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滟没闹明白怎么回事。他什么时候走的她都不知道。匆匆穿好衣服出门,打车去了医院。找到他所在的病房。
厉叔病房门口，见到她后眼神冷冷的。她也顾不上许多，跑进病房。
赵柬额头上缠着纱布，静坐在病床上,但看起来像是没什么大碍的样子。
她走进去,站到他面前。他看着她,目光没有了以往的温度。
“你是谁？”赵柬问她。
那幕画面涂滟至今无法忘怀。
一个昨天还跟她百般温存的男人，转眼像看待陌生人一样看她。她身上还留着他给的疼,他却完全不认识她了。
她不明白,问他怎么了。他厌烦地阖上眼，看都不想再看她，喊了厉叔进来，把她请出去。
厉叔把她带出了病区,跟她坦陈赵柬的身份,告诉她赵柬今天下午又遭人袭击，伤了头，ct扫描显示他脑中有血块。
涂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又是失忆？一个人怎么能在短短七天内失忆两次？
“赵先生有未婚妻。”厉叔说。
一句话，不啻于晴空惊雷，炸得涂滟手足无措。
厉叔抬手朝病房指，涂滟看过去,见一个女人站在赵柬病房门口。
墨镜遮住女人的半张脸,一头漆黑光亮的长卷发格外惹人瞩目，穿得体的套装，肩上挂香奈儿的链条包，臂弯里抱一束鲜花，脚上是红色漆皮高跟鞋，鞋跟尖细。
女人摘下墨镜朝病房内张望,从侧面看过去，很美，十分成熟大气的那种美。
“那边那位就是。”厉叔说。
女人露出见到心上人才有的甜蜜笑容，走进病房。
涂滟呆呆地看着，厉叔伸出胳膊，手虚悬在她眼前挡住她的视线。涂滟看向厉叔，厉叔说：“我是赵先生的助理，姓厉。涂小姐，我能跟您聊聊吗？”
涂滟咬着嘴唇，又往赵柬病房那边看了眼，最终答应。
两人朝住院区外头走，身后发出“叮蹡”杂响，铁盘之类的东西被扔到地上的声音。
涂滟站下，回头。只见刚才进赵柬病房那女人从病房里退着出来，因为鞋跟太高还崴了下脚，她扶着墙狼狈地朝病房里吼：“赵柬你发什么神经！？”
涂滟的脚不由自主朝那边迈了一步，厉叔拦住她。
“赵先生的情绪不太稳定，您现在最好不要过去。”
涂滟将信将疑。
厉叔朝外面做了个“请”的动作，诚恳道：“涂小姐，请先听我把话说完。之后无论您想做什么我绝不阻拦。”
病房里又传出砸东西的声音，医生护士冲进去，女人留在病房门口弯腰揉脚踝，焦虑地望着病房里头，急乎乎地喊：“你们轻点儿啊！别伤着他！”
看样子确实很不稳定。
涂滟考虑了一下，跟着厉叔去了。
在医院外面的停车场一角，厉叔向涂滟讲述了赵家的故事。
赵家有四个兄弟，赵柬的爸爸排行第四，是赵氏的创始人。可赵家的发达跟这四位兄弟关系不大，主要依赖于赵柬那位出身豪门的妈妈。
赵家发达之后，四兄弟各自离心，明争暗斗。赵柬的妈妈去世之后，内斗愈演愈烈。赵家老大闹得最厉害，不甘心在四弟的手下讨生活，一心咬下赵氏过半的产业，好分出去自己当老板。
赵家老二、老三结成一伙，坐山观虎斗，只等老大和老四闹个两败俱伤来好渔翁得利。
赵柬的爸爸性格偏软，在兄弟情和公司利益左右摇摆，举棋不定。
赵家这盘棋越下越乱，最终结束于赵柬回归。
赵柬整顿赵家的过程中下了狠手，得罪过大伯父。赵家平静了一些年，但积怨一直埋着，最近因为拆迁利益分配的事儿，大伯父那一家子又了闹起来。这当口，出了赵家受伤被涂滟救的事儿。
“刚才那位小姐叫边笑晴，是赵先生二伯母的侄女。边小姐是老二老三那边的人，她同赵先生结合，等同于两位伯父与赵先生结盟，这也是赵先生所期望的。赵先生一直想要赵家稳定，不生事。他联合了两位伯父之后，大伯父势弱，就不敢继续闹下去了。”
