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九章(1 / 1)

“你住口!你、你胡说八道!”

洛梅娘本人比谢良钰还要生气,小姑娘两拳一握,就又要冲上去打人,谢良钰连忙一把将她圈进怀里——单论力气他比梅娘还有不及,可梅娘怕伤了他,一见相公伸手过来,赶紧收了力,顺势就跌进他怀里去。

县丞咳了一声,一扭头,简直没眼看。

小姑娘脸一下子涨红了,一下子从相公的怀抱里跳出来,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可那眼神显然不大有威慑力,更像是娇嗔,给谢良钰看乐了。

“县尊大人饶命啊——!”

“好了好了,”县丞不耐烦地摆摆手,“本官是此地县丞,莫叫错了。”

不是他偏心,在场这么些人都长眼睛,哪个能把这满口疯话的家伙说的那些词,跟眼前这个朗朗俊秀的书生联系在一起?

谢良钰这壳子实在具有欺骗性,再加上他前世位高权重已久,眉宇间便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架势——若是放在久经战阵的将军身上,怕一瞪眼就能把人瞪得两股战战,可配上这副文弱书生的模样,便只显得浩浩君子之风,并不突兀。

这样的人,说他是个恶事干尽的赌徒,还强||辱了人姑娘的清白逼迫婚娶?

啧,别的不说,瞧瞧那张小白脸,再看看当时的女娃义愤填膺的模样,鬼才信他!

见马老三还想狡辩,连轴转了好几日的黄县丞不耐烦起来:“到了此处还敢攀咬,来人,先打他几板子消消火儿!”

从一开始就被无端针对的马老三都要哭出声来了。

“大人!大人饶命——您随便找人问问,小人真的没有说谎啊!”

黄县丞揉揉眉心:“打!”

“大人。”

谁也没想到,这时候居然是谢良钰站了出来。

梅娘又担心相公“心慈手软”,暗暗拽了一下他的袖子,谢良钰微微冲她摇头,对黄县丞拱手道:“大人,这人不知与学生有何仇怨,自开始便只拼命攀咬,看样子不会善罢甘休——若大人疑心,不若如他所说,寻个人来问问,看他身后有何人指使,也好还学生的清白。”

“哎,我其实没……”

黄县丞说到一半,对上谢良钰坚定坦荡的眼神,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论这个疯子说得是真是假,今天他在街上闹这么一通,始终是对这书生的名声造成了影响,如果事情不了了之,难免今后有人拿出来说事,倒不如问个清楚明白,日后若再有人提起,也好有个说道。

不过,听这小相公的口气,这人似乎也并不只犯了疯病。被人指使……他在状纸上着意强调怀疑这混混与白莲教有关联,难道竟是真的?可白莲教的人又为什么会针对他一个与世无争的读书人呢?

唉,这事儿闹的……

“行,来人,上那赌坊寻个管事来。”黄县丞脑袋一转,发现事情似乎并不简单,随手招来个小吏吩咐道。

谢良钰连忙补充:“大人不妨找些与此人相熟的赌客,分开讯问,也好看出他们是否在说谎。”

黄县丞点点头,示意那小吏跟着谢良钰的说法去做,马老三迷惑不解地看了忽然开始帮自己说话的谢良钰一眼,忽然意识到什么,脸唰地白了。

他怎么忘了!上头的人正跟前两天快被赶尽杀绝的前任县令有关,都说前县令勾结逆党妄图谋逆……

艹!被这小子给耍了!

马老三浑身一哆嗦——他原本若认了讹诈的罪,不过是蹲几天班房,可要真的和造反扯上关系……

几个脑袋够砍的啊!

“大人!大人!”想到这,马老三自己把自己吓得抖如筛糠,甚至涕泗横流起来,“大、大人饶命,小人认罪了,认罪了!小人不该胡乱指认这位相公,您饶过小人吧!不不不——您把小人关进大牢里去吧,无需问讯了!”

黄县丞:“……来人,给我打!”

你当县衙是你家开的?

黄县丞这两日心气正不顺畅——原先的县令爷与他不对付,那蛀虫每日只知饮酒作乐、压榨百姓,于政务却是两眼一抹黑,半点不想管,最后倒弄得他这个县丞日日在衙门伏案苦干……若不是他出身此地,为了父老乡亲别太受罪,谁想每天受他那鸟气!

