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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贰扒章 君心归一[5](1 / 1)

腊梅寒香,天照五十三年末。

杨寒衣将梅客居里里外外挂满了红灯笼,白雪皑皑,红梅艳艳,整个庄子张灯结彩,喜庆一片。杨寒衣和樊默言在彼此相守相扶中过了第一个属于他们的新年。

正月初四时候温氏来拜访杨寒衣,温氏现在皮肤白皙,脸颊泛红,穿着厚实的小夹袄,整个人有种岁月沉淀的美。杨寒衣将苏州铺子一事给他们说了,温氏初始推拒,耐不住杨寒衣劝说,最终点头,只不过他们在金陵顾不过来,叫杨寒衣代为照看,杨寒衣悉数应了。

初春二月,杨寒衣送走了一波流民,招了上百租户,将庄子上七千多亩地尽数分了出去。这一年杨寒衣开始尝试种三季稻谷,奈何天公不作美,苏州地段雨水太充足,种早了容易烂根,最后无法还是种双季稻。

三月桃花初开。去年桃花树栽的晚,长势还行,奈何没人高,要开出十里桃花那阵仗怕是不能了,但采花还是要去的。

杨寒文雇了十二个年轻小姑娘上了山。

桃花初开时花瓣最娇嫩,颜色也最艳,用这个时候的桃花花瓣酿酒做胭脂都能保留其最本真的味道,只是采摘花瓣时需用最嫩的手,那样才最香的桃花。

一番忙活,杨寒文一行人也才得了五十斤花瓣。

杨寒衣看着五十斤花瓣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杨寒文却说:“去年种的,今年的小树苗还能收五十斤,以后势头会更好,不错不错。”

杨寒衣说:“有什么用,去皮过水什么都没了。”

杨寒文说:“不能这么说,这五十斤还是一朵花上摘一片花瓣积攒下来的,你总不能把花瓣都摘秃了,那你以后吃什么桃?”

“而且这桃花茨实,你挑个十来片花瓣过水捣碎淘澄,将汁液留着,再把发酵好的酸米碾成细粉,和桃花汁液兑在一起,加些桂花油珍珠粉,最后风干,一罐子桃花胭脂就出来了。”

“我看了下苏州集市上的粉胭脂什么的,里面大多有有铅粉,你就打着不含铅粉纯手工制作的名头,每罐子一两银子,特意给大官贵妇,名声传开后,你再降价,他们觉着你的东西好,对其他东西自然就没兴趣了。”

杨寒衣摸了摸桃花花瓣,淡淡冷香飘过来,细腻触感,像美人轻柔皮肤。

不含铅粉,不用防腐剂,少利多销,这个名头很好,他就不信那些高门贵妇一直用含铅脂粉不怕长斑毁容?

四月花开漫山,杨寒文将养蜂人带进了山,酿蜜事项开始。‘梅中花岛’来游玩的人不少,姑娘小姐们成群结伴。

杨寒衣收门票收的手疼,待那些姑娘小姐下山后又安排人引导,将回不去的贵人悉数带到了自己名下的胭脂铺子酒店酒楼。一套流程走下来,杨寒衣得了一万两 。

春季稻谷丰收,七月桃子漫山,九月梨子硕果,两项共计三十万斤,杨寒衣酿酒做蜜饯拿出去卖,共计收入二万两,秋季稻谷大丰收,此时杨寒衣已经屯粮百万,手上银子万把,若将山上所有正业副业合计起来,银子十五万不再话下,真正成了一方土霸。

这年过去,天照五十五年,杨寒衣二十,正式弱冠。

这年杨寒衣花了一笔钱帮孤鹜落霞在苏州镇上置办了一套屋子,替孤鹜姐姐孤渺赎了身。

杨秦氏那胎的确是男娃,杨家老七杨寒霆如今一岁多,杨寒衣又使唤一笔银子,在漯河镇给杨家置办了一套大宅子,买了几个小铺,让杨秦氏在那边做做生意,赚点小钱,免得穷疯了到时在他庄子门口堵着闹腾。

按例每月初一杨寒衣都是要拜会夫子的,几年相处下来,杨寒衣真的觉得自己挺渺小的,第五这人真不简单,除了算数章法不喜,其他四书五经、天文地理、家国天下、庙宇朝堂,都了然于胸,奈何脾气不太好,有时候容易暴躁打人。

杨寒衣有时真的想睡懒觉,冰天雪地去的晚,或是几天没去。第五会罚他跪雪地,有时候直接藤条子往身上抽,他身子骨虽说养的结实了些,可到底不是正宗汉子家,后背每次血红一片,第五丝毫不心疼。樊默言敢怒不敢言,每次都抱着病歪歪的杨寒衣回来。

第五不光精通心学理学,对儒学法学墨学都了然,看着那像藏书阁一样的夫子,杨寒衣只叹这辈子他就只有混吃等死的份了。话虽如此,杨寒衣还是会逼着自己去看,看完一本,整个人更上一层。

天照五十三年到五十五两年间,许斐然来信两份,皆是报平安之类。赵子涵书信只有三封,每次说的都是滇缅战况,行军艰难,两方僵持,森林蛇虫之多,环境恶劣。

天照五十五年夏,赵子涵惨败,朝廷在相对安静的十年中第一次惨败!

