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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商队(1 / 1)

快到桑宅的时候,霍钰大抵是为了生意,才不得不低头:“你准备一直板着脸吗?待会儿小苏见到了,又要数落我这个师父了。”

“二少爷放心,我不会的。”她只会在他跟前生闷气,从来没有一次不是站在他一边,不是吗?

闻人椿越想越觉得自己窝囊。兴许是在系岛太久了,陈大娘、苏稚,还有好多姑娘同她讲了新鲜的玩意儿,她有些不乐意被霍钰揉圆搓扁地过一生。

甚至——

“又在想什么?”比起争执,霍钰更恨她看不见他,他撑了撑拐杖,往她身边挪近了两分,“口口声声叫我二少爷,却将我视为无物。”

闻人椿不说话,故意挪远两分。

“哄不好了是吧。”

“小椿不用二少爷哄。”

她正等着他的下一句,却听霍钰嗤地一声笑出来,“你看你这样子,像极了怨妇!”

还不是你。

闻人椿瞪不过霍钰,就朝着无辜窗户愤愤地白了一眼。

“小椿。”他有时觉得闻人椿很乖,有时又觉得她很刺,“相信我,我走的每一步,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

“我知道,二少爷是为了二娘、为了还琼姑娘。”她承认自己在强行歪曲事实,把那一分的事情硬要讲到十分满。

她要让自己与霍钰隔出一段分寸。再这样放任下去,她好怕有一天自己会放下礼义廉耻,做出投怀送抱的下流事。

不能这样偏向虎山行。

前头车夫适时地说“到了”,闻人椿想也不想,立马跳下车。

霍钰望着她飞奔而去的背影,脸色随着天际晦暗下来。

“同你男人吵架了?”瞧见闻人椿没有扶着那个瘸腿少爷,苏稚觉出不对劲。她着急地,还带了一丝兴奋地问询起来。

闻人椿同她厮混得已经很熟了,反问道:“是不是桑武士不同你吵架,你就盼着别人吵?”

苏稚被踩到痛处,顺着大喊“无聊透顶”。

“什么事儿都顺着我心意,没意思极了。”她身在福中不知福,每每抱怨此事,闻人椿都是一副毫不遮掩的嫌弃脸。

“等哪天桑武士不顺你心意了,我看你也不会觉得有意思。说不定要把整个系岛都震一震!”

“别在我娃娃面前胡说。”苏稚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月份还小,肚子微微凸起,像是吃多了。

闻人椿也蹲下半个身子摸了摸,满脸爱意。

“我这两天在缝一双娃娃鞋,等缝好了,我再给你拿来。”

“别啊,你都做了好多衣服鞋子了。加上我娘、我姨、我姑婆们做的,怕是穿都穿不完了。”

“反正我也没旁的事,做这些事,图个开心!”她的目光一直留在苏稚的肚子上,好像那里已经有了一个成型的娃娃,圆圆眼睛嘟嘟眼。

苏稚觉得闻人椿身上的母爱光辉比自己还要亮眼,打趣道:“你这样喜欢孩子,赶紧自己生一个啊。到时孩子们一起长大,还能做伴呢。”

闻人椿想都不敢想,努着嘴唇回了一句:“我自己的日子都没过明白呢。”

“不是挺明白的嘛。如今谁不知道你是霍师父未过门的妻。”

闻人椿摇了摇头:“总是要回明州的,那儿有很多事情,也有很多规矩。”

“那你们先在这儿把孩子生了,等回了明州再结亲呗。”系岛不是掐着规矩过日子的,因而苏稚总把事情想得很简单。

“不行。”霍钰一进前厅,就听见苏稚又在怂恿闻人椿。他立马拦住苏稚的下文,唯恐闻人椿听多了歪门邪说,又要同他置气冷脸。

“没名没分生下的孩子,会让小椿同它一起被说闲话。”说着,他牵起了闻人椿的一只手,指尖摩挲她手背。

闻人椿已经习惯了,不再像起初那几回,会脸红心跳地当真。

她足够配合,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只有苏稚还不服气:“我看霍师父就是怕自己被说闲话。”要不是桑武士来得及时,又有公务要与众人商讨,苏稚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下数落的话。

他们很快落进了霍钰的如意算盘。

得知货物能比从前卖高两成价格,桑武士已是心满意足,他不知道系岛的寻常物件能在大宋的土地上得多少喜爱。也许他知道,但他不在乎。

苏稚也是个不管事的,桑武士偶有问她意见,她都说好。

财、权、地位,霍钰想要的一切在系岛永远显得可笑且无足轻重。

一顿饭吃下来,闻人椿更加闷闷不乐了。

直到霍钰说他要组建一支系岛的商队,同船去趟临安城的时候,闻人椿的脸上才闪现出一片生动的惊讶。

他从来没有提起过。

这话同样在桑武士的意料之外,他搁了筷子,沉着声问为何。

“就之前同您讲过的药材,我以为还是要亲自跑一趟。毕竟奇货可居,价格难定。”

“系岛不在乎这些。”

“那系岛的子子孙孙也不在乎吗?未雨绸缪,方能求得更加安泰繁荣,否则和平日子,您又作何要起早贪黑地练兵。桑武士,商贸之争何尝不是另一个战场。”

“……”

“待您和小苏的孩子出生,他若是想去周游他地,却发现出入困难,货币不通,甚至外头世界比这儿繁华千万倍。他要作何感想?”

“你闭嘴!”

