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惊马(1 / 1)

“哥,我先去了。”

“嗯。”司马师放下手中勺子,点点头。

致知堂大门对面不远,有个卖豆腐花的摊子。司马昭嗜爱豆腐花,每日早晨,他同哥哥到学堂这边后,先一人来一碗豆腐花。

喝完后,司马昭先进学堂。司马师会在摊子上再多坐一会儿。直至辰时三刻前,再进去。

最初司马昭会等哥哥一起,后来发现哥哥似乎只是想在摊子那多待一会儿。司马昭人虽小,却心思乖觉,觉出点儿什么后,也就习惯一个人先去学堂了。

其实,司马师并不是很喜欢豆腐花这种甜腻的食物,往往喝几口就不喝了,然后看着眼前袅袅热气,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远处,一阵马车铃当响,随着车夫“吁——”的一声,一辆马车稳稳停在致知堂门前。

车帘挑起,一个俊雅无双的白衣少年从里探身而出,他跳下车后,又朝马车伸手,笑着接过一个青衣书童,拉着书童的手下了车。

两人亲昵地并肩朝学堂走去。

不知从何时起,司马师发觉,他的目光总会有意无意不自觉地追随着那道背影。

不管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那个人总是人群中最出类拔萃的那一个,一眼就能认出。

并且,他的身边也总是围绕着一群意气风发的少年子弟。就连一个跟来陪读的小“表弟”都跟块美玉似的可爱无暇,愈加衬得他如众星拱月般出众耀眼。

司马师被一种混杂的矛盾情绪困扰着,形单影只地坐在摊子一角。他并不是一个自怨自艾的人,却每每无端生出一股相形见绌之意。

久而久之,他心中越发自卑自尊自傲,诸般功夫练得越来越精湛,也越来越寡言沉默。

望望东边日头,辰时三刻快到了,司马师站起身,掏出两个铜板放在桌子上。朝学堂大步走去。

最近,夏候玄的小书童成了致知堂的宠儿,风头甚至盖过了他的“主人”夏候玄。

小书童模样娇小玲珑,一张巴掌小脸儿雪白/粉嫩,配上一双莹澈的大眼睛,见谁都甜甜一笑,格外招人喜爱,很快成了学堂众子弟们的团宠。

因其公开身份是夏侯玄的“表弟”,学堂里的子弟们无论年龄大小,几乎人人都唤她一声“表弟”,爱同她闹着玩儿。

“咦?表弟,这是何物?从没见过啊……”

“这个么,叫珍珠核桃糕。”

课堂间隙,夏侯徽将从府中带来的两盒核桃糕,分给周围的小伙伴们。

“核桃是什么?没听过啊……哇哦,真香甜呐……”

核桃当时刚从西域传入中原不久,在民间属于极稀少树种,仅在皇宫贵族们的园子里试种了些,民间极少见到,而且这种树要六七年才能挂果,产量极少,所以很多人对核桃几乎闻所未闻。

雪米也极珍贵,是从扬州进贡的极品珍珠粳米,以其雪白似珍珠得名。雪米珍珠核桃糕以雪米和核桃为主材料制成,是宫廷糕点中的珍稀御品,仅皇宫及少数贵戚府中偶尔有之。

她的父亲夏侯尚与文帝是至交,虽是一介武将不治营生,亦不敛财,仅靠了俸禄和御赐的各种赏赐,夏侯府的各种吃穿用度并不比宫里差。

“表弟,给我一块!”

“表弟,也给我一块……”

两盒糕点很快分得差不多了。

夏侯徽周身萦绕着一丝糕点的甜香气息,轻巧地走至司马师面前,先是冲他眨了眨眼,轻轻笑了一下,而后才调皮地伸出手,“呐,给你吃的。”

“咦?你写的字这么漂亮!”看着他桌上放的刚刚写的字,墨迹未干,筋骨潇洒,夏侯徽由衷称赞道。

司马师顿时有点儿四肢僵硬,手脚拘束。

他习惯了与人冷眼相对,漠然相向。乍然见到这么亲善的笑容,一时间反倒有些手足无措,都忘了手脚该怎么摆。

司马师的一手行草练得挥洒自如,浑然不似少年手笔。他的武艺已远远超出同辈大多人。由于很多时间花在练武上,偶尔还要随父上战场历练,在学堂念书的时间比别人少了很多,因此文章做的一般,也就文从字顺而已。

