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便是端午。
“对,这粽叶要握好，往回折一下。”墨家正院花厅里边儿,两张八仙桌并排摆着,桌上摆满了包粽子所需的原料,墨家的女眷们围着八仙桌坐着，一边说着话一边包粽子,墨丽正在细心地教着最小的墨云兰如何包粽子。
八方镇虽靠近长安，却是习惯吃肉粽,今日包的自然也是鲜肉粽。切成食指长的长条五花肉早已腌得十分入味，绿豆、棉豆以及糯米则都是昨夜睡前就浸泡着的，如今正好合用。
“今日我可是占大便宜了,这好的糯米粽子，我得多吃几个才是！”墨祥家的林氏今日也赫然在座,动作利索地舀了一勺糯米倒入卷成漏斗形的粽叶中：“你瞅瞅这糯米,可真好！”
崔三娘招手叫来下人端走一簸箩才刚包好的粽子下去煮,笑道：“成,不止要你多吃几个,你们一家都是,不吃到走不动道儿一个都不准走！”堂妯娌之间有说有笑的，并不见一丝疏离。
“青青姐,我瞧你搬出来以后咋还胖了些？”墨云柳盯着坐在她对面的墨青青瞧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问出口。
墨青青比墨云柳大一岁，许是因打小营养不良的缘故，与比她小一岁的墨云柳相比,矮了半个头不止，还瘦不少，墨云柳本就纤瘦，这墨青青就更是皮包骨一般地发黄枯瘦了。
可今日瞧着却比之前高了些，脸上还多了些肉，与三月里见时有了不小的变化，如今越发有十五岁少女的样儿了。
“是胖了些。”墨青青沾了油光的食指跟拇指一起，比出了一个“一点点”的动作，咧着嘴笑着小声说道：“自打搬出来后，娘亲每隔一日都会给我和哥哥加个鸡蛋，隔五六日就割些肉回来，每顿饭都能吃得饱饱儿的，就胖了一点儿！”
说起搬出二房大宅后的日子，墨青青高兴得不行，又怕娘亲听见，便压低嗓门小声跟墨云柳说到：“柳儿你不晓得，以前跟奶住一起时，爹娘每日都不知要叹多少气儿，搬出来以后，一声儿都没听着呢！”
听得墨青青这般说，墨云柳也忍不住莞尔：“怪不得长了些肉，青青姐你还是胖些好看，要不青青姐你跟我到长安去？”墨云柳想过了，自家这般直接帮墨祥夫妇一则太扎眼，首先墨祥夫妇怕是就不能答应，二是也怕老宋氏那边生出甚乱子，倒不如把墨祥家俩孩子一起带到长安去。
“真的？！”墨青青先是两眼放光地惊喜，而后才皱着眉叹了声：“我爹娘指定不会同意的。”
可是真的好想去长安呀！听云欢说长安可热闹可繁华了！
瞧见墨青青眼中都是艳羡与渴望，墨云柳伸手过去握住墨青青的手，道：“青青姐，你只需告诉我你乐不乐意跟我去，旁的事儿就交给我来解决。”
......
粽子还未煮熟，去参加赛龙舟比赛的墨大庄墨祥兄弟俩凯旋而归，又给女眷们说起今日赛龙舟的趣事儿，墨大庄如今越发有家主的气势，坐那虽是穿了一身细棉短打，却也气势十足：“咱们村今年可算是拿了个第一，肖里正高兴坏了，说晚上要杀鸡待客，还要分银子呢！”
虽说墨家如今也不是差这点银子的人家，不过村里的大小活动墨大庄基本是能参加的都参加了，甚至隐隐成了除肖里正外，众村民中的核心人物了。
同样也是一身短打的墨祥笑呵呵地坐在墨二叔身边，他已许久没有感受过一大家子人和和美美过节的欢愉了，咧着嘴笑到脸上那几道本不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皱纹也深深地印出来，欢喜得不行。
又说了会子话，外头仆人将煮好的粽子端上来：“老爷太太，粽子好了。”
一时间谁也顾不得说话，都专心地剥起粽子，肉的鲜香味混合着糯米及香草叶子的清香，顿时弥散开来，馋得本就因赛龙舟而肚子饿的墨大庄墨祥一口接一口的，不一会儿就吃完了一整个粽子。
“爹，二叔，我有件事儿想与你们商议一下。”慢条斯理地吃了几口粽子就有点吃饱的墨云柳放下粽子，看向墨大庄兄弟俩。
墨大庄有些不明所以，看了眼墨祥，见他也是一脸茫然，便朝小女儿点点头：“什么事，柳儿你说。”
“我想带我墨阳哥跟我青青姐到长安去，你们觉着咋样？”墨云柳好整以暇地咳了声，道：“墨阳哥可以到咱家铺子跟着掌柜的学做事儿，等学有所成以后自己做生意也成，到哪当掌柜也成，青青姐，可以到花坊的作坊去学着做胭脂，咋也是个手艺活，要是不想做这个，咱可以再换，咋样？”
这话一出，原先就有心理准备的墨青青愣住了，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林氏惊喜到手里的粽子掉到桌上了都没注意到，声音有些哽咽发抖：“柳儿，你、你说的是真的吗...”