可偏偏大齐国内,如今一个北边宣大一带,一个江浙闽沿海一带,因为北边连年边战,沿海又倭寇横行,当官不好说得掉脑袋,是最没人愿意来的,黄县丞眼睁睁看着那狗官考评期满,却硬还赖在位子上三年又三年,气得都有上京告御状的心思了。

好在苍天有眼,那狗东西跟白莲妖教有染,顷刻之间被拉下马,整个衙门连同附近州府的势力都被连根拔起,好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但这事儿好归好,却也不是没有麻烦——整个县衙都几乎空了,一时不可能把人员补齐,那些撂下来的挑子,可叫谁去干?

……自然是又得倒霉的黄县丞能者多劳了。

黄县丞这几日熬得眼窝发青,天天做梦都盼着新任县太爷带着他的班底赶紧上任,正是焦躁的时候,此时碰上马老三这么个出头的椽子,还跟前任县令有点儿关系,火气顿时都朝他撒过去,说话语气都恶了三分。

而且此刻,对方这不同寻常的反应让他敏锐地察觉到,这种关系,怕还不简单。

如果真是白莲余孽……前任的势力都被清缴成了那样,余党在城里竟还如此气焰嚣张,其中定还有朝廷没觉察到的眼线网络,要是真能揪出一条大鱼来,那自己可就立了功了!

想到这,黄县丞甚至有些口干舌燥,他看了仍一派从容的谢良钰一眼,眼中不由浮现出些许赞赏来。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书生早先便想到这点……自己是在县衙这鱼龙混杂的地方磋磨了十几年的老人了,而此人前来拜见拿的都是其他生员的帖子,还没考上秀才,论理该不通政事,若他真在此时便能如此顺藤摸瓜的敏锐和心计,那……

其前途不可限量。

马老三被带下去打了板子,鬼哭狼嚎的声音回荡在堂前,梅娘这时候终于感到些害怕,又跟谢良钰贴紧了些,看眼神微微不忍,可更多的却是解气。

哼,这种人干嘛同情他,敢诬赖相公,真是罪有应得!

梅娘一丝一毫都没有因为她和谢良钰并不美好的初遇而怀疑过这个人,她没读过书,不知道君子如风,也不知光风霁月,但在她眼里,自己的相公那么好,就像那天上的月亮一样,温柔明亮、清清白白,能够嫁给他,是自己目前短暂的人生中最美好的事。

而当初那事……要么是意外,或也定是遭人陷害!

她甚至都考虑过,自己会不会成为了旁人要陷害相公的工具,甚至有些愧疚起来。

谢良钰视线下移,对上他的小妻子的目光,忍不住有些心疼,干脆抬手揽住她的肩膀,也不管此地人多眼杂,只想给这可怜的姑娘一个坚实温暖的依靠。

梅娘单纯,所思所想都写在了脸上,他轻易就能瞧出她在想什么,更是怜惜,对那吴氏以及她家人的厌恶,也更加深刻起来。

这些妄图伤害梅娘,在自己不在的时候欺负过自己娘子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衙门的效率很高,马老三奄奄一息地被打完板子的时候,几个形容猥琐的赌徒也被带进了后堂。

事情愈发复杂起来,可县令不在,又实在不好升堂,不大的后堂被塞地满满的,幸好这地方来看热闹的百姓们进不来,谢良钰这边除了他和梅娘,也只有那个帮他们呈上名帖的青年,叫叶审言的,此时也感觉到了事情不对头,微微皱起眉头。

“你们,”黄县丞也不废话,在那几个人畏畏缩缩地自报家门之后,直接往谢良钰的方向一指,“可曾见过此人?”

谢良钰转过身去,微微抬起下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诸位,”他轻声道,“可看清楚了。”

那城北赌坊暗无天日,又乌烟瘴气的,大家每天都处于赌红了眼的状态,哪有那么多工夫去观察别人长什么样。况且他现在和原身相比,变化可不是一点半点。

那几个人果然露出犹豫的神色。

马老三一下子急了:“你……你们,都都他妈傻了?”

“好像……是?”

“三、三哥……您这是怎……?”

“我感觉不像啊,这真是那姓谢的小子?”

黄县丞哂笑一声,正待说话,却见后排一个高大的汉子眼睛一亮,忽然嚷嚷起来:“我记得!就是他,上次,就是他在我们赌坊闹事!”

梅娘紧张地抓住了谢良钰的袖子,谢良钰却暗道一声“来了”。

他闹过事的地方,可不在城北,而是在城南。

黄县丞:“哦?书生你呢,可有话说?”

他一抬头,正好看见谢良钰面上竟闪过一丝紧张。

“大人,”谢良钰拍拍梅娘的手,迟疑道,“学生……学生无话可说。”

“相公!”

一旁的叶审言也露出惊讶的神色:“这位兄台,他说的,可是真的?”