天照五十四年冬,北边四族联合攻打雁门关,昭帝只得抽调白卿过去,让他守陕西,顺带将张远调去了甘肃,这一调防北方兵力集了二十万。

南方兵力空虚,皇帝典型只管自己家门口的事,滇缅山高皇帝远,他手够不着,本懒的管,输了割地赔款就是。但扛不住朝臣进谏,只好装模作样的调了福广十五万兵,语言不通还是其次,关键是一堆老弱病残,打仗时赵子涵指挥这,他们听不懂愣愣站着,等人来杀。

这样不输,天理难容!

天照五十五年六月,南缅王联合南唐王,两国结盟,君主披甲上阵,赵子涵二十五万老弱病残和唐缅十五万精兵良将苦苦僵持,边线濒危,粮草告急。

昭帝下令从湖北荆州、湖南株洲、河南郑州、江宁杭州苏州扬州几地征粮支援南边。这次征粮不比以前,力度是往年两倍,各地叫苦不迭。

各地征粮知州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完成朝廷征粮额度,多少地主乡绅要将存粮出售,上头政策压的紧,各地知州不得不张贴告示,告知各豪门望族乡绅地主。

杨寒衣担心的这一天终于来了!

第五读完告示,沉默半晌,眉头拧巴。

第五拧眉是杨寒衣第一次见,可见这事多大。

杨寒衣心中担忧更甚。

第五长叹一口气。

杨寒衣说:“夫子,各地都没有动静吗?大家都不缴粮,怎么办?”

第五盯着杨寒衣看了片刻,说:“你要不要做带头人?”

杨寒衣道:“我哥哥兄弟友人都在前线,我肯定是要带头的。可我怕做出头鸟,我不想被打,我不想被朝廷盯上。”

第五说:“若你重视仕途前景,便该知道三殿下非你明主,皇帝老儿要是对这个嫡长儿子有半分眷顾,就不会把这个二十多岁的孩子发派到那么远的地方,那是存心要断了他活路,让他被朝廷各臣天下唾骂!”

杨寒衣说:“先不管我前途仕途如何。那前线将士用血肉之躯争的每一寸都是我们的国土啊!不管我朝土地如何满目疮痍,烽火硝烟,可那终是我们的国土!夫子,犯我国土者,虽远必诛,国土之争,当寸步不让!夫子!”

杨寒衣已经不是两年前的杨寒衣了,他知道那个他想念的异世再也回不去,而这个时代局势动荡,每个人都可能随时死去。

他想多活几年,活的有意义一些。他学会了当下局势,明白朝廷派系之争,在第五的带领下,对很多事情能从大局着手。

他知道现在整个朝廷上,最希望的就是南缅战败,那样所有兵力都能集结起来,守护北方,守护他们最想要的安稳!

一旦赵子涵战败,调遣回城,朝廷便可议和,做那割地赔款,丧权辱国的事。而这位先皇后的嫡子,便永永远远是庶子,此生再也没有资格和太子争个高低。

往好的方面想,皇帝是派赵子涵去南方历练,让他常驻军中以待来日。若赵子涵兵败归城,昭帝可以坦坦荡荡的说这个儿子无用,更换嫡子是他自己不争气,是他自己没本事,一个小小的仗都打不好,能有什么作为,朕更换嫡子是明智之举!

那时赵子涵不得不一辈子活在太子阴影之下,兢兢战战,眼巴巴望着属于自己的一切被他人掌控。

“你自己先静下心来,好好想想。”第五语重心长:“从你自己能接受的方面看,你应该怎么做;从家国天下方面,你该怎么做;从前途前景方面,你又该怎么做?你好好想想吧。跟了我两年,你该明白。”

杨寒衣道:“夫子!从杨寒衣自身来看,学生朋友亲人都在战场,学生不想他们马革裹尸,惨死战场,于此学生当捐!”

“从家国天下来看,无国何以为家,无家何以为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真到那时国破河残,我们每一个人都不好过,都将朝不保夕,成为他人足下之物,于此学生当捐!”

“从前途前景来看,三殿下前途不明朗,朝臣都不看好,可杨寒衣还是愿意跟着他。一是他当年救过学生,差点为学生丢了命,救命之恩,学生当报;二学生坚信嫡长为尊,嫡就是嫡,庶就是庶,万没有平妻嫡长变为庶的做法。这样儿戏储君之选,我天照还有何前途,就算以后学生跟了太子,他会不会效仿皇帝,宠妾灭妻,更换嫡子?于此学生当捐!”

