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幺将盘上的罩子刚刚掀了条缝，里面的香气立时溢满整个屋子。这沙棠果好似木香、又携果香，幽幽淡淡、若有若无。
盘子里是一枚如李子般大小的红色浆果，珠圆玉润，晶莹剔透，隔着薄薄的皮竟似要滴出水来。小幺小心翼翼的以指尖轻轻拿起，生怕还没入口便捏破了它。
看她将那果子囫囵个放入口里，又眯起了眼睛，陆吾笑问：“味道可还满意？”
小幺仰头吞下，亦俏皮一笑：“汁液饱满，微酸，没有果核。不过什么味道都好，下次我去水界，再也不怕会沉入水底了。”这才是她着急服下的原因。
“我巴巴的赶着给你送来，你倒吃得轻巧。”看她俏皮的样子，陆吾心头一热，掩过了方才因她不在乎的一点失落。
陆吾又告诉了小幺，刚才旁人在时他没有说出的话。
以她的元灵，能拉着雪鸾落入归墟，不足为奇。毕竟这世间再厉害的灵障也是灵息所设，亦有微小漏隙。只要有漏隙所在，小幺的灵息便可寻得。小幺点点头，算是暂解了些心中疑惑。
也许一切终有命数，她本该属于水界，才有此一遇。
临走时陆吾问她，为何要在半夜里溜出去。
小幺实话实说，说想吃新鲜的棪果。之前父帝拿来的那一篮她尽数留给了英招，聊表感激英招这么多年待她的情意。
陆吾扔下一句：“明起我有要事，你且休息，三日后我送你去堂庭山。”
果然第四日，陆吾早早的就候在了都外前舍。
小幺问他：“为何不带雪鸾同行，她的脚伤已经无碍了。”
“你忘了，后日是这青要山密都的开山之日，雪鸾要迎武罗神君入殿，待你回来就可搬入山内了。”陆吾对她问话似有准备。
“那我不要留下迎候神君么？”小幺问道。
“你虽明面上是她属下，可这实打实恭拜叩礼的委屈我半点也不会让你受。”陆吾又开始护短了。
“这哪里算是委屈？我是她御下仙姬，自该恭迎司山之神入都。”小幺认真的道。
“可你本不是。”陆吾未再答话，立时携她出了山门。
到得堂庭山外，陆吾说天帝那里有事自己要赶回去就不陪她了。让她好生在这里玩上些时候，他自会差人来接她回去。
陆吾又嘱咐小幺，赤松老头儿抠门得很，若肯留她宿下几日，自然是最好。看能否蹭得他一两件宝贝回来傍身。总之，让她一切听从赤松尊神安排便好。
这里已留下了小僮，在山外随时差报消息。
这是小幺第一次单独串门子。父帝和陆吾如此放心的让她一人前来，连雪鸾也借口没让跟来，她知道定是有原因的。
多年前，父帝曾亲口告诉过她，赤松是和父帝、母妃同期元化的尊神，灵力深不可测，却从不问三界之事。
在小幺还未出生时，她母妃就曾恳请赤松收她为徒，不为习术，只愿保她平安。
想是那老头顾着她的身份秘密和元灵命数便没有答应，对此她母妃直到灵逝时还心有未甘。
后来她父帝心疼小幺，也意欲再提此事。怎奈这老头先知先觉，每当天帝前来，他便到三界间神游去了，不记得给天帝吃了多少次闭门羹。
此后，无论大事小情仙神集聚，那老头亦再不登天庭，避免与天帝碰面。
陆吾也在她面前提起过这段渊源，所以在小幺心里，一直系着堂庭山和那老神仙，倒也不全是为吃那棪果。
眼前的堂庭山峰峦叠嶂，云雾缭绕，林荫白露间时有白猿跳跃。
小幺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心下想，幼时那原本的小幺若真能拜了师，自己便就生长在这里了，定比那槐江山自在有趣。
可她没有想到另一层，自小在此山生长，原本的小幺就不会有之前的遭遇，你江小菲又怎么能穿来呢？
眼前已是山门，却见那山门洞开，无人守候，小幺知道尊神定是在此处设下了灵障。
