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当凌绝顶,高处不胜寒……
任星此时此刻的心态就是这样。她端正地跪坐在御寇的飞舟之上，像个犯错的小学生。
纪湜靠躺在她侧面，御寇站在她正前方。
御寇衣衫宽大,衣袂纷飞如迎风而立的仙人，他脚尖轻盈地踩在船舷边,垂眸看着下方：“做道净元尊的感觉如何？”
任星还在挖掘大佬问题背后的真正意图，就听一声怒斥：“御寇！拿命来！”
御寇垂手拿捏的玉壶晃了晃，拎起来又给嘴里倒了口酒，与此同时他轻描淡写地袖摆一震，刚刚近身来的修士整个脑袋都炸开了。
红白之物飞溅了任星满脸，她木然地看着一切。
这是第二十八个了。
可怕的还在后面，御寇五指一收，把坠落的修士尸体拿捏在手，然后转身走到纪湜面前。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纪湜：“吃。”
纪湜眼中是抗拒的情绪,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冒出黑气魔气,把尸体连人带骨头都吸收了。
当那些皮肉扭曲着在她身边发出噼里啪啦的怪响声时，任星胃里一阵翻腾,纪湜的视线微微掠过她，又立刻转开。
他眼底最后慢慢的只剩下了暴戾的自暴自弃。
有些真相没看见可以当作不知，一旦揭穿就是残酷。
对此，御寇笑了笑，又问任星：“没见过？你以为魔修是什么？”
任星脸色发白地抿了抿唇,弯起一抹假笑：“你想先听哪个回答。”
又一个白衣修士冲了过来，御寇转头看任星分了心，那修士已经上了飞舟。
御寇单手一抓，按住了那人的脑袋。
这一次没有炸开的人。
御寇面带思索，任星紧张得屏住呼吸。
而那个攻击的人则叫嚣：“御寇,就算你杀了我，等他们脱困，你这次就插翅也难飞了！”
御寇凉薄地笑了笑，对任星说：“还是先聊你师父。”
啪叽一声，这次御寇近距离地杀人，把任星浑身上下都染了血色。
粘稠的血肉沾染衣角，任星干呕了两声。御寇摇头笑了起来，仰头喝了口酒：“你的胆子都去哪里了？”
任星对修士的威压没感觉，唯两个人除外。一个是实力天花板道净元尊，一个就是御寇了。
虽然御寇在笑，但任星胸口仿佛压了石头，心脏不受控制地慌张乱跳，神魂仿佛都晃悠悠地要离体而去。
她很想怂，很想哭，就差跪地讨饶，只求下一个不是自己。
可当她感觉到纪湜身上传来的越来越阴沉的情绪后，她心底又陡然升起一股正义凛然。
她护了这么久没走歪路的娃，护得把她自己的爱都给搭进去了，凭什么被恐吓之后就要把成果退让！
任星果断干脆地站起身，学着御寇那样站在船舷眺望下方。
御寇微微挑眉，倒也没阻止她。
任星本想装逼格，可站在船边看到的却让她腿脚发软。
下面空中有密密麻麻的修士，玄武湖的服装为首，另外就是她之前质疑失踪的修士。
这些人都被一道道红色光索禁锢，眼看不少光索都仅剩一根丝的厚薄，马上就要断裂了。
无数法器蓄势待发，任星后知后觉地知道了，这飞舟成了攻击的靶子。
她机械地转身，踱步到纪湜身边，坐下抱住了他的手臂。
是的，她还是怂了。
纪湜一怔，他没想到任星还愿意碰他。
下一刻他又立刻推开她：“别碰我！”
他现在身上魔气运转异常，他不想把任星也那么给吃了。
任星撇了撇嘴，抬手拉起御寇的红色衣摆，隔在她和纪湜之间：“要吃先吃他。”
纪湜：“……”
御寇又笑了：“你果然很有意思。”
任星顺便试探了句：“所以你不会杀我们？”
御寇弯了弯唇角，不答。他手里丢出个法决，方舟陡然下降加速，冲入了那群被禁锢的修士之中。
任星看着修士们身上那些红色禁锢砰然碎裂，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御寇单脚点船，单手拉住任星后退到空中，把纪湜一个人丢给了杀气腾腾的修士们。
飞剑法器对着飞舟迎面攻来。