第五满意点头,道:“你的确长大了,也明白了更多。男儿当以家国为先,以定天下为志,你分析的很透彻,去吧。”

杨寒衣当天带头在苏州缴粮。

杨寒文挨家挨户做工作,让那些乡绅地主救济前线,杨寒文嘴皮子厉害,将那些人都说动了,也有一些顽固,坐看风起云涌,笑说边境战况,就是不操心。

秦怀玉组织民间百姓为前线士兵捐银子做粮饷,百姓日子艰难,也知国土危机时刻,当齐心协力,度过难关。

碎银子,铜板,两三个的,四五个的……都悉数送到了义捐地。

三人带头,各方动作,各地齐心,最后征粮九十四万斤,银子两万,直接押送到了滇南。

滇南此处南方,交通不便,环境恶劣,那边是典型的雨林气候,兵士病的病,死的死。战况没有任何进展,一直僵持。杨寒衣给赵子涵写了信,分析战况。

六月中旬,杨寒衣找第五阳明论前线局势,来请第五出山的户部典仪谢天明不小心说漏了嘴。

滇缅之战,九十四万斤粮,杨寒衣倾尽半个身家,还是没能阻止战败。

赵子涵败的很惨,粮草足够,银子足够,可环境艰难。

过雅安江时,南缅军队埋在水中偷袭,二十多万兵死伤惨重,不得已退回西双大森林,森林气候湿热。

正是盛夏,酷暑难当,西双森林中蛇虫鼠疫横向,不少士兵得了痢疾,上吐下泻不止,各方传染,死伤一众,剩余残兵退回我朝边境,不少士兵被蚂蝗吸干了血废了腿,一部分被毒蚊子咬了,中风死去。

赵子涵带着一种参将回到丽江关内。

秦丞相二子秦怀安年少有为,乃是虎将,快马加鞭赶往边塞,和南缅南唐王议和,割地十万顷,赔款二十万,绸缎布帛一千匹,将雅安江给了南缅,雅安关内女子尽数没为军|妓,男子为壮丁苦力。

耻辱!真是耻辱!丧权辱国,丧权辱国!

杨寒衣知道消息后,登时身上止不住发抖,身体瞬间发麻,心口像被一块大石压了,耻辱、憋屈、愤恨、无奈……各种情绪交织,一口气要上不上,要下不下,想发泄出来,一口气在胸中乱窜,恨不得自己也能提刀上阵,却不得不忍住,眼泪在眼中打转!

杨寒衣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亲眼看到割地赔款,丧权辱国的事发生!

心中抑制不住的家国情怀让他泪流满面,这次战败议和,后面就会有无数次,到最后民不聊生,国将不国,国人将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见着外族之人就要跪拜参见,更甚者,外族将吾辈屠杀殆尽,国内子民还不能反抗!

那是何等大的耻辱啊!

第五沉默半晌,长叹一声:“君之昏庸,民之灾祸,国之不幸。”

谢天明无奈道:“万事必有因果,三殿下去云南,很多人挽留过,朝堂上也说了滇南地势险要,不让三殿下去,但三殿下执着,总想着有作为,才要去试试。”

杨寒衣给第五阳明煮茶,眼泪吧嗒吧嗒掉,第五说:“南边败了,北边雁门关气势更甚,现在只有四族,狼族还没掺和进来,等狼族掺和进来,这仗更不好打。北藏边疆也不安分,最近私下动作不少,内忧外患啊,好日子没几天了。”

谢天明和第五关系极好,曾经考试受过第五提点,看到杨寒衣奉茶低着头,眼睛哭的像兔子,沉了片刻,换了话题,说:“三年前圣上将乡试延到十月,这次朝廷要人,陛下特设恩科,分文武两科,身份不限,天下有报负能为国尽力救国于危难者皆可参加。”

第五喝口茶表示知道了。

谢天明又说:“秦丞相要放权了,他三个儿子个个身居要职,大有作为,牢牢掌握各方大权,且秦丞相站太子一脉,日后朝中局势一眼分明,怕都是太子的天下了。如今秦党在朝中大肆排挤三殿下旧人,为太子登基铺路,过几年太子上位,只怕三殿下更无立足之地。学生怕是有心无力啊……”

第五叮嘱他:“你平日静观其变就是,万不可冒失行差踏错,紧要关头,明哲保身为重……哎,杨君宁?”

杨寒衣心思全在赵子涵那,根本不知道第五和谢天明说的什么,奉茶后,便出去清洗茶具,等第五叫自己小字,才意识道自己游魂了,忙躬身道:“学生失礼了。”

第五道:“洗干净了,把《般若经》抄了吧,算是给死去的将士超度。”

杨寒衣出了茶室,樊默言在棋室门口的水缸边等他,见杨寒衣魂不守舍过来,眼睛发红,睫毛湿了一片,印象中杨寒衣受伤委屈都没这么哭过,心中预感不好,忙说:“出什么事了,夫子打你了?”

杨寒衣一下子扑倒樊默言怀中,将樊默言抱的紧紧的,在他怀中就是一场放声大哭,心中酸涩难受,只哭的像个傻缺。

樊默言拍他后背:“寒衣是受委屈了么?是谁,我去给你出气。”

“太丢人了!真的是耻辱,赵蕴之战败,天照割地赔款,女子为妓男子为奴。丧权辱国啊……”杨寒衣哭道。

樊默言亲了亲杨寒衣,抱紧他,说:“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罢,别憋着,我怕你扛不住。”

杨寒衣哽咽抽抽,说:“我们同胞死的很可怜,土地也没了……默言你不知道,我在的时代,就是先辈割地赔款求和退让,我们后辈多少年都被人唾骂,那些占领我们国土的外族人唤我们‘东亚|病|夫’,将国人视作牲畜,我们后辈走在哪里都被人看不起,国家力量不强大,我们要参加各国之间商贸互市,都要被迫签订三十年的条约,收了他们三十年的洋垃圾……你知道多惨么,就是割地赔款,丧权辱国留下的后果。而为了争回失去的土地,我们努力了百年,为了让国人不再被奴役,勇敢的士兵们死了千百万……真的很惨很惨……”

杨寒衣也不管樊默言听不听的懂,一股脑的全说了。

樊默言后面没听懂太多,可知道最重要的一点是土地没了,遂盯着杨寒衣,沉重道:“君宁,你信我么?”

