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霜寒，晚风侵肌。
半个时辰前，陆昀耗尽灵力所放的一把火彻底引爆了修士们的好奇心与胜负欲。沉寂百年的灵兽山脉今夜注定无法安眠。
夜幕下，一道道人影在密林中飞速穿越，低语阵阵。
众修士赶到曼陀罗花田时，只看见一大片烧焦的枯藤残枝，以及几乎粉碎的妖物遗躯。有经验丰富的修士艰难辨认许久，终于面容惊恐地宣布道：此乃四品妖兽、百年曼陀罗毒蛇，至少筑基中期修为！
来此参与遴选的修士大多炼气后期，仅有少数筑基前期修为，而这妖蛇竟然有筑基中期修为！
更为惊诧的是，即便有如此修为的妖物，其死状竟然如此凄惨！由此观之，诛妖之人的手段当是极其残忍、实力更为强悍恐怖！
众人一时静默，惊骇不已。
在参与遴选的修士中间，绝对有能真正被称为“怪物”或者“天才”的人存在！
众人围观聚拢，墨清源也踏云而至、神情凝重。与对陆昀独自诛杀四品妖兽的敬佩之情相比，还有一事更令他惊诧不已。
遴选开始时，他就一路跟在陆昀身后，自始至终旁观了全过程。只是最后陆昀险被重创，他正要赶去营救之时，忽然空间震荡，只转眼间陆昀就不见了身影，就连身居高空的四位元婴后期修为的长老们竟也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陆昀，凭空消失了。
可是以陆昀的修为又如何能做到？若不是带了稀世罕见的保命灵宝，那一定是有修为极为高强之人救走了陆昀！而且是在四位元婴后期境界的长老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营救。
不容置疑，唯有一种人能做到如此地步。
“化神……”墨清源不敢再往下想，这已然触及到了修行界的巅峰领域。可这只是一个无比寻常的仙门遴选，怎会惊动如此级别的大人物？
放眼如今仙道，能触及巅峰之人也唯有“凌云、归墟、千机、缥缈”这四方仙门的掌门人。可陆昀又有什么理由惊动他们？
墨清源宁愿相信，陆昀身上定是带了什么稀世罕见的保命灵宝。
带着种种疑惑，仙门遴选第二关“猎杀妖兽”便在一片惊疑声中继续进行到了白热化阶段。
刀光剑影、厮杀不断。
……
灵兽山脉腹地，激流涌动。
一股洪流直冲而下，在清冷月色下宛如悬挂着的丝绸白练。又如银河倾泻，声如奔雷、澎湃汹涌，自峭壁之上直泻入潭中，激起千波万浪、水雾朦胧。
瀑布之后，又别有洞天。
郁寒抱着陆昀悄然而至，他将陆昀悉心安放在一方石台之上，并紧紧握住他的手缓缓输送着灵力。郁寒剑眉紧蹙，硬生生在眉心处挤出了竖型皱纹，宛如一柄悬挂着的利剑，稍有不慎，利刃就要贯穿心口。
陆昀其实并无伤势，只是疲劳过度、灵力耗尽罢了。郁寒现在做的也只是输送灵力这般简单小事，可他却如临大敌、万分谨慎。
现在闭眸安睡着的这个人，就是他的命。
郁寒有时甚至在想，比起将这人捧在手心里，他更想将这人高高在上地供奉着。哪怕是这人沾染上了一丝尘埃，郁寒都觉得是自己的罪过。
他总是这样小心翼翼，过去是，如今也是。只是现在这人不再高高在上，他就躺在自己身边，郁寒能握住他的手心，感受他的温度，甚至听清他的每一次脉搏呼吸。