纪湜来不及后退，瞬间红了眼，直接开打。
上一次任星看纪湜动手群架，还是在上清宗。
那次主要是逃走，并没有下杀手。
现在她才看见纪湜打架多么逆天。
纪湜的功法有白悦功法的影子，他习惯短时间内快速结阵，当法阵禁制困住别人后，他就立刻以飞剑攻其要害。
来此地的修士多是为了灭杀御寇而来，都是修真界里擅长战斗的一伙人。他们不会轻易就被法阵禁制，可还是中了纪湜埋下的陷阱，掉入了禁制之内。
御寇像个看真人秀的导师，看着一切点评道：“心思缜密，进退有度。做个陷阱诱这群蠢货容易，在跟数百人的战斗中还能分心布陷阱却是难得。”
任星如一只猫似的，被他拎着后颈衣襟，垂在他身边当挂件，她毫无存在感地发声：“你要是欣赏他就收为已用呗。”
御寇：“没兴趣。”
任星心说没兴趣你还把他丢出去，他就像个帮你打架的打工人，结果黑心老板还不付工钱。
御寇仿佛听到她心声一般，又说道：“他被法则之力反噬，寻常药石无医，只能自救。他那体质，杀得越多，恢复越快。”
任星：合着您老人家在帮他啊？
她怎么看不出来御寇会那么好心。
纪湜已经杀红了眼，一剑就将说话的修士给劈成两半。鲜血迎头而下，他单手捏住尸体，就看见对方的神魂尖啸着出逃，却很快被吸收进纪湜脚下逐渐扩大的阴影中。
那道阴影吞噬生命后，越来越有人形轮廓，巨大无比，仿佛一张遮天幕布，将下方天地都掩盖起来。
御寇眸色微沉：“果然是……”
这时与其死斗的修士们也有人大喊：“这魔修邪门，不要近身，他会吞噬生命！”
纪湜毕竟只有金丹期初期修为，一开始占了下风。可当他杀得越多，他的力量肉眼可见地提升。
对战的修士还是第一次见除了御寇以外这么变态能打的。
连纪湜都对付不了，他们谈何灭杀御寇。
想要趁着御寇重伤捡便宜的修士们，在心底把玄武湖的人骂了个遍。他们不再恋战，节节败退，然而纪湜却越来越不留情，手段也渐渐残忍起来。
杀戮的快乐，是他骨子里压抑的东西。一旦被释放，就如脱缰野马无法控制。
任星在某个瞬间对上纪湜的眼神，那对生命毫无波动的冷漠，像极了差点杀她的那个人。
而纪湜本人毫无察觉，他甚至在其他人的惨叫和痛苦中，露出来畅快的笑。他喜欢这种生死绝境里快速提升力量的痛快。
任星感觉纪湜的人性正在龟裂，一点点地从他体内剥离出来，如果下一秒崩溃的话，跟她嬉戏打闹的小胖子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思及此处，她狠狠地抓住了御寇的袖子：“你快阻止他！”
御寇垂眸：“你害怕了？”
任星动了动唇，纠结一番说：“你再不帮他停下，你喜欢的程依就没了。”
御寇的眼神冷了下来：“你在威胁我。”
任星瞪他：“你要这么认为就这么想吧！我跟他一起看过日月镜，那翅膀上露出的人影就是道净元尊啊！”
她本来不想说，毕竟她其实想了想也不太信那个什么上古镜子。
几只蝴蝶照个影子，就能看人前世今生，那万一那个人转世几百次，岂不是走马观花的看一堆图像？
更主要的是，她看到的是御寇啊！
任星打死都不信她跟御寇是一个人。
御寇似乎愣住了。
他盯着任星，眼神有点微妙。
半晌，他才语气肯定地答了她一句：“他不是程依。”
任星扯着他的衣袖不放：“你不信可以自己捉只日月镜试试。”
御寇的目光扫过下方纪湜脚下的阴影，淡淡地道：“没必要，我知道他是谁。”
他说完，突然意识到什么，问：“你们一起看的？”
任星心生警惕：“是又怎样？”
御寇突然笑了。
这次似乎是发自内心的愉悦，他眼睑往下，注视着任星的脸许久，慵懒地开口：“难怪她总是帮你。哪怕明知你来自未来，不顾因果反噬也要帮你。”
御寇随手一甩，任星身体凌空而起。
她尖叫一起下坠，却又突然被他公主抱给圈怀里了。
贴近御寇，酒香之下，他身上浓郁的血腥味让任星又干呕了两声。
这人看起来风轻云淡，可如此贴近后任星才感觉到他真的有点强弩之末，他胸前的衣衫黏糊糊的，最浓的血腥味就是从那里飘出来。