杨寒衣抬眼,发肿的眼和樊默言对视,杨寒衣看到了樊默言眼中燃烧了一股不一样的情绪,是生命绽放的炙热,是山河在手的坚毅,是对他的心疼……

杨寒衣点头,道:“我信你,我一直都信你。”

樊默言亲了亲他,说:“有我在,只要你一句话,我会尽我所能,帮你收复失地。”

“你别,你不能上战场。”杨寒衣忙道:“你立场不明,天照现在都疯求了,我不想你去冒险,免得你累死累活,那些酸腐文人还要纠结身份,最后将你关起来怀疑你,猜度你。我不要那种事发生,所以你不能动,偌大天照收复失地还要你一外族人来,整个天照是多无用,被取而代之也是必然!”

樊默言给杨寒衣擦干眼泪,杨寒衣笑了笑,刚才听到战败一事,那种作为后辈的使命感责任感上头,各种情绪充斥胸腔,向樊默言倾诉一番,不曾想樊默言为了他竟要再上战场,冒着性命之危,只为他能畅快一些。

杨寒衣抱着樊默言,亲了亲他,说:“这些事不是你我能决定的,尽人事听天命罢。”

帝都没有了消息,南边也没了动静。

暑往寒来,腊梅含香,白驹过隙。

天照五十五年冬,杨寒衣又收的盆满钵满,三四年沉淀,山庄一切走上正轨,银子足足收了二十三万,还不算仓库囤的粮食。

天照五十六年,杨寒衣二十一。

新年刚过,年初一。

杨寒衣按例去找第五阳明论道学问,这次第五没有和杨寒衣读书写策论,而是让杨寒衣煮茶。

杨寒衣的茶第五一直瞧不上,这次不知为何却主动要求。

前些年,杨寒衣庄子有的桃花酥、槐花蜜、梨子酒、葡萄干、葵花籽、薄荷茶……能送的小东西杨寒衣悉数送了。

第五喜欢这些,也喜欢杨寒衣实诚,每年都会嘱托一下杨寒衣给他留点零嘴,哪怕这么多零嘴,第五从来没有主动要求杨寒衣煮茶,一般都是杨寒衣自己主动煮,然后被第五嫌弃。

今次真的很反常!

第五看着他,说:“杨君宁。”

杨寒衣将茶捧给他,躬身道:“夫子请讲。”

第五慢慢道:“跟着我这三年,你都学到了什么,看了何种书?”

杨寒衣想了想,前世现世的太多了,遂说:“夫子,年代久远,看的还是有些,学生说不出来。”

第五道:“四书看完了么?”

杨寒衣说:“看完了。”

第五道:“《论语》和《中庸》看完了么?”

杨寒衣点头。

第五又说:“你的性子适合走儒家,以后好好利用你的舌头。若真的没有路走,再用法家。”

杨寒衣道:“学生不敢多想,只想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往前。”

第五道:“时间不够了。你所读之书,够你写篇文章了,但以后一定要小心严谨,万不可再有卷面脏污的事出现,否则你就别叫我师傅。”

杨寒衣躬身,道:“学生谨记夫子教诲。”

第五又说:“记住少说多看多做,小心口舌之祸。成也口舌,败也口舌。”

杨寒衣低头:“是夫子。”

第五道:“书看完了,就练练身板,我知你身份和我们不一,哪天要遇到五族犬蛮,刀在你脖子上时,能打就打,那个时候也别论道了。总之,你随机应变,灵活些,万不可太过迂腐。”

杨寒衣道:“是,学生谨记。”

第五说:“天文地理、经史子集、各方政治、你能看的就多看看吧……以后若是诞了孩子,叫为师一声师公也成。前途重要,家庭也重要,兼顾着罢。”

杨寒衣点头:“是,夫子。”

第五说:“写文章踏实些,飘忽之话,华丽之语就少些,多些真功夫。”

杨寒衣道:“是,夫子。”

第五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可还记得?”

杨寒衣琢磨不定第五想法,遂说:“学生记得一些。”

第五说:“道和名,都重要也不重要。”

杨寒衣领会:“学生会顺应天道,不趋炎附势,不蝇营狗苟;以家国为先,以国土为先,以万民为先;立于巅峰,不骄不躁,身居市井,安然平淡。不追名逐利,只遵从本心,为天下道义,万民之名而活。”

第五道:“为师性子太过偏执,和你三弟颇像,你性子柔和,万不可太过温和,也不可太过刚强,做人把握好度。”

杨寒衣:“是,夫子。”

第五道:“记得你第一次来说的话么?”