随着灵力慢慢输入陆昀身体，陆昀的呼吸也渐渐平缓了许多，面色也越发红润。尽管郁寒万般克制自己，他仍是忍不住抬手温柔抚摸上了陆昀的侧颜。
“昀儿？”郁寒轻声唤道。
陆昀眼眸扑朔，不若片刻便苏醒过来。他一睁眼，就看见了郁寒，难以置信道：“大哥？真的是你？”
“嗯。”郁寒将陆昀扶起身来坐稳，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轻声解释道：“你的灵力才刚有所恢复，不宜乱动。”
陆昀揉了揉太阳穴，迷茫道：“我怎么会在这里？对了！蛇妖！蛇妖怎么样了？！”
郁寒搂紧陆昀，道：“昀儿，你别担心，蛇妖已经被你解决掉了。你灵力耗尽、晕倒在路边，幸亏我及时赶到，这才将你带到这里修养。”
“你看这个。”郁寒从怀中取出一颗散发着碧绿色光芒的珠子递给了陆昀。
“这是？”陆昀惊讶道。他伸手接过，觉得掌心冰凉凉的。
郁寒挑眉笑道：“昀儿，这可是四品妖兽曼陀罗毒蛇的妖丹。”
他看陆昀满脸惊讶、目瞪口呆的神情，轻轻捏了一下陆昀的脸颊，十分肯定地说道：“不是做梦，这可是你自己争取得到的。”
“我、我！”陆昀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他喜出望外地转身抱住郁寒道：“大哥！谢谢你！”
郁寒被陆这昀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愣住了，支支吾吾道：“谢……谢我做什么？”
陆昀松开他，低头笑道：“你真好。”
不等郁寒反应过来，陆昀便翻身下石床往洞外走去。等看清眼前景色，他不禁叹道：“灵兽山脉不愧是仙家之地。”
郁寒跟着走了出来，道：“天地造物、神奇莫测。昀儿，更加壮美的景色等正式入了宗门之后会有更多。”
陆昀眼中流露出向往的神情，他从前只知扶风城这玄黄大陆上的小小一隅，眼界还是狭隘了太多。如今偶入仙途，还是要见识见识这大千世界才好。
“走吧。”郁寒一手熟练地揽过陆昀的腰身，并在二人周身展开了一个避水护盾。郁寒搂着陆昀往前倾身一跃、破水而出。
水帘恍若悬挂着的巨美画卷，而这二人正是自画中走出来的出尘仙人。
拂雪剑过，霜花漫天。
寅时将尽，万木峥嵘的灵兽山脉也留不住这皎皎月色。征战了一整宿的修士们此时神态疲惫，正拖着或是沉重倦怠、或是伤痕累累的身躯往那出山大道奔去。
本来稍显空旷寂寥的山林，此刻正因为人群的逐渐汇聚而越发热闹喧嚣起来。不论结果如何，众人奋战了一整宿的遴选第二关终于要落下帷幕帷幕。
天边渐渐浮显出一线淡金色的晨曦，他将稀薄的月光逼得退无可退，令他甘愿俯首称臣。卯时的鸟鸣声送别静谧的寒夜，胜者的热烈喧嚣为败者的凄惨哀嚎画上句点。
出山大道上，嘈杂碎语、不绝于耳。
率先抵达的修士们面露喜色，作为第二关的幸存者，他们自然有资本向失败者露才扬己、炫耀一番。
有修士得意洋洋道：“看我手上这颗十年夜行狼妖丹！整整花费我两个时辰才到手！”
此言一出，当即就有人不屑道：“就这？看看我手中这颗五十年嗜血虎妖丹如何啊？”
先前那人见之一惊、暗自退让，其余修士更是投来艳羡崇拜的目光。这五十年妖兽堪比炼气后期实力，放眼在场大部分修士，都是难逢敌手。
众人表面恭迎，心底却是不服气。这时，有修士认出了从山中小路穿入大道的秦暮羽，他心思一动、壮着胆子上前低声问道：“这位仁兄，可否透露你所得手的是何妖丹？”