“边小姐同赵先生从小认识，关系一直很要好。赵先生很中意边小姐，边小姐对赵先生也一往情深，她在国外读书时特意选了财务管理专业，就是为了回来帮赵先生管理公司。他们的感情很稳定，今年打算订婚。”
“涂小姐，你同赵先生之间发生的事情谁都预料不到，我只能说很遗憾。看得出来你很喜欢赵先生。但你要明白，他有未婚妻，有事业，他所在的世界不是你能够参与的，赵家这些事情你驾驭不了。当然他也不会娶你，你对他没有任何帮助。”
“赵先生也喜欢你，可以给你衣食无忧的生活。边小姐也许能接纳你，毕竟男人多情，她管不了。赵先生坚持留你，她就没办法。问题是你是否能接纳这样的自己。”
厉叔在关键的一刻停下。看到涂滟越来越苍白的脸色，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我是看着赵先生长大的，理应做让他开心的事。可作为长辈，我想给你一个建议。”说着，他
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银、行卡。
“现在他既然忘了你，最好你也忘了他。这是我个人的积蓄，你拿着，算是你救他的酬劳，很感谢你在他危难之际挺身而出。以后，为了你好，我们还是相见不相识吧。”厉叔把卡放进涂滟手中。
涂滟抬起眼，睫毛剧烈地颤着，眼里蓄满了水汽。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厉叔面露不忍，手放在她肩上拍了拍，叹了口气，说：“是去是留你自己决定。你还年轻，路还长，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
厉叔走后，涂滟在外面站了许久。终究是不甘心，她又回去医院里面，找到赵柬的病房。
她没能进去，因为边笑晴坐在病床边。赵柬阖着双眼静静躺在床上，边笑晴用浸湿的纱布润他的唇，动作很轻，笑容很柔。
当一个人爱慕另一个人的时候，眼神是不一样的。
边笑晴爱着赵柬，厉叔没撒谎。
涂滟胸闷得喘不上气，还是走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在家门口捡到那张光碟，里面是她爸爸涂安国被杀害的录像。她看了，哭晕之后醒来，报警。
第二天，妈妈带着涂希火速赶回来，收拾东西，准备举家逃亡。涂滟最后一次去医院，撞见赵柬出院。他坐在轮椅里，边笑晴推着他。她就站在路边，他从她面前过去，看都不看她。
然后，她爬上六楼，把那枚钻戒从窗口扔出去。
此后两年，辗转流离，该吃的苦，不该吃的苦，全混着血吞了。苦难铸就了现在的她，再也不是两年前那个无忧无虑、幼稚可笑的女孩。
夜风吹过，眼角凉丝丝的。涂滟用手背蹭蹭眼角，深吸了口气。
手机传来微信提示音，涂滟把钻戒搁到车前置物板，滑开屏幕。
是赵柬发来的视频。
他拿着逗猫棒逗猫，猫玩得很开心，他也一样。
她把视频看完，点了删除，抽了张纸巾把钻戒包好，放进裤袋深处。点火，轰着油门开上回家的路。
第二天八点半，涂滟开车抵达赵氏，把车停到地下专用车库。直达电梯需要专用员工卡，她没有，绕了个大圈从车库里出来，步入公司大堂，正赶上员工上班高峰。一堆人在电梯前排队，涂滟站到队尾，拿出手机看新闻。站她前面的三个女人小声聊天。
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天的工作从聊八卦开始。
“听说昨天赵总把魏小姐教训了。”
“呦，难得，他还舍得教训她啊！”
“你这话说的，赵总对她根本没那个意思，是她自己扒着赵总不放。赵总有什么好舍不得她的？”