杨寒衣想起来,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是以要修身养性,历经磋磨,言国之策,平天下祸。”

第五点头,道:“是我的学生。你是个有想法的人,前两天来的消息,今年特设恩科,身份不限,全国各地有志之士都能去帝都会试,会试名次你不可偏执太重,随缘就好。”

杨寒衣吃惊:“会试?”会试这就来了?

第五不答,说:“今天我要嘱托的都嘱托了,要说的都说了,前途、家业、情爱……你都各自安排好罢。切记去了帝都遮住你眼角泪痣,帝都等级森严,万不能因为身份招祸。为师说完了,你回家准备,十五过后去帝都试试吧,雪天路滑,走时不用来了。”

去参加会试,全国性的考试,比高考还难的那种。

杨寒衣记得自己上次去帝都还是三年前,哥哥寒羽让过去,那次还是去的京郊大营,离现在已经有三四年了,久远到他都忘了帝都是何模样了。

一想到去帝都,看到密密麻麻的人,经历那些勾心斗角,杨寒衣就害怕,好容易有的日子他舍不得,不想这么快就没了,直白些就是杨寒衣喜欢上了现在的安逸,不再年轻了,他斗不过,也不想斗。

杨寒衣眼中的情绪被第五尽收眼底,第五抄起藤条就抽杨寒衣身上,吼他:“国家存亡之际,读了圣贤书不想着为国尽力,只想着安逸舒坦,还不如我将你弟天天拘在这也好过在你身上浪费时间。有那三年,老夫早教出十个杨寒文了,怎会教出一个不成器的你!整日做着晋升地主的春秋大梦。等国没了,你所有的安逸富庶将瞬间化为乌有,你那脑袋都不一定能安稳挂在身上!你可知什么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杨寒衣身上疼的厉害,只嘘声道:“夫子,夫子……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我从未去过皇宫,去看遍帝都风情,不了解有些畏惧,去我一定会去,定不负夫子所托。”

第五道:“为师知道你性子温和,总想着成家养双儿女,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杨寒衣道:“学生知错。”

第五忽的沉声:“记住!若你以后真的帮三殿下夺回储君之位,定要好好辅佐,你今日辅佐之恩可保你一世容华。我还是那句话,指点江山,挥斥方遒,江山为棋,兵士如子,谈笑间江山变化,你要做那下棋人。和你种田是一个道理,只是你现在种的是田,以后种的是天下,能不能结果,是丰年还是灾年,看你而定。百姓安稳、国家平和、民爱君主,这才是你所坚持的仁德之道!可明白?”

杨寒衣茅塞顿开,心中一颤,跪地道:“学生记住了。”

第五舒口气,道:“你和你弟相比,自是比不过他的,他心思比你活络,是三甲人选,你规矩勤勉,有个身份,跟着三殿下,也大有作为,万不可心高气傲、好高骛远、心比天高。人要享得了容华,受的住平淡。”

杨寒衣眼眶一红,没有人会教他这些道理,就连前世也没,那些人说的最多的就是怎么挣钱,怎么做成果,天天加班各种玩命熬夜,哪有人指点他怎么走,怎么去做更好的自己?

第五从怀里拿出一个锦囊和吊坠,道:“你从山里出来,还能有想法,能看的长远,定有作为。帝都你人生地不熟,一路上若无人照应,拿了此物进京,去翰林院找符阳,他会帮你,若你信不过,可同秦怀玉一道,他对帝都熟悉,知道甚多。”

杨寒衣不懂,问他:“夫子,我不懂,为什么秦怀玉会知道帝都怎么走,他身份特殊,久居山间,却学识极高,四通八达,我觉得他像个迷,看不懂。”

第五看他,道:“你可知当朝丞相?”

杨寒衣点头:“知道一些,丞相有三子,手中大权在握,权倾朝野。”

第五悠悠笑道:“滇缅之战,是何人之子前去议和?”

杨寒衣道:“秦怀安。秦、怀、安……!”

三个字一出,杨寒衣就明白了:“夫子,怎么会?!”

秦怀玉在来拜访第五的第一天就说过帝都,秦府,玉绯公子,哥哥和寒武来庄子的时候提到秦丞相,秦怀玉手掌染红,那不正常的表情,可怜他当时不敢想,结合最近几年,秦怀玉骑射驾御,诗词歌赋样样皆通,多次谈论朝廷局势,分析北边战况。

他一直以为秦怀玉就是学识颇多的才子,哪里敢想他是当朝丞相的儿子,秦怀玉竟是当朝丞相的儿子!

杨寒衣难以相信,道:“夫子,为什么,为什么丞相对外只说三子怀玉明明那么年轻有为?”

第五冷笑,道:“这就是丞相的家事了,老夫不掺和。你自己慢慢想吧。早些收拾收拾,去帝都吧。”

杨寒衣接过第五手中吊坠和锦囊,跪地虔诚一礼,三个响头磕了。

第五受了这礼。

杨寒衣有些割舍不下这三年师生情,眼睛酸涩发红,颤道:“夫子,学生以后还能回来看您吗?”