“固步自封,以为世外桃源,迟早落后被打!”

“霍钰,不要再说了。”闻人椿不知霍钰今日是怎么了,平时都是谦卑着逢迎着,做一个谋士,今日竟自己挑了枪。

那头桑武士心中也发毛,不顾苏稚拉扯的手,放了话:“霍钰你不必激我!你就是想拿我系岛当踏板,大肆敛财东山再起!”

“桑藤见,我敬你是有谋的武士才同你讲这些。若不是顾着小椿和小苏的情谊,感恩你们搭救之恩,我大可自己回明州。管你系岛被人削去多少财富!”

两个男人都像点了引线一般砰砰砰地吼着,苏稚和闻人椿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只能无用地劝着架。最后竟是靠苏稚谎称肚子痛才消了这一夜的炮火。

回去的路上,车夫走了另一条路,本是想趁天黑走个捷径,却发现这条路颠簸得厉害。闻人椿怕霍钰的腿撑不住,便主动靠了过去,让他将大半个身子的力量都放到自己身上。

“不躲着我了。”他顺着靠上去,语气示弱,似是不准备将脾气转到她身上。

“小椿不敢。”闻人椿也没带情绪,平平淡淡地叙述了一句。

“害怕?”他本来是想逗她的,结果腿疾发作厉害,连声音都在隐隐作痛。这条废腿,他看了一眼,尝试伸直、屈起,可怎么动都是酸胀不爽。闻人椿没有问他,只是与他眼神擦过,就将他的右腿搬到了自己的大腿上。她的手攥成一个圈,并成三个点,对着他膝盖上的三个穴位慢慢揉起来。

她在这种时候特别识趣、温柔。

连耳边蛙鸣都因她显得清脆可爱。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一切安静下来,闻人椿好像想明白了刚才的事情。

霍钰眸光一亮,笑了声:“难得聪明了一回。”

“二少爷,不要牺牲系岛人。”

又叫他“二少爷”,他越听这三个字越觉得阴阳怪气。

霍钰于是摁住了闻人椿的手。

“你还是不信我?”

“我只是怕你去了临安,一切又有变数。”

“霍钟?”

“我是说临安城里的人。”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霍钟、许还琼、许大人、文在津,还是死去的二娘?她怕的好像不是某个具体的人。

“所以你就是不信我。”他方才是假生气,此刻倒是真发怒。

闻人椿看着他紧绷的面孔,他恼怒的时候就是喜欢这样,收起所有弧度棱角,盯着人看,又像是盯着皮囊之下的什么东西。

她被逼退了眼神,垂下头。她信他不会想要害人,信他能东山再起,只是不信那片名利欲望纠缠的地方。那儿的人要得太多,要平步青云、要美人如云、要世道公平、还要贫民太平,人人日日夜夜钻营身边达官贵人,只消一朝登上黄金殿,便可打马回乡,吹半世得意风。

她怕霍钰身不由己。

尤其他还有家仇日夜萦于脑中。

闻人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没有不相信。”

“那你摆出这样的脸色。”

“届时海路颠簸,我担心你的腿会受不了。”

她没有说实话,霍钰当然知道。

“你是不是怕我不回来?”他捏着她的下巴,要她眼睛完完全全看向他,只能留下他,“小椿,说话!”

“你不会不回来的。”她挣扎着,还在闪躲,却给了霍钰一个足以放手的答复。可惜下一句却是——“等到万事俱备你才会彻底离开。”

“你真是,真是……”真是要把他气死。

霍钰此刻尤其希望闻人椿能更娇柔一些、体贴一些,绵绵细语、百般温存,最好能缠得他放下清醒。

可若是那样,他还会一眼相中她吗。

船队两日后便要走。

闻人椿囫囵吞枣似地给霍钰打包了好几袋包裹,好不容易整理妥当,又想起霍钰如今的身份,又一个个解开,将冗余的衣物书卷拿了出来。还有那些写写画画的玩意儿,哪像是小人物该有的消遣。

“你这是在做什么?”霍钰刚从桑武士那儿回来,一进屋便看见桌椅上铺得满满当当。

闻人椿手脚利索地继续收拾着,看都不看他一眼:“很快就好了。”哪有半点见了少爷该有的礼节。

霍钰叹了口气,他估摸着此次远行回来,闻人椿会与初见时懂事的模样相去甚远。

“好了!”大功告成,闻人椿拍了拍手,满身轻松。

不过霍钰看起来更轻松,一盏茶,一卷书,比风更静谧。

她突然想起苏稚说的话:“收拾行李?他们自己有手的呀。”罢了,人家是夫妻,他们是主仆,该!

“二少爷……”

这一叫就把霍钰的心都叫毛了:“又怎么了,闻人姑娘。”他放下书卷,也捏出一股造作的口气。

闻人椿小声地“呃”了一下,随后清了清嗓子,指着面前两袋包裹道:“行李我都理好了,你要不要瞧瞧还有什么要补的?”

“就这样吧。”

“那,时辰该是差不多了,我给你送去码头。”

怎么听起来有些激动雀跃呢。

还有这步伐,平时可没这么轻脱。

莫不是她真要听了苏稚的话,巴不得他走,好找个男人另起炉灶。

“你别忘了你的奴契在我手里。”

“奴契”两个字太重,闻人椿一下子就像绿叶被霜打过,两处肩膀沉沉地向下压。她不知道霍钰在此时提及“奴契”是何用意,幽幽地回了一声“知道的”,便兀自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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