“是……”谢良钰抿抿唇,“君子口不妄言,大人,叶兄,学生确实曾去过赌坊,但这其中……”

“大人,他承认了!”马老三一阵狂喜,涕泗横流地大喊道,“他认了!快把他抓起来!”

“大人……”

黄县丞一阵头疼,正在这时候,一个小吏走进来,在他耳边悄悄耳语几句,县丞脸上闪过一丝惊讶,连道:“晏老先生来了?快请!”

被另一个衙役引着走进后堂的,正是谢良钰当时在募军营遇到的那位姓晏的老大夫,他一看见谢良钰,就紧走两步,竟惊喜地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小兄弟,果然是你!”

来得正是时候。

谢良钰心下一笑,也佯作惊讶道:“您怎么来了?”

黄县丞来回看看他俩:“怎么,你俩认识?”

**

有晏老先生在,那日的事情很快被说清楚了,老先生不吝赞扬,在县丞面前大大夸赞了谢良钰一番——他似乎是个很有身份的人,和黄县丞私交也好,近来更是因为救死扶伤在安平一带名声大噪,有他作为证人的分量,足以了解这个不大的小案子。

问明情况后,黄县丞没有再废话,直接叫衙役将马老三关押下去,严加审问,更是着重注意了那个叫破谢良钰身份的高大男人——认得如今的谢良钰,曾在城南运达赌坊工作过无疑,那里被查封后,里面的打手杂役也作鸟兽散,不想竟似乎还彼此之间有所联系,从他身上下手,应该能得到不少收获。

一众赌徒很快被押下去,黄县丞毕竟只是个县丞,将来继任县令来了,约莫还要再提堂,不过,这些人的犯罪证据确凿,至于之后寻找他们与白莲教的关系的事,就是府衙要操心的,和谢良钰他们没什么关系了。

谢良钰又陪着晏老先生与黄县丞聊了几句,他是惯在生意场里长袖善舞的,最懂得怎么与人说话舒服,又不让自己显得圆滑市侩,更会讨年长的人欢心。到得后来,连黄县丞都拍拍他的肩膀,夸这年轻人不骄不躁,是个能潜心读书的好苗子。

谢良钰微微一笑,趁机道:“学生前些年家中变故,缠绵病榻,课业落下许多,近来才有所好转,便打算参加明年科试的。”

“这……不到半年了,来得及吗?”晏老先生闻言给他摸摸脉,发现确是有些细弱,“你这身体,平日读书也别太过操劳。”

黄县丞乐呵呵的,看法倒不同:“我观你这小友言辞之中,为学功底已十分深厚,与那上届县案首叶审言站在一处,也并不显得逊色……再说不过是一场县试嘛,咱们安平不以学风出众,下场练练手也是好的。”

县试是童试考试的第一场,若能取得案首资格,之后无重大事故,便无须再一路考至院考,照例便能够进学,,获取秀才功名,黄县丞能这样说,不论是不是客套话,都已是对谢良钰十分看好。

不过谢良钰的志向,可不仅仅在一场县试而已,。

“您谬赞,晚辈晓得自己的状况。”谢良钰笑笑地接上,谦逊道,“要谢长者抬爱。此间若无事,晚辈就先回去了,家中新近搬迁,许多事情要做呢。”

这二位显是旧识,随兴两句凑趣是不错,若留的长了,打扰人家清谈,反而不美。

晏老先生看了乖巧地等在门外的洛梅娘一眼,笑得意味深长:“新婚燕尔?你小子,上次在营里还装作不认识人家,这动作够快的。”

谢良钰苦笑:“这其中可有些渊源,梅娘她……唉,我俩也是时运不济阴差阳错,只是还算幸运,成亲之后,双方算合得来。”

他说得含混不清,却又似乎透露了不少的信息,晏大夫和黄县丞对视了一眼,都听出些什么,可看眼前年轻人的样子显然并不情愿细讲,便都没有问。

只是,这孩子到底太过良善,又孤苦伶仃的,家里没个长辈做主,这婚姻大事岂能儿戏,若其中真有什么机关……可不能轻易把作坏之人放过去了。

两位作为“长辈”的责任感油然而生,又勉励了谢良钰几句,便放他们小夫妻回家去了。

两人手挽着手,一直到回到家关上门,洛梅娘往窗外头看了一眼,忽然间长长出了一口气,轻轻拍拍自己的胸口,心有余悸道:“这、这就是没事了吧?”

谢良钰给她倒了杯水:“吓着你了吧?”

“吓死我了!”梅娘吐吐舌头,一把把杯子接过来,猛一仰头全灌了下去,“我头一回去那衙门里头……那个姓黄的官爷人真好,和其他官老爷一点都不一样。”

谢良钰笑着摸摸她的头:“黄县丞是个好官——”他忽然想起什么,好似不经意地问道,“对了,我记得你的姐姐,是嫁给了县里教谕的幼子,可对?”