“赵总为什么那么惯着她啊？又不是亲戚。我听说魏娇的爸爸以前是赵家的一个厨子。”
“不知道。问过厉敬峰。”
“厉敬峰嘴巴那么严，算了吧。”
“不告诉你就对了。老板的家事能让你一个打工仔知道？”
三个人轮流翻白眼。
之后八卦继续。
“边笑晴该高兴了吧？”
“边笑晴跟魏娇可不是一个档次，人家可是根正苗红的豪门小姐。”
“算了吧，我看都一样。魏娇是把自己当女朋友，边笑晴是把自己当老板娘，还不如魏娇呢。”
“你疯了！这话都敢说！不怕人家炒了你？”
“怕什么？全公司都这么说。再说了我在人资部，她在财务部，她没权利炒我。你真当她是老板娘了？”
怕继续聊下去搓火，一个女的忙转移话题。
“赵总请了个女保镖的事儿你们听说了吗？”
“女保镖？”
“就昨天，带回公司了。听说长得特漂亮。”
“一个保镖，能有多漂亮？”
“是真的很漂亮！我们部门有人见过，长得特别白，比边笑晴漂亮。”
“比边笑晴还漂亮？开什么玩笑，不可能！”
从涂滟身后传来赵柬沉沉的一声：“比她漂亮。”
三名女员工猛地回头，看到一脸怒意的赵柬后，整个儿僵了，嘴巴张着，像三只被拧住脖子的鸭子。
涂滟把手机放下，转身，微微躬身，道了声：“赵老板早。”
“过来。”赵柬低喝。
“是。”涂滟应着。
两人一前一后去了专属电梯。
“这部现成的电梯不用，你去那边排队干什么？”赵柬质问。
今天吃早饭的时候找不着猫，查监控发现是半夜跳窗越狱，椿婶到院子里叫了一个钟头也没影儿。好吃好喝喂了两天，拍拍屁股就走，真对得起他啊。
然后一大早进了公司，就看她宁肯跑员工电梯那儿排队，也不肯到专属电梯这儿来。
干嘛？
躲他？
猫不要他，人也不要他“
想多了他就生气。
涂滟觉察出他气儿不顺，语气恭顺地说：“我没有员工卡，进不了这部电梯。”
听了这话，赵柬心里舒服了点儿。
他拿出自己的员工卡递给她。涂滟接了，上前刷开电梯，手护着电梯门，站到旁边，等赵柬进去了，她才跟进去。
电梯上升，那三名女员工的身影很快远离变小。
赵柬手搭着栏杆靠在电梯里，一贯懒洋洋的姿态，说：“人资部的女人，总管不住自己的嘴。”
这是在替他的员工辩解？
聊老总的八卦，在哪个公司都不稀奇。
涂滟垂着眼睛说：“我理解。”
赵柬不满地眯起眼。
他话还没说完呢，她理解个什么？
“两年前我出过意外，魏娇救了我。”赵柬说，“我纵容了她这两年，看样子是错了。以后我会让她明白红线在哪里。”
涂滟这才明白他是在撇清魏娇和他的关系，特意跟她解释。
倒真用不着。
她就默默点头，表示有在听。
赵柬继续说：“边笑晴是我二伯母的侄女，我和她小时候就认识了，曾经读过同一所大学。两年前她留学回来，希望在赵氏工作，我让她去了财务部。我跟她没有别的关系。你理解我的意思吗？”
涂滟还是说：“我理解。”
赵柬磨了磨后槽牙
“叮”一声，电梯门开了，赵柬没出去的意思，涂滟伸手挡住电梯门，免得门阖上。忽然她那只手被他抓过去，他欺身压过来，把她堵在轿厢一角。
这电梯四面透明，走廊上都能看到，电梯门口正冲着里头秘书处，那边六个女人……
涂滟慌忙抬头，赵柬灼灼地看着她。
“是真的理解，还是压根不在意？”他沉声问。
也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早晨一来就找事儿。
他这人一旦狗起来，天王老子都没办法。
涂滟平静下来，顺着他说：“真的理解。赵老板跟她们没有男女方面的关系。”
他紧着来了一句：“那我跟你有吗？”
涂滟抿起嘴唇。
电梯门就要阖上，被赵柬伸脚挡了。
两人沉默对峙，涂滟的眉头一点点蹙紧，眼里泛起恼意。