但他在书法上却下过不少功夫,一旦有空就勤于练习,一潇洒手漂亮的书法连父亲司马懿也称赞过几次,却一直鲜少得到同龄伙伴的赞词。

即使这赞词仅仅来自于夏侯玄的陪读书童,也莫名让他觉得局促无比。

“谢了,不必了……”依然是一贯不含温度的口气,但话到末尾,却到底有些底气不足,那个“了”字便声若蚊蚋,似化在口中一般,没了声息。

“大家都有喔……”小书童依然调皮笑着,小小粉嫩的掌心,躺着一块隐约透着清香气的细白糕点,透过鼻息,渗入肺腑。

夏侯徽歪着头看着他,总觉得,这个射箭如流星般的英气少年,平时不该是这么郁郁寡欢的姿态,也希望看到他明朗起来。

“多谢……”司马师站起身,伸手接过糕点,并未吃掉,而是拿出随身帕子,包了起来。

小书童转身走时又想起了什么,又甜甜笑着放下最后一块糕点,“呶,还有你弟弟的。”

“那个,还有……”司马师莫名有些赧颜,“请转告你表哥一声,谢谢他的药……”

“啊?哦……好啊!”

这一日,学堂的课结束后,司马师的弟弟司马昭又来找他,依然是怯怯笑着,和几个较熟悉的伙伴招呼。

过分乖巧的笑容似是固定在了少年随时弯起的嘴角一般。别人理睬或不理睬,热情或不热情,他都是一副笑脸以对的乖巧模样。

以往,司马师最见不得弟弟这副既没骨气又没脾气,似乎可以任人揉捏的软柿子模样,每次都会面无表情地拽着他的袖子,强行扯走他。

这次,司马师没有再强拉他,虽然仍是面无表情,却难得地在一边等了一会儿。等他招呼完了,两人一起上了司马府前来接人的马车。

司马府的吃食,与寻常百姓家相比纵然不算差,但和备受皇帝恩宠的夏侯府是没法比的。

那块珍珠核桃糕,在车上和弟弟一人吃了一块,果然香糯甜醇,满口皆香,余味无穷。

之后隔三差五,夏侯徽就会从家中带些花样糕点出来,分给学堂诸位子弟,也包括司马师。

人心毕竟不是草木,何况是年纪不大的少年。

渐渐地,三番五次后,司马师一贯冷若寒霜的脸色神情看起来终于有所松动,似乎没那么冷得逼人了。

夏侯玄身边的那个陪读的小表弟格外漂亮了些,粉雕玉琢似的,令人不由心生好感。每次分给他糕点时,都会冲他眨眼一笑,令人觉之亲近可爱。

不知从何时起,司马师甚至有些期待那个小书童会时不时地跳到他面前,再变戏法似地摊开手心,变出一块点心来。

后来,每每对着那个可爱的小书童,他也会摒弃以往嫌隙隔阂,对其报以一笑。

司马师把这当成了夏侯玄向他示好的方式。因此,对于小书童的表哥夏侯玄,以及夏侯玄身边围绕的一众少年朋友,他也态度有所缓和,不再逢人先摆出拒人千里的漠然之态。

其实,仔细想来,少年时期的夏侯玄给人的感觉是如沐春风般的谦谦少年,也并不曾与司马师有过什么实质性的交恶结怨。并且,比之不少人在背后的冷嘲暗讽指指点点,夏侯玄起码对司马师一直都保持了礼貌善意,有时在学堂外偶然见到,亦会先点头致意。只是除此之外,并未有格外的亲近罢了。

但是,自从夏侯玄身边的小书童出现,他与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所以,对上回在他射箭比赛时那个漂亮小书童毫不犹豫地鼓掌叫好,及之后次次表现出的亲近善意,司马师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却也暗暗记在了心里。

一晃到了十月,京城天气秋高气爽。

致知堂的跑马场,骑术训练课上,一众少年皆做短衣襟打扮,干净利索,个个围着马儿兴奋雀跃。这可比坐在学堂里正襟危坐着念书有意思多了!

有个武官的孩子,约摸十来岁,平时爱随身在腰间挂着副弹弓,看样子是淘气惯了的,素日手痒惯爱打些鸟雀之类。此时,趁大家都在练习骑马,无人注意到他,这捣蛋孩子将目标远远瞄向跑马场西角歪脖子柳树上蹲着的几只小麻雀。

少年闭起一只眼,聚精会神悄悄瞄准,用力绷紧手中弹弓。正欲射击之时,突然听到师傅喊他的名字!

那倒霉孩子嘴里答应着,一个心慌手颤,石子就绷出去了,却是射向了他不远处的一只黑鬃马,好巧不巧,偏巧射到马眼上!

那黑马疼得当场吸溜惊叫连连,竟挣脱了缰绳,狂叫着撂着蹶子撒开蹄跑开去,直扑向离它最近的夏侯徽!

夏侯徽以前虽练过骑马,却都是训练好的性情温顺的马。作为将军府的千金小姐,哪经历过这种险事?

她睁大眼睛仰头看着那匹黑马,似是并没意识到情形有多危险!甚至伸出小手,想去阻拦那匹惊马!

“妹妹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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