秦暮羽面色阴沉，在抬头与那询问他的修士对视时，他锋利阴狠的眼神几乎将那人双腿吓得发软。只转瞬间，秦暮羽一把扶稳那人身形，转而眉眼弯弯、嘴角扬起。
秦暮羽从怀中取出一颗墨色妖丹，颔首笑道：“区区一百年黑羽鬼鹰罢了，不足挂齿。”
在场众人倏地噤声不语，只目瞪口呆、像是看怪物一样地看向秦暮羽。一百年黑羽鬼鹰，刚好有筑基初期实力，足以问鼎在场所有人。可即便如此，也只是他口中的“不足挂齿。”
此人实力，可见一斑。
秦暮羽忽地抬头仰望，对着正引导众人前行寻路的墨清源挥动手中妖丹，笑着问道：“墨师兄，你以为如何？”
墨清源心中一直想着陆昀究竟去了何处，自然无暇顾及秦暮羽。他神情凝重，低头稍微瞥了一眼，淡淡道：“只可惜，第一名你怕是拿不到了。”
“哦？”秦暮羽蹙眉。他本想继续追问，却见墨清源加速前去，不愿再搭理他。
秦暮羽面色陡沉，他一手拎起先前那修士，寒声问道：“说！还有谁猎杀了百年妖兽！”
那修士被他吓得只差没尿出来，忙惊恐道：“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秦暮羽从袖口飞出一张黑色符咒，直抵那人喉咙，再次凝眸问道：“是谁？”
那修士见过秦暮羽在第一关杀人不眨眼的情景，此刻正费尽所有脑力拼命回想，终于艰难说道：“是一条百年曼陀罗蛇！有人取丹跑了。我去得迟没看见人！我求求你了，你放过……”
不再细听，秦暮羽用力一挥，那人便被甩出老远、昏厥过去。他一时隐隐作怒，最后竟然将那百年鬼鹰妖丹捏得粉碎。
在场众人惊恐万分、一时哑然，只敢站立原地目送那秦暮羽兀自走出老远。
……
灵兽山脉出山口，设置有仙家法坛，以前用作门派作法、荒废已久，现如今被临时用作第二关集合场所，检验众人整夜历练的成果。
墨清源站在法坛中央，他身旁放了一个用来纳物的乾坤袋，专门放置众人收集的妖丹。而在他身前，数百修士排成长长的队伍，挨个接受他的检验。
墨清源手持一颗浅绿色的妖丹，对着眼前的修士摇头道：“这是灵石，不是妖丹，你以为我连这都看不出来？”
那修士猛地跪地，哭诉道：“师兄，我错了！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墨清源一挥手，便命人将他抬走，扬声道：“下一个！”
这时上来一位修士自怀中取出一颗月白色的妖丹，笑道：“墨师兄，此乃五品噬魂鬼花妖丹，您请过目。”
墨清源接也不接，无奈道：“此妖丹确为五品不假，但它成色黯淡无光、灵力稀薄，此妖丹被取时间至少有三天以上。”
他眸色一寒，再次问道：“你确定是昨晚自己取得的？”
“这？！”那修士脸色顿时慌张起来。墨清源一拂袖，又来人将其拉走。
众修士们认真通关的不在少数，以次充好、以假乱真的也不乏有人。终于，检验接近尾声，这时在众人瞩目中，秦暮羽拎着一个小袋子笑意盈盈地走了上来。
“墨师兄？”秦暮羽将袋子揣在怀里，取出了一颗漆黑的妖丹放在桌上，笑道：“我这个够格吗？”
墨清源眉头一皱，惊讶道：“百年鬼藤、四品妖丹，通过了。”
在场众人俱是一惊，这秦暮羽不是才捏碎了一颗四品妖丹吗？怎么还有一颗？然而就在众人惊讶之余，秦暮羽一手伸进那布袋子中，眯眼轻巧笑道：“师兄别急，我这儿还有呢。”