第五道:“随缘吧,你只需说你要说的话,做你要做的事,至于师恩,你我心照不宣。”

杨寒衣拿着东西,再次躬身,辞别第五,出了第五府。

天色澄澈,微风薄冷,青烟缭缭。

寒衣站在第五府门外,心生感慨,他在这个世界有意义的过了三年,三年啊……

樊默言在第五府门口不远处的长道上,撑着一把三十二骨油纸伞,上穿小夹袄,下着虎皮裙,脚蹬马革长靴,静静看着杨寒衣。

杨寒衣和他对视,嘴角一弯。

眼前这个人,陪着他走过了六年,六年如一日,他的模样和气质就好像没有变过,看自己的眼神还是那么暖,和他之间的信任从未有过裂缝,最艰难的时候一直都是他在自己身边。

十五岁嫁给他时,他是温柔的俊朗的,如今自己二十一岁,长高了长壮了,身高到了他鼻子处,他还是温柔的俊朗的,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丝沉稳淡然。

就好似花开花落前世因果都走了一道,尘世间吵吵闹闹,沧海桑田,在他眼中都不值一提,他只是那过客,在青烟缭缭的凡间足尖一点,携着他的手乘风离去。

杨寒衣将信和吊坠揣进怀里,笑着跑过去,将樊默言拥入怀中。

樊默言笑着搂过杨寒衣,低头亲了亲他。

杨寒衣抱着他,久久不松手。

街道上来往的行人异样看他们。

樊默言轻扯开杨寒衣。

杨寒衣深埋在他怀中,说:“让我多抱抱你,默言。别松成么?”

樊默言笑道:“好,寒衣若喜欢,多抱些便成。”

杨寒衣道:“默言,我心里很空。”

樊默言道:“为什么?我看你今天出来的很早,可是在里面受了委屈?”

“没有。”杨寒衣道:“学完了,以后不用来学了。”

樊默言惊道:“你被夫子撵出来了?”

杨寒衣笑乐了:“我有那么不受夫子待见?”

樊默言笑道:“我家寒衣自然是最好。那待如何?”

樊默言道:“要去帝都考试了,会试。”

樊默言嗯一声,说:“就是比乡试更高的考试么?”

杨寒衣点头。

樊默言说:“要多久?”

杨寒衣道:“每年八月,秋闱。”

樊默言说:“要我和你一起么?”

杨寒衣说:“肯定啊,不然你让我一个人去,帝都我人生地不熟的,要是遇上那些不要脸的人,我怎么办,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了。每晚不抱着你,我也睡不安生,怎么能离了你。”

樊默言道:“那庄子怎么办?我们三弟怀玉大义一并离开,庄子就没人了,山上还有那么多东西,总不能都丢一边。”

杨寒衣道:“你说的也对,不过农忙时候我和寒文再回来,平时庄子让落黄师傅看着些,应该顾的过来。”

樊默言道:“那成,我们回去准备吧。”

杨寒衣满肚子惆怅离别之情,在看到樊默言那一刻,扑进他怀里时,便都算作烟云,只满心欢喜牵着樊默言,一笑一摇一摆往苏州去。

今日天澄澈,杨寒衣和樊默言坐车回到山庄,手牵手去走那段灯笼小路。

小路在半山腰,站在上面可俯瞰大半个山间,远处灌木青松蓊蓊郁郁,新出的麦苗绿油油,山间道路上有人驾着牛车,有人翻着地。

皑皑白雪,要化未化,露出里面藏着的黑色土壤,远处绵延千百里是还未出芽的各种树苗,房子在山间错落分布,炊烟寥寥。

杨寒衣心中满是自豪,豪情万丈。

那灯笼小道蜿蜒到梅客居,是樊默言等他回家的小路,小路两边有耐寒的花草。

杨寒衣摸了摸兰草,深吸一口气。

“这个地方真好。”杨寒衣惋惜道:“这次去帝都肯定要在那边多留些时间,以后想看到这些怕是难。”

樊默言说:“心里有想做的就去做,做完了心里满足了再回来。这路一直在,庄子上的人都会等你。”

杨寒衣心中悸动,牵着樊默言的手更加紧了,从庄子忙碌起来后,他就没好好看过樊默言,樊默言曾经是有家的,虽说那个家不是他想要的,可最后却落得个分家断亲的命,到如今他们有了家,说的就是这个理。

他们一开始想的是把庄子建好,庄子好了后心里得到了满足,人满足了就该有番事业,事业有成后再回来。这里一直都是他的家,他们并不是永远离去,还会回来,就像樊默言只是暂时在中垣,等着做到了心中想做的事,肯定是要回塞北的。

人一生有多少事情是在适当的年纪适当去做呢,换了不同的地方,只要做到心中想做的,满足后再回去,也是一样。

樊默言从未伤感离家,他又在愁什么?