墨祥也红了眼眶说不出话来，而这事儿的另一个主人公墨阳，也是呆滞在原处不知该说甚好，他当然想去长安，可如今爹都还没开口，他说甚也不合适。
“你有这个心自然是好的，墨祥你觉着呢？”相对于愣住的墨祥一家四口，吃着粽子的墨大庄倒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他知女儿素来是顾念旧情的人，是以淡定得很，将嘴里的粽子吞进肚子后，缓缓转过头去看向墨祥。
墨祥用力地咽了好几口口水，用力控制住有些颤抖的双手：“我、我们今晚商量一下，明日再给柳儿你答复吧？”
“成，我们明日午后出发回长安，二叔二婶决定后再给我们答复便是。”墨云柳微微颔首，对墨祥的态度不置可否，机会她已经给了，至于要不要抓住那就是墨祥一家的事儿了，若人家自己都不乐意，强扭的瓜不甜，那就大可不必了。
吃过粽子后，墨祥本想领着家里人回去吃，不再叨扰大房。墨大庄夫妇哪里肯放人？把一家四口都留了下来。
晚饭墨大庄兄弟俩还有墨二叔都去了肖里正家吃席，家里便只有儿子与女眷们。
吃完晚饭后，孩子们各自散了，只有今日午后回了娘家一趟的何秀玉跟着婆母回到了正院，此刻坐在崔三娘下首，听着婆母小声的嘱咐：“赶明儿墨阳跟青青兄妹俩许要一同跟你们去长安，这墨阳年岁也不小了，你做嫂子的就多帮着他物色物色，有合适的人家就托信儿回来，我与你婶子再去长安相看。”
“是，媳妇都记下来了。”何秀玉也不问这是谁做的决定，只浅笑着应下婆母的吩咐。
崔三娘交代了不少事儿后，又叫人拿着东西上来，递给了何秀玉：“这是你公公前些日子买回来的燕窝，统共得了四盒，我匀你一盒，你在长安又要顾着家里，又要顾着生意，瞧着人都累瘦了不少，平日里可要多多进补才是。”
何秀玉接过被崔三娘打开的盒子，瞧着里头整齐排列的八盏雪白的燕窝，心口热乎乎的，无声地吸了吸鼻子，道：“多谢娘关心。”
“娘好生偏心，有好东西尽给嫂子留着，我还是不是您亲生的了！”从前边儿回来的墨云柳笑吟吟地进来，见到何秀玉手里捧着的燕窝，也不眼红，只是笑嘻嘻地打趣儿。
何秀玉却有些不安：“要不我这都给柳儿吧？柳儿平日里忙进忙出的，可比我需要进补呢！”
“你听她促狭！”崔三娘瞪了眼笑嘻嘻的女儿：“你打前院儿来的？”想都不用想，指定是去见秦知允了！
虽然俩孩子定亲以后，崔三娘秉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也不再转牛角尖，她也晓得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自家闺女儿高攀了人秦知允，可这上赶着的样儿总是失了女孩子的矜持不是？
“你啊你！打小就这样，真是人救你一命，还把这辈子都搭上了！”
瞧着崔三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墨云柳笑嘻嘻地依偎在她旁边儿，道：“人古人都有言，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我这也没错呀！”
“还说学了规矩，我看你是越学越回去了！”崔三娘掐了她一把，又转头继续与何秀玉说话：“老大家的，柳儿这孩子素来说话没分寸的，在长安你这做大嫂的可得帮我好好看着她才是。”
被“委以重任”的何秀玉笑着含糊了声，也不说什么。
才想起大嫂今日是回娘家去了，墨云柳坐直了身子问到：“对了，嫂子，我想起你不是还有个兄弟嘛！今年多大了？是在读书还是作甚？”
“对，今年秋日就满十五了，跟着爷爷在家读书，也帮着种地，爷孙俩一处过着呢。”说起家中弟弟，何秀玉面上的笑都淡了几分，自己如今过着好日子，虽说手里有银子，那也都是婆家给的，只敢稍微贴补些许，真要帮着娘家立起来，怕还是不行啊！
说句心里话，何秀玉不是不羡慕崔家舅舅们，可她也听丈夫说过，打小舅舅家帮着婆家做了多少苦力活，那是十几二十年的情分！自己才嫁入墨家都不到三个月，哪里能相提并论？
再者这门亲事本就是自己高攀许多的，若是还死皮赖脸拖家带口地吃婆家，何秀玉做人的自尊心不容许她做出这样的事儿，是以一直都没有提出过要婆家帮扶娘家的要求，只想等自己将来做出点成绩来，再慢慢帮弟弟立起那头家罢了！
“左右二哥也要到长安去读书，要不叫亲家小舅子跟二哥一起到长安去读书，多个读书的伴儿也是好的？”墨云柳今日一日都是直挺挺的腰此时早已塌了下来，白日里那个端庄有礼的“大家闺秀”顿时便现了原形：“都在长安一处，就是辛苦嫂子要多管教一人了。”
何秀玉有些受宠若惊，第一反应就是要拒绝：“这到长安去读书，得花多少银子...”不是她不想，只是若家中有余钱，弟弟就不用连私塾都上不起，只能在家中跟祖父一起读书了，这镇上的私塾都读不起，就更别说长安城中的官学了！
“嫂子既然愿意，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墨云柳见何秀玉这般犹豫，便大手一挥：“这可是我们墨家这辈儿唯一的小舅子，哪里能叫小舅子委屈了？小舅子人到就成，旁的事儿都不用嫂子操心！”
就这样，何家小舅子何灵玉到长安官学读书的事儿也定了下来。这一趟回家过个端午，又有不少人的人生轨迹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