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上京城总是阴冷的，凤鸾宫内一片锦瑟和鸣，暖橘的光映着人也变得温和许多。
连日的舟车劳顿使得苏芷筠现在有些犯困，在饭桌上都眯着要打盹，但是强撑着吃了几口饭。
“这是冬笋，味道最是鲜美。”柳意如给她夹菜。
苏芷筠受宠若惊：“谢皇后娘娘。”
她来自南方，声音本就温柔，如今困意连连，更是声如细蚊。
柳意如虽没听清，见她这副模样，叹口气自责道：“都怪本宫实在太想见你了，没有考虑到你舟车劳顿，你且先吃着，就像在自家一样，本宫让他们去备好热水和衣物，今日天色也晚了，就在宫里歇着，还能多陪本宫一会。”
这话一下子赶走她脑中的睡意，嘴里先前塞着的饭还未嚼，腮帮子鼓起，她忙摇头，打算开口说话，但是嘴里的饭菜堵住了她发声的喉咙。
顿时涨红了整张小脸。
柳意如给李嬷嬷递了个眼神，李嬷嬷会意，退下后领了几个宫女将偏阁收拾了。
“不必拘束，本宫就卿辞这么一个孩子，一直都想要个女儿，如今是对你一见如故，就像是，见到自己的女儿一般，芷筠应该不会拂了本宫这个孤家寡人的意吧？”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她根本无法可以反驳啊，可她一个商户女，何德何能可以住在凤鸾宫一夜？
斟酌着言辞，苏芷筠略有些担忧道：“娘娘的心意民女懂，但民女身份毕竟只是一介草民，待在宫中不合适，民女倒是不打紧，就是怕有些小人嚼娘娘的舌根。”
“没事的，本宫好歹掌管六宫，况且本宫将你当女儿，不会有人说闲话的。”
苏芷筠不太懂，皇后是不知道她儿子带她回来是为什么吗？那这可就难办了，现在看样子皇后还挺喜欢她的，她可不想做那个恶人，把真相告诉她。
“那……民女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谢娘娘。”
柳意如笑颜如花，一直给她夹菜：“这才好，多吃些，看把你瘦的，这些天，路上吃了不少苦吧？”
“没。”看着碗里少了又堆起来的菜，心里哭笑不得，她还是有些怀念前世那个冷艳的皇后娘娘啊。
一顿下来，把睡意给吃没了，肚子圆鼓鼓的，放下碗筷时还打了个嗝，好在柳意如没在意，不然她得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
道了晚安后，苏芷筠被宫女领到偏阁内，房内日用物品一应俱全，打扫得一尘不染，就连热水都烧好了备着。
她走到浴桶旁，衣架子上用檀木托盘摆放着一套湖兰色的衣裳，摸着布料华顺，是绸缎制的，不禁内心感叹这皇家的待遇就是好呀。
劳累一天，她退下脏衣裳，泡了个澡后，暖和和地上床睡觉了。
等苏芷筠走后，柳意如扶了扶发髻，缓步坐到床边问道：“她见到二皇子了吗？”
殿内灯光有些暗，李嬷嬷将灯芯挑了挑，屋内瞬间明亮了许多，回道：“回娘娘，见了？”
“哦？说来听听。”柳意如打了个哈欠，神情倦倦。
柳意如并不意外，因为早在顾泽华进宫门的那一刻，她便让人跟着了，因为她刚刚得知自己儿子回上京，就怕他背后搞什么小动作。
一开始他也就只是去探望自己的母妃，但不一会儿，宰相府的二姑娘也来了，呆了不到一刻钟便又离开了。
来得奇怪，去的也奇怪。
李嬷嬷是跟在她身边的老人了，深得她的信任，也有无数的人想要收买她，顾泽华也是其中一个。
只是顾泽华恐怕不知道，这一切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她半躺着，手撑着头，等着听听她未来儿媳的事。
听完李嬷嬷的阐述，她眼里闪过欣喜：“真的？真是这般说的？”
“回娘娘，是这样呢。”
柳意如欣喜若狂，笑得坐起来，眼里多了分悲戚：“不亏是她的女儿，和她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连脾气性子都一样。”
她笑着笑着便落下泪来，李嬷嬷忙递过手帕：“娘娘。”
柳意如接过手帕，接过手帕道：“都是些陈年旧事了，现在提着有些感慨罢了。”她挥挥手：“先下去吧。”
“是。”
*
半夜，苏芷筠是被吵闹声吵醒的。
睁眼便见着窗外映着火光，照得屋内明亮，她忙抓了件床尾的衣裳披着，起身推门出去。
凤鸾宫内一片喧哗，石径小路上宫女用木桶提着水，小步子迈得急，木桶内的水一路上也洒了许多，浸到旁边的泥里，隐在夜中。
槐荫早在刚刚开始救火的时候就醒了，此时双手环抱，倚靠在门上，看见苏芷筠出来才立正站好。
槐荫语气中大有看戏的成分：“这火起的真奇怪。”