杨寒衣笑笑,牵着樊默言的手回了梅客居。

杨寒文在书房看书,这三年间,虽说他是和杨寒文一起学习,夫子都是第五阳明,可杨寒文的确天赋高,第五放心不少,每次只给一堆书杨寒文看,七天为一核查,杨寒文表现好,第五都没操心过。再看他,每天都去,还把夫子气的够呛。

杨寒文早得了消息,将庄子一切都安排好了,杨寒衣算是舒心,有这么能干的弟弟,做梦都要笑醒。

当晚,杨寒衣冷的睡不着。

樊默言在一边收拾东西,那架势比杨寒衣去考试还焦灼,忙的厉害。

“默言~”杨寒衣唤他。

“嗯?”樊默言转头看他。

杨寒衣说:“别收了,快睡吧,我一个人睡不安生。”

樊默言笑了笑,说:“再收一些,怕你到时又忘掉了。”

杨寒衣哼哼道:“你快些。”

樊默言道:“马上就好。”

杨寒衣坐在床脚,说:“你快来罢,我冷的很,想被你抱着。”

樊默言微微一笑,放下手中之事,抛衣扔衫,进了被窝,双手就往杨寒衣身上招呼。

初春天冷,樊默言手如冰,摸到杨寒衣脖子时,杨寒衣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嘶……你手好冷,别这样……”

樊默言凑到杨寒衣脖子边,眼睫毛贴着杨寒衣后脖颈子,呼出一口热气,小声道:“你我都六年了,寒衣还害羞呢。你热乎了也不是这般啊……”

杨寒衣被那口热气折腾的痒,侧身过来看他,羊脂白玉从脖间滑落下来,凉凉的贴在杨寒衣锁骨处。

樊默言眸色发红,杨寒衣心中悸动,摸上樊默言的脸,说:“默言,你想有个属于你自己的家么?”

樊默言在杨寒衣脖间来回轻扫,听到这话,支起一支胳膊看他,疑惑道:“你说什么家?”

杨寒衣说:“狼族,你塞北的归属地,你想在那里有个家么?”

六年了,樊默言在身边无形陪伴了六年,处于尴尬位置,每天小心翼翼,各种流言蜚语,都是樊默言在面对,这不是他该承受的,那样对他不公平。

“有你的地方就是家。”樊默言正色道:“和寒衣在一起,心中便有了归属,觉得身体有了力气。若说在塞北……”

杨寒衣盯着他,樊默言说:“如果你想在中垣,我就陪你在中垣,如果你想在塞北,那我们就去塞北。你只要开心,我也高兴。”

杨寒衣抱紧他,感动他什么都顾着自己,说:“默言,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这么几年你一直陪着我。”

樊默言说:“说了你是我妻。”

杨寒衣说:“我是个家庭感很重的人,不想自己孤单单一个,一想到离开自己住了很久有安全感的地方,心里就像被挖了一块……杨家那不是我的家,樊家也不是,那些地方都不能让我放松,和你一切我才是最自在最真实的。”

梅客居这个山庄是樊默言娘亲的,后来转到了他的名下,说对这个地方没感情,没有眷念不舍那是假的,这是他和樊默言相互扶持一起生活的地方,好容易可以享福了,却要去考试,不舍是真不舍,好似去了帝都,就只有冰冷的算计,波谲云诡的朝堂,那只是让他放东西的屋子,不是他存放情感归属的家。

樊默言知道杨寒衣怕什么,将杨寒衣抱在怀里,解开里衣。

杨寒衣也去抱他,解他里衣。

杨寒衣把合成好的羊脂白玉给樊默言带上,说:“我现在长大了,身板也好些了,有能力自保。去了帝都,身份等级森严,你拿着羊脂白玉,必要时还能有些作用。”

樊默言想推拒,杨寒衣道:“默言,听我一次,你护我那么多次,让我护你一次,成么?”

樊默言点头:“好,听你的。”

樊默言露出那满是肌肉的胸膛,一百多鞭,四十二刀,曾经的凄苦已尽数被岁月吹淡。

杨寒衣摸着他肩头处的箭伤,那里还有一个疤,泛着浅浅的红。

“当时疼么?”杨寒衣亲了亲。

樊默言说:“你得救了,便不疼。”

“我看看脸上的。”杨寒衣捧着樊默言的脸,看着他侧脸的那道痕迹,六年里每天芦荟胶摸上去还是有用的,此刻已没了踪迹,只是当时划的深,有一道淡淡的痕,还是那个俊朗伟岸的人啊,好看的不行。

樊默言搂住面前的杨寒衣,两人呼吸交叠。

樊默言在杨寒衣耳边说:“寒衣,我很喜欢你,你就是家,我的家,我的归属。”

——我想许你红纱骏马群狼围候威风飒飒,看你青衣策马号召群狼笑靥如花。

那些话令杨寒衣无处安放的心有了停歇的地方,就这样爱一个人一辈子,没有杂念,两心相守,多值得啊。

杨寒衣抱住樊默言,凑他耳边亲他,软声道:“官人,宠我啊”

“妖|孽!”

……

两人扑腾完,杨寒衣道:“默言,我腰疼,给我揉揉。”

樊默言道:“叫你不安生,闹腾的很。”

杨寒衣说:“我懵了,你几道了。”

樊默言:“过三。”

杨寒衣扛不住了,伤身啊,近两年格外频繁,他每次狂放妖|孽没边,樊默言都能收拾了他,这体力是多好,杨寒衣心中暗暗佩服。

樊默言帮杨寒衣清洗罢,才自己去穿衣。

杨寒衣心中感动至深,抱住他,在樊默言脸上亲了又亲。

樊默言侧身搂着他,眼眸微红,额头抵着杨寒额头,杨寒衣笑着用鼻尖蹭他,樊默言呼吸厚重了些,说:“不够?”