随即，在众修士们惊惧的眼神中，秦暮羽又接二连三地掏出了近二十颗五品妖丹，最后他皱眉看向墨清源，一字一顿问道：“师兄，够了吗？”
墨清源尚未来得及反应，秦暮羽就已经兀自退场、远远地站立一旁。
众人哑然。
这时等待检验的修士们已经寥寥无几，仅剩最后四五人。秦暮羽越发焦灼不安起来，寥寥数人中并未看见陆昀的身影。
他扬声喊道：“还有人未检验吗？”
在场众修士们几乎检验完毕，都默站一旁。但他们都同墨清源心里有着同样的疑问，昨夜那猎杀曼陀罗毒蛇之人究竟去哪儿了？
在众人的疑问与期待之下，最后一位修士终于查验完毕。墨清源静待片刻，暗自叹气后也终要收拾离开。正当此时，便听得郁寒扬声喊道：“且慢！”
墨清源与众人连忙注目凝望，便见郁寒搂着陆昀，二人一齐御剑而至。
郁寒扶着陆昀站稳了身形，便上前取出一颗青色妖丹，道：“墨师兄，但请一观。”
众人皆是注目望去，就等着墨清源宣布这就是昨夜那曼陀罗毒蛇的妖丹了。然而众人静待片刻后，只听得墨清源清晰说道：“五品鬼鸦妖丹，合格了。”
“不是他？！”
众人见状，皆是一脸难以置信，昨夜那曼陀罗毒蛇竟然不是被在青云梯上大放异彩的郁寒所诛？总不会是他旁边那一脸发懵、不会御剑、背着碎花包袱，一看就只有炼气初期的极品小白吧？
不会吧……
众人的眼光由期待到失落再到鄙夷，只用了不过瞬间功夫。
墨清源看见陆昀安然无恙后总算松了一口气，他神色和缓许多，朝着正在众人注视下不知所措的陆昀挥手，道：“陆公子？到你了？”
“哦，好！”陆昀连忙从那小碎花包袱中取出了一颗闪烁着碧绿色光芒的妖丹，道：“墨师兄，请看。”
墨清源接过之后满意地点点头，面向众人大声宣布道：“此乃两百年曼陀罗毒蛇妖丹！品阶四品！”
一直等到墨清源宣布许久，陆昀都没有等来想象中的掌声与欢呼。与之相反，现场众人都低声议论纷纷，谁都不相信这是陆昀自己取得的。
终于有修士跳出来指着陆昀，大声质疑道：“你区区一个炼气初期修士，若不是用了作弊之法，怎会战胜有筑基中期实力的妖兽？”
越级挑战，简直荒唐！
众人连声附和道：“对！他一定是作弊了！墨师兄，请一定要彻查！”
“我们不服！”
“谁敢……”郁寒怒从中来，刚想压制住众人，这时陆昀壮着胆子拦住了他，道：“大哥，让我来。”
陆昀上前，即使面对着众人的非议，也仍然坚持将自己如何诛杀曼陀罗毒蛇的经过完整叙述了一遍，道：“这便是经过了，您们还有何疑义？”
那修士显然没听进去，道：“你说得轻巧，我们大家又没看见，当然随你怎么说！”
“对！简直满口谎话！”众人齐声讨伐陆昀。
陆昀被众人说得涨红了脸，眼眶也渐渐湿润了起来。这时那修士还是不肯放过陆昀，他大声道：“除非……你跟我比试一场！我是筑基初期修为，你打赢了我，便信了你！”
“我、我……”陆昀畏畏缩缩向后退，他可从未与人教手过，更不曾修行杀人夺命的道法，又如何与人相斗？
那修士发现陆昀越发害怕，怂恿众人乘机逼迫陆昀，一定要让他当众出丑才好！狠狠给个教训！
修士挑衅笑道：“你能打赢有筑基中期实力的妖物，不会怕了我这筑基初期吧？！”
这人气势汹汹，一边说着已经持剑上台。他灵剑出鞘、直指陆昀，不屑道：“亮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