“你去帮着救下火呀，还站着。”苏芷筠忧心道。
“我去救火了谁来保护你？”
“……”
近日上京城天气多潮湿，不可能是自然走水，多半是人为，一股不详的预感爬上心头，直直感叹要是她没有留下来就好了，至少就不必面对现在这副状况。
火势不算大，而且烧的是偏殿，苏芷筠叹口气，道：“行吧，我们去看看皇后娘娘，希望皇后娘娘没事吧。”
可，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苏芷筠还未到，迎面便撞见李嬷嬷从殿内走出来，神色慌张嘴里还嘟囔着，待看见她后如蒙大赦，“哎哟，小主，好在是你来了，皇后娘娘刚刚遇刺，现在正在殿内，受了些惊，喊着要见小主。”
苏芷筠有些惊讶：“遇刺？”
她看了看偏殿的滔天火光，又是遇刺又是走水，怎么恰巧赶上她留宿这里的这一晚呢？
莫不是有人要陷害她？
她又道：“烦请嬷嬷带路吧。”
进殿前，李嬷嬷只许苏芷筠一个人进去，于是她便让槐荫在外边等着。
进殿后，苏芷筠瞧见金色帏帐内一抹倩影，殿内每隔一尺立着一盏琉璃灯，帏帐前的紫金香炉焚香缭绕，烛光微暗，不时跳动的烛光映着她的打在地上的影子忽高忽低，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李嬷嬷小心翼翼道：“娘娘，苏小主已带到。”
帏帐内的倩影微动，一只素手从朦胧纱帐中挑开一条缝，露出半张略微惨白的脸，看到苏芷筠后有些虚弱一笑，素手放下帏帐，柳意如舒了口气道：“好在是没事，”而后又怕自己瞧错了，又问：“没受什么伤吧？”
居然是在担心她有没有手上，她心里一阵暖意溶溶。
“谢娘娘关心，芷筠没事，只是，娘娘还好吗？”她关心着问到。
李嬷嬷在旁道：“娘娘被那刺客刺了一剑，伤了手腕，已经差人去请太医了。”
苏芷筠震惊道：“受伤了？”
纱帐内响起声音：“芷筠。”
“娘娘，芷筠在呢。”
“到床前坐着，陪本宫说说话。”
“是。”
李嬷嬷搬了张凳子放在床前就默默退出殿内，将门关好，在门外候着。
此时偌大的大殿内，只有她与皇后二人，静谧的黑夜总是让人害怕，微弱的烛光映着殿内昏黄。
此刻细细想来，此刻已是半夜，皇后也该是熟睡之时遇刺，那么该是主殿，为何偏殿着火？
真是怪异。
苏芷筠关心问道：“娘娘的伤口还好吗？若是严重，我曾学过止血，或能帮上忙。”
她瞧见帏帐内人影躺下：“不碍事，只是小小滑了下，只是刺客来势汹汹，本宫担心你会有危险，这才让人将你唤来。”
“刺客并未抓到？”她有些难以置信。
皇宫内院，守备森严，那个刺客怕是有天大的本事了，居然伤了人放了火，还能全身而退，也是佩服。
“还未抓到，”皇后突然重重叹了口气，“如今这刺客一日未抓到，本宫心里就不得安宁，总是想着这事。”
苏芷筠瞧不见她的神情，只知她语气哀伤，想来是真的烦忧她道：“娘娘也不必过于担忧，这刺客迟早都是要被抓到的。”
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芷筠是要满十五了吧？”
她虽然不知为何问，但还是答到：“是，今年腊月十五便满了。”
“想本宫也是如你现在这般年纪入的宫，”柳意如微笑着，“见着你，本宫就想到了以前的那个自己，细细数来，也一个人守着着大殿三十年有余，就想有个人陪会儿，说会话。陛下政务繁忙，想说有了儿，能有个人陪着说说话，可儿又不懂本宫的心，一年也不见得进宫一回，若是本宫能有个陪着说话的人就好了。”
话中凄凉，让苏芷筠也忍不住泪目。
前世她也无人可以谈心，孤身一人在上京，原先还有师父偶尔给她带点东西，后来师父死了，她就无人可望了。
生病的那两年，每日都想着不如就这般死了就好，可又舍不得这世上的人，最终拖着，还是不得好死。
她努力止住泪花，她安慰道：“娘娘不必烦忧，若是娘娘不嫌弃，芷筠也是可以陪娘娘说说话的。”
“啊？真的？”因为过于激动，柳意如起身时碰到手上的伤，倒吸口凉气。
她忙道：“娘娘慢点。”
恰巧这时太医进来，她便起身退到一旁，将位置腾出来。
太医步履慌乱，头上的发带都歪了，衣物勉强算是整洁，显然是还在睡梦中便被叫来了。
太医跪下行礼：“老臣拜见皇后娘娘，老臣来迟，还望娘娘恕罪。”
柳意如的声音轻如鸿毛：“起来吧，芷筠你且回去睡吧，本宫会在偏阁多派些人守着，你且安心睡。”
“芷筠担心娘娘，等太医为娘娘看完，若是没事，芷筠便听娘娘的话回去睡觉，不然这样，芷筠怎么睡得安心？”
夜幕沉沉，外边的救火声弱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