小幺整顿衣裳面容，对着山门正中，深深躬身大礼三拜。
轻声道：“天帝帝俊、月神常羲之女朤月，求见赤松尊神。”
是的，她就是天帝与月神的亲生女儿小十三，是自幼被天帝大藏于天地间的幺女。
亦是采娲祖遗石之灵所生，生来就有填补天地与仙神元灵之力，被三界传作镇天之宝的月神遗珠——朤月。
知晓这九天最大秘密的除了她母妃和自己、天帝和陆吾，三界中也就仅有这赤松尊神了。
清风徐来，有淡淡的棪果之气拂入鼻息，小幺知是灵障已开，遂迎风翩跹而入。
读文的小仙女们请相信，小幺这一趟堂庭山之行绝非偶然，小幺日后最终的命数将要从此刻起，一步步改变。
入山门转过不远，便是堂舍。东堂前邻着山壁有一小片低矮的林子，林子外一花匠打扮的老者，正弓着背在修那树上的枝子。
小幺没有言语，走至近前，朝老者施施然跪下，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无人嘱她如此，小幺只觉得理应这般。
这是她第一次向父帝以外的人磕头。还有一次，陆吾说是在月神仙逝那日，陆吾曾抱着襁褓中的她，给她母妃磕了三个响头，而那时的“她”还不是她。
显然老头不意她会如此，看着她身量纤纤的模样，微叹了口气：“罢了，今日便莫回去了。”
赤松想起当年月神休休有容、婉婉有仪，一时间心里不是滋味。
看那十二月女，哪个不是自小被教养得容形皎皎，言规有矩。这小幺本应最像常羲，可天帝和陆吾都怕在有限的年少光景里拘了她的性子，刻意让她烂漫一些。
赤松知道她有她命定的运数，故才如此散养。那些规矩的神女虽有万般好，却失了少女本该有的欢乐。
“尊神，您这是，要留宿小幺吗？”她想起陆吾的话，有些不好意思。
“留宿？陆吾那娃子想得倒美。为着让我答应见你一面，他在我这山外跪了三日三夜。”老头一语道破，原来陆吾说的要事，是来此提前替她拜山求见尊神，小幺心下一暖。
“这些年我与你父帝怕是结下了梁子。正好我去那鹏山石室，你随我一道去住上七日。回来再好好尝尝那果子，也不枉你跑这一趟。”赤松说道。
“父帝说过您最是凭本心做事，断不会对您心存芥蒂，也早嘱咐小幺一切听您安排。”即便没有陆吾的交代，小幺也是愿意听他吩咐的。
“吃了我这盏茶便走。”
老头宽大的袖子往空中飘飘一挥，她近前的石案上便多了一盏一壶。小幺鼓了鼓小嘴，心想那新鲜的棪果今儿是吃不成了。
老头道：“饮尽”。
小幺依言而行，上前自斟自饮，三盏下去，那壶已见底。
“真和你母妃心性一样，对旁人从不设防。”尊神看她性情如此率真，不禁感慨一句。
这赤松终日老神在在，不问天地之事，唯爱炼玉，淬丹，尤以水玉为最。
那鹏山的石室是赤松尊神每年采撷仙玉元石的地方，他口中的石室却是有着数百座山峦汇聚的群峰。
去鹏山的路上老头问小幺，你从没见过我，怎知我就是你要找的人，万一我是山中寻常花匠，你堂堂帝女方才那个响头不是白磕了。
小幺扑哧一笑，哪里会有那么古怪的花匠，修剪枝桠不用刀剪也就罢了，还一边修剪一边对着空中的悬壶大口喝酒。
其实她不能说出口的是，因着母妃的缘故，她心里对赤松尊神有一种莫名的亲近之感。
虽然棪果没吃上，可小幺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又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水界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