杨寒衣缩了缩,他撑不住了,浑身疼,身子那处已经没了感觉,就是想像猫一样撒撒娇,两人又温存了会,杨寒衣才睡过去。

樊默言抱着杨寒衣,格外满足。

杨寒衣的侧脸真好看。

翌日清早,太阳出来,风依旧冷。

秦怀玉桃源的桃花还没长出,枯凸枝桠上零星挂着几片小叶子。

杨寒衣去了桃源找秦怀玉。

两人于微风薄寒,桃花枝干下,布置了一张桌子。

桌上放着一壶薄荷茶,一碟子葡萄干,一碟子槐花蜜,一碟子桃子干。

杨寒衣一身天青色拢纱广袖长衫,袖口处绣了几朵桃花。

秦怀玉一身浅蓝色拢纱广袖长衫,袖口处绣了几朵梅花。

一模一样的衣衫样式,是秦怀玉设计出来让老王裁剪的。

两人对坐。

杨寒衣笑着给秦怀玉倒了杯薄荷茶,道:“怀玉,你我认识多久了?”

秦怀玉接过茶,笑了笑:“六年。”

杨寒衣长叹一声:“不知不觉你都在山上陪了我六年。人的一生有多少个六年?”

秦怀玉道:“是啊,时间一晃你我都长大了,初见你时你身量都未长齐,如今弱冠已过,更加俊秀倜傥了。”

杨寒衣道:“我也记得初见你时,你温文尔雅,各种受礼老城。我当时还呛了你一顿呢。”

秦怀玉哈哈笑:“你当时那嘴皮子可厉害,我心想哪有你这么能说会道的人。”

杨寒衣举杯:“来来来,喝一杯,这杯敬当年年少青涩的自己。”

秦怀玉将茶一饮而尽,说:“寒衣,我挺佩服你的。”

杨寒衣:“这话怎么说?”

远处山脉绵延起伏,花木成林,苍松翠柏。

秦怀玉环视一周,凝定那杯薄荷茶,道:“我来山上时,一片荒芜,连水喝都没有,你来后不顾辛苦,硬生生将庄子打理出来,这份吃苦的心我怕是学不来的。”

杨寒衣笑道:“被环境所逼,没有办法的事。”

秦怀玉凝定杨寒衣,问他:“寒衣,如果有一天我也被环境所迫,你我还是朋友么?”

杨寒衣不知道怎么说,对秦怀玉他的感情很复杂。

初来山上看着秦怀玉一个哥儿还在这种地,杨寒衣是心疼的,知道哥儿身子弱,一个不小心随时能命呜呼,他不想秦怀玉走他老路,能照顾就照顾着。

见秦怀玉能识字,杨寒衣是惜才的,连带着刘大夫给他的书他都给了秦怀玉看,他想秦怀玉能走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揣着一肚子学问在山间忙活。

在庄子上开支不够时,秦怀玉将自己酿的酒都悉数送给了他,杨寒衣记着秦怀玉的好,知道他雪中送炭,又可惜秦怀玉哥儿的身份断了仕途,总想着帮他一把,庄子修缮出来后,让秦怀玉过来读书,给他创造一个好的环境,知道他孤单单一人,杨寒衣感同身受,和他惺惺相惜,甚至还把秦怀玉介绍给了哥哥,成了自己半个兄弟。

对秦怀玉,杨寒衣从始至终都是想对他好,不想那样一个完美的人在泥土里挣扎。

可是……命运很爱和人开玩笑。

他一直照顾的人家世丰厚,地位显赫,才高八斗。他爹是当朝丞相,是太子背后的大树,权倾朝野,他自己也是王侯贵子,惊才艳艳。

杨寒衣真真切切感受到等级身份这种东西存在。

此次去帝都,会试场上,秦怀玉状元之位志在必得,也可以说从一开始他就在等这个机会,等这个能让他光明正大出山的机会,一旦成了状元,丞相又是他爹,连太子都要亲自拉拢,那时候秦怀玉能不站在太子那边吗?

杨寒衣已经铁了心要和太子夺嫡,秦怀玉一旦和太子搭上边,自己和他之间六年的情谊还能剩多少?

两方势力形成,最后结果,成王败寇,你死我活。

真要和秦怀玉走到对立的那一天么?

杨寒衣不想,不到万不得已,他不希望你死我活。

秦怀玉道:“寒衣,如论何时,我都当你是我朋友的。”

杨寒衣笑了笑,又递了一杯薄荷茶,笑道:“你我是兄弟,也是朋友。”

秦怀玉笑了,道:“来,喝茶。”

第二杯薄荷茶喝完,杨寒衣冷的不行,和秦怀玉说了些话,便回去了。

两人都心知,此去帝都,彼此再也不会是这般纯然的少年。

过去的六年,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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