梅娘眨眨眼:“是呀。”

谢良钰思索一阵,露出一个心有定量的笑容来:“原来如此。”

那教谕是个肥差,此次没被白莲教的事情牵连,一方面肯定是舍了不少银子出去,另一方面,也足可见那人左右逢源,约莫不是个好相与之辈,只是不知道,在为官之道上如何……

今日言谈中谢良钰也曾有意刺探,听黄县丞的口吻,似乎与对方并不是一路人。

这小小的安平县,别看如今县衙里不剩下几个人,可其下亦是风起云涌,水深得很呐。

这人若是个好官也就罢了,可若为官不仁……虽说作为洛梅娘原先应去的婆家,跟自己并未有过直接冲突,但以他们和吴氏的关系,谢良钰一点都不介意借机“为民除害”。

他这个人,睚眦必报又爱迁怒,从来都不是个好人。

黑肚子的某人还在这里琢磨着如何害人,镇定下来的洛梅娘却已经忙活起来,小姑娘心思单纯,今天一天经历了那么多事,给吓得不轻,可片刻便忘了,开始纠结该在屋后那篇花田上种豆角还是黄瓜。

——若说这个穿越来的时代有什么地方最让谢良钰满意,恐怕就是此处远比他所熟知的古代品类丰富许多的瓜果蔬菜了,民以食为天,若真让他天天土豆白菜烧猪肉地过活,那就是奋斗到九五之尊的位置,都没什么意思。

谢良钰走过去,站在小娘子身后,很谨守礼节,双手后负,一派君子模样:“娘子,咱们晚上吃什么?”

洛梅娘嗔他一眼:“刚不是吃了馄饨,就又想晚上啊?”

“我的好娘子,”谢良钰忍不住笑,“那都是半上午的事啦,后来又是打人又是进衙的,你还不饿嘛?”

“我……”洛梅娘正准备说什么,肚子却不给面子地响起来,她脸顿时一红,洁白的牙齿忍不住咬住了下唇,“那、那你说,想吃什么?”

谢良钰想接过她手中的锄头:“娘子做什么,我便吃什么——快去,这地我帮你翻了,咱们自己种上菜,以后都不用出去买。”

他也学乖了,发现小娘子精打细算,便不想在她面前显得自己大手大脚。被洛梅娘放在框里带回来的小鸡小鸭们遭了这一天动荡,竟还都活蹦乱跳的,一打开箩盖,就都叽叽嘎嘎地满院子疯跑起来,神似早些时候的谢虎。

洛梅娘温温柔柔的一笑,手上却不松劲:“相公是读书人,怎么能干这种粗活呢?”

“什么读书人,”谢良钰忍不住扶额,“再怎么样我也是这个家的男人,连这点小活都不让我干,难道要我去做饭?”

“我不……”

“先说好了,我做饭可难吃着呢,”谢良钰耸耸肩,“虎子那饿死鬼投胎似的,只要肚子里有食儿,都不愿回家吃我做的饭。”

洛梅娘被他逗得抿嘴一笑:“好了,那你帮我摘些菊花来——今天乔迁新居,给你们做炸菊花吃。”

这小院的前任主人风雅,院里丛丛簇簇挺着几杆竹子,还有夏末初秋早开的菊花在风中摇摆,夫妻俩都是实用主义者,打算将花都翻了种菜,考虑到那几根竹子能出笋,这才堪堪放过了它们。

谢良钰从善如流,拿了把剪刀,撩起袍子蹲下去,认真地一株株剪掉田里盛开的菊花。

他的手修长,骨节圆润,肤色也白,趁着金黄的菊花十分好看,很有古贤悠然南山的意境,可惜满脑子想的都是焚琴煮鹤的俗事,很是表里不一。

洛梅娘在后面拿着个笸箩喂小鸡小鸭,悄悄看着自己的丈夫,咬着唇笑起来。

相公可真好看。

“相公,”梅娘想了想,小声问道,“你今天说,要回来给我讲的故事……?”

她这样说着,又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好像自己还是个小孩子,睡前还要听故事哄似的——可她就喜欢听相公说话,青年的声音柔柔润润的,听着舒服,也很让人安心。

谢良钰一愣,随手往地里栽了几株蒜苗,这才拍拍手,笑道:“你说那个?本来还想晚些时候再讲,哄你睡觉呢。”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刚入v的千字原因,明天要暂停一天~所以今天和后天都更六千字作为补偿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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