他要再这样无理取闹下去，她不介意跟他翻脸。
手机铃声响起，赵柬伸手进口袋摸出手机，发现响的不是他的。找声音来源，在涂滟的裤子口袋里。
她跟他选的是同一款铃声。
这事实还挺叫他受用的。
赵柬后退一步，朝她裤兜瞟了一眼，丢下句：“接你的电话吧。”他转身出去。
涂滟轻呼一口气，跟上他，一边摸出手机。
来电的人是叶斐。
叶斐也曾是一名优秀的刑警，比涂滟大了六岁，管涂滟的爸爸涂安国叫师傅。因为叶斐打从警校毕业后进了刑警队，就跟在涂安国手下办案子了。
涂安国曾有心让叶斐和涂滟凑成一对，徒弟变女婿，无奈郎无情妾无意，两人最终成了异姓兄妹。
现在叶斐因为一些事情辞了警察的工作，到季博瞻手下做事。
她把手机送到耳边。
“我今晚要出席一个宴会，九点前脱不开身。”叶斐说。
“我等你。”涂滟边走边低声说。
“那好。宴会在四季酒店，离墓园不太远，十二点前咱们赶得及到那儿。我可能会喝点酒，这样九点前你过来，由你开车，咱们一块过去。”
“好。”
“晚上见。”
“晚上见。”
涂滟放下手机，抬头。赵柬站在办公室门口，回头看着她。门已经被推开了，秘书鞠永清毕恭毕敬地站在旁边。
“今晚有私事？”赵柬问。
涂滟点头。
“晚上我有个宴会，大概九点前结束，你方便吗？”
时间上不冲突。
“我没问题。”涂滟说。
赵柬轻飘飘道：“真敬业。”
一大早就犯邪性，说话夹枪带棒。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涂滟不能跟他一般见识，淡淡道：“这是我的本分。”
赵柬哼道：“你的本分也包括冷冰冰地对我？”
这话里的怨气，藏都懒得藏。
鞠永清在旁边站着，秘书处的人也都在座位里，一个个默不作声，耳朵却像兔子一样支棱着。
涂滟清冷道：“老板真爱说笑。”
赵柬视线朝秘书处那边扫了眼，忽然喝道：“鞠永清！”
“是！赵总！”鞠永洁立刻站直。
“你带她去买件礼服。”
“好！”
赵柬看看涂滟白皙的肤色，补充：“要红色的。”
“好！”
“有些事儿，左耳朵听，右耳朵出，别往心里去。”赵柬似笑非笑道。
这话是说给鞠永清听，也是说给秘书处其他人听。
这是封口呢。
一群人噤若寒蝉。
赵柬看了涂滟最后一眼，大步踏进办公室内，鞠永清关上门，朝涂滟讨好地笑：“涂小姐，要不要给你冲杯咖啡啊？”
涂滟有点头疼，轻声说：“不用了。谢谢。”
这一天赵柬开了两个会，中午直接在会议室用餐。鞠永清也忙，上午没机会陪涂滟出门。一直忙到午休，才带涂滟出去选礼服，顺便在外吃了午餐。
回来之后涂滟又去在休息室待着。可能是鞠永清闲下来了，端茶送水伺候得殷勤备至，涂滟不堪其扰，说想出去走走。
她在二十一楼的走廊里盘桓几圈，到休息区选了个光线好的座位坐下。休息区有书架，随手抽了一本出来读。一道人影挡住光线，涂滟抬头。
是厉叔。
作为知道她和赵柬过去那件事的唯一当事人，涂滟对他没什么好感。她阖起书放到桌上，起身要走，被厉叔一声叫住。
“涂小姐怕我？”
涂滟冷冷回眸：“你想多了。”
“不怕，就坐下来聊聊。”厉叔坐到旁边的位子，朝涂滟刚坐过的地方指了指。
“聊什么？”
“往事。”
涂滟红唇一弯：“我们不认识，哪来的往事？”
看着眼前冷艳的女人，厉叔感慨道：“你真是完全变了个人。”
无论谁经历过她所经历的那些都会变的。
涂滟眼里流露出不不易觉察的冷笑。
“魏娇是我安排到他身边的。”厉叔忽然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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