜哇乱叫，以此满足她天才的优越感？”
“是小孩子的玩心……”傅雪没办法帮辛妙妙打掩护了，身为恐怖故事社的副社长，她羞愧的低下头。
鉴于她不是罪魁祸首，至多只能算帮凶，靳展行没打算往深了追究，“最后，那位大小姐把缺课当家常便饭我是早就有所耳闻，第一周她来上我的课我还挺高兴，之后再没出现过你知道我有多失望吗？其他教授那里我不管也管不着，我的课不能缺，否则别说她满80级来找我，我也会——”
没等他说完，傅雪猛地抬起头，对他保证道：“不用你动手，她以后再缺课，我去狙她！”
“你去？”靳展行表示怀疑。
傅雪诚恳且稳重的点了个头，“眼睁睁的看着室友沉迷游戏，我良心感到不安，有必要拉她一把！”
靳展行总算满意：“祝你成功。”
她突发奇想，冒死一问：“要是不成功会怎么样？”
问出口她就后悔了，因为面前的男人露出个冷到人骨子里的笑容，语气温柔的重复说：“祝你成功。”
如果不想全班要给令狐昭陪葬的话，祝你成功。
傅雪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侧身伏在椅子扶手上，背对他，“我想好了。”
“想好什么？”
“称呼……”
靳展行眉梢轻扬，做洗耳恭听状。
傅雪调整好复杂的心情，坐正来，和他四目相接，“这么严格，是教官没错了。”
*
关于‘教官’这个称呼，在做加拿大极地任务被时间之神惩罚时，好像就有了最初的论调。
即便那时候傅雪毫无意识，而靳展行也尚不确定。
晚霞散尽时，抵达半山的几何餐厅。
有了前面的相处，慢热型的傅雪同学已经能就着服务生偷瞄靳展行的眼神，开教官的玩笑。
食物很好吃，用餐过程轻松愉快。
就跟在游戏里一样，当最初突兀的开始得到缓和、有了过程，一切变得顺其自然的舒适起来。
晚餐结束后，坐缆车下山，回到学校时距离十点还差五分钟。
是个标准，亦显得绅士的时间。
靳展行直接把a-9000停在女寝15号楼的顶层空域，傅雪有些紧张的跟他道别，接着又道了谢，在一阵小慌乱中下车，一头钻进电梯。
然后她发现，对比中午出门时，忐忑的心情似乎有增无减？
宿舍的客厅里难得无人，大家都窝在房间做各自的事情。
桌子上留有一份还有温度的点心，令狐昭在便签上写到：突破78级庆祝！
傅雪拿着便签反复掂量，想起大小姐前天突破77级时放话说：我找了两个帮手，过几天放假就去试试先驱者公会那帮人的实力水平。
心下一定：确实该正视这个问题了。
*
时间：9月23日，早，11点46分
地点：湖南省常德市，洞庭湖畔
区域状态：npc管辖，14分钟后将开启争夺战
昨晚雪芙没有上线，洗完澡钻进被窝里睡了，连胶囊仓都没碰。
没想到夏亚也神奇的没有上线。
等她接到巴尔扎克的视频通讯，提醒她再不离开常德，先驱者公会全体成员将在一刻钟后留在城内，被动加入守城一方，帮npc抵御外侵。
她这才急忙登入，进入只有会长和副会长才有权限的舰桥，设定航行路线。
当先驱者号缓缓升空，向四川方向驶去时，脚下的城池开启全面防御光罩，npc的各类兵种在塔楼上就位，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雪芙松了口气，走到活动室，除了魔王，大家都在！
气氛是融洽中隐约流露出一股子不对劲……
她还没来得及问花无情的现下会面情况如何，本该在学术研讨会中的莉莉安尔首先发话：“你放心，你们的事，我会对爷爷保密的。”
雪芙诧天下之大异：“你这种说法很容易造成误解好吗！”
再说她都成年了，难道和男性进行正常的约会还要事先给家里写报告做书面申请？
海上升明月捧着在常德城新淘的茶杯，端坐在桌前，似乎思量着什么，旋即，目不斜视的予以肯定，“在现实中也很相配，还穿情侣装了。”
花无情对她另眼相看，“进展得这么快！”
茉莉甚至有些佩服，“中将在巴尔扎克家休养的时候很受欢迎的，从来没有女孩子成功把他约出去过！”
“不是情侣装，那只是衣着上的巧合！”雪芙一边解释一边往后退，“还有我没约他！”
正在一起做某个数据测算的卡尔和克里斯托弗齐齐抬首，望着她，异口同声：“是他约的你。”
肯定式！
k伯爵盘腿坐在背投前，联机打任天堂新出的游戏，眼睛盯着不断转换的画面，嘴上懒散的嫌弃道：“我加入先驱者公会是想磨练自己，会长副会长带头谈恋爱，风气都被你们带坏了。坦白说，我有点失望。”
“既然你都听见了，我就不说什么了。”巴尔扎克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张舒适的老爷椅，他瘫在里面，一前一后的摇晃着，“今天公会的核心会议内容，稍后我会向魔王转达的。”
“我们没有谈恋爱！”雪芙拔高话音。
克里斯托弗：“没有吗？”
茉莉：“不可能吧……”
花无情：“那么明显，在湛江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
海上升明月：“很相配，真的很相配。”
莉莉安尔：“我还想把研讨会上认识的小年轻介绍给你，看来不需要了……”
大家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就在这时，k伯爵面前的背投忽然发生抽扯，游戏画面被一个模糊的人影覆盖，在噪点和电流的嗞嗞声中，那道人影逐渐变得清晰——
“世界大陆的居民，还有冒险者，你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