御寇的确重伤未愈。
“我问你。”
御寇好听的声音把任星的思绪拉回，他垂眸看她，眼睛如林间薄雾，情绪让人看不分明。
他抱着她就问了一个问题：“你有多喜欢他？”
任星有点莫名其妙，可他这个问题仿佛带着一种灵魂的威压震慑，她来不及思考就机械地开口。
“很喜欢，喜欢得想睡他。”
任星说完理智重回体内，她内心弹幕狂刷，一张脸涨得通红。
我在说什么！我不是！我没有！我怎么可能这样孟浪的啊！
御寇却哈哈大笑。
他好像特别高兴，双眼都眯了起来，俊美的脸上多了些难以察觉的温柔。
“很好。”
简短两个字回应后，他突然将她往地面扔了过去！
任星心里骂了百遍卧槽。
妈的变态啊？温柔一刀要人命！
下坠的过程，那呼呼地风声和失重感，让任星想起了来到这里之前的最后时光。
不管是活得拘束还是无所顾忌，结果好像都一样啊。
她的心渐渐冷了下去。
一双血手却陡然接住了她。
任星愣愣地看着杀得红眼没有情绪的纪湜，他仿佛恶灵九渊爬出来的恶鬼，吞噬一切生命。
可他偏偏看她的时候，眼底有了温度。
任星鼻子一酸：“我也被扔下来了。”
纪湜埋头，顶着她的额头：“怕我吗？”
任星摇头，顺带嫌弃地弹开他垂在她脸侧的那些沾满了血的发丝。
纪湜勾了勾唇角，一个闪现，躲开两柄飞剑，然后更用力地拿脑袋蹭她：“那你就不会掉下去。”
任星感觉自己换了个人当挂件。
她木然地看着黑云压顶般越来越多的修士包围他们，然后看着纪湜夺走别人的生命。
对与错在此时似乎没有意义。
任星想，厮杀总该有理由的。一个人嫉恶如仇，不代表所有人都这样。他们疯狂地攻击背后，总有不得已的原因。
她的神识不由自主地飘了出来。
神识扫过周围，她对世界看得更加清楚，只见空中每个修士脚腕上都系着一根若隐若现的黑气细线，细线交织在一起，在幻波池上空组成了巨大的法阵。
“那是什么东西？”任星陡然回过神，情不自禁地望向上空。
然而肉眼可见的阵法并没有。
又两个修士从纪湜身边陨落，任星被纪湜抱着，闪过两个攻击法器后，她突然对那些修士喊道：“你们是不是被困住了？”
众修士突然面面相觑。
御寇弯起了一抹嘲讽的笑。
他们大部分人都被御寇以秘法传音单独告知，有远古法阵在此，他的生命被选中为祭品要被献祭。而摆脱这种命运的方法，就是杀掉御寇，以及把境界实力控制在金丹期以下——这样阵法就不会感应到他们。
所以他们一边对御寇恨得咬牙，不断攻击，一边又刻意实力压低，因为他们刻意放水，哪怕攻击看起来很密集，纪湜这种境界也能轻易杀了他们。
真相被任星说出来后，修士们感知命运共同体，开始气势层层爆发，不再压制实力。
纪湜抱紧了任星。
上百修士铺天盖地的威压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一道红影闪过，御寇挡在了两人面前。
纪湜看着御寇的背影，冷声道：“他们知道你在骗人了。”
被误划入反派阵营的任星，拉住手链对御寇道：“要帮忙吗？”
密集的飞剑击中向一点袭来，带着那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气势。
御寇侧头，对上任星紧张的目光，笑了笑：“不用。”
血雨如瀑般从天而降，御寇消失了一瞬后，再次出现，漫天都是残肢断臂，零散血肉。
他站在红色的天地间，对任星轻声说：“蝼蚁再多，也只是蝼蚁。”
血肉融入那些修士身上缠着的黑线后，黑色符文的巨大阵法在空中出现，缓缓地往神都山里压下去。然后如一张大网猛地收紧，将两个人影从山中拉扯到半空。
任星定眼一看，一人是冒充道净元尊的梦魔，她此刻浑身都是伤，形态狼狈。另一人则是目光冷淡的萨都。
作者有话要说： 嗯，御寇小哥哥是来逮萨都的，星星纯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