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利益(1 / 1)

三天的时间过得很快,正如魏冉所说,一切顺利,关于旧日的那桩惨事,也算查得七七八八。

秦离手里有负责押送粮草的人证,程远知的口供,又拟造了一份已经死了的梅永处的口供以备不测。先前彻查六部时留下的往来账目也能看出兵部和户部勾结起来做出来的手脚。

而最为重要的是,是沈家同过各种途径贩运粮草的账目,这更坐实了广安城这一只手遮天的权贵一族,当真勾结外敌换取短暂安逸。

通敌叛国,其罪当诛,只是让沈之山辞官回家,到底是便宜他了。

但眼下不论是皇帝还是太后,都不会让沈氏就这么倒下去。皇帝是不敢,太后是不会。

但是,如果通敌叛国这么大的罪名就这么轻而易举得被轻轻放过,不知道会激起多少民怨呢。毕竟他们辛苦赋税征收上的粮草,没用在边陲将士身上,反而进了别人的腰包。

撕下沈氏一族伪善面具的人,自然会得到拥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得民心者得天下。

上位以后再一举清算沈氏,在百姓眼中那可就成了前朝皇帝没做到的事情,这朝皇帝做到了。所以你说,还会有人在意或者阴谋论谋反的事情,为前朝昏庸懦弱的皇帝打抱不平的么。

这才是帝王心术,龙椅上坐着的那个蠢材差远了。

他的谋划倒真是各层都顾及到了,秦离觉得这笑面虎可怕,这件事,被他利用开发出了利益的最大化。

所以一切止于利益,虽然她曾经有那么一瞬间的自作多情,以为是为了她自己。

秦离把要参上去的折子整理好,自她和太后闹翻以后,也不用每日装样子去请安,同魏冉也不用再像从前一样避之不及以掩人耳目。

可他俩如今虽然不用再有意掩人耳目,走得比以往更近,也更光明正大,可心却远了。

銮仪卫正使和刚被撤了太尉一职的副使坐在马车上,保持着一个不远也不近的官场距离,一本正经得仿佛他们从没有过任何其他逾界举止,生来就是循规蹈矩的人。

然而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他们从生来就注定了被那些规则排在了外面,离经叛道是他们的代名词。

毕竟这俩人都是连阎王爷都不收的主,更别提俗世的规则了,他们生来就不在所谓规则范围里,束缚着,总有一天要冲破牢笼。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秦离掀开车帘,感受着早间春风带来的些许寒意,状似不经意得道:“王爷这出真是神机妙算,什么都算计到了。”

魏冉面上难得的没有笑模样,他眼下一片黛色,似乎困倦不堪,他又做了个梦。

“您具体说说?”

秦离笑道:“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看不透你。一箭三雕,本事实在不小。”

她一件件列了出来,似乎也是为了提醒自己,“出征前借此事把沈氏即在台面上的党羽清除,以保粮草正常不被抄了后路。借仪鸾司打压沈氏,沈氏自作孽,通敌叛国,激发民怨。等你上位以后再对他们一网打尽,进而收买人心。当真是好谋算。”

她想从魏冉眼中看到胸有成竹的笃定,却只看到了他眼中瞬间闪过的茫然。

“啊?”他似乎还没睡醒的样子,却仍是无奈得勾了下唇角,“殿下,您想得也太多了。”

她把他想得太坏了,似乎从来没拿好心眼儿想过他。

“我在殿下眼中,就是那种冷血阴险的政客么?”他笑着,似乎并未把秦离的话当回事一样,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说着自己的德行。

“我不知道。”秦离很老实得回答,“很难界定。”

魏冉垂下长睫,“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为万世开太平,您是觉得我这样的人,天生冷血,所以没有那一腔子热的骨血真正为大齐做事么?”

他在她眼里,和沈氏,和太后,和皇帝是一样的人。

他直视着秦离,“您觉得我同皇帝和太后是一样的人,为了自己的权力,为了所谓军功军权,玩弄人心通敌祸国,置困守的将士生死于不顾,摆弄民意,和那些冷血的政客一样。所以殿下之所以同我站在一起,帮我也不过是因为我与你目标差不多,不会挡了您的路。对于殿下而言,在您心里,认为你我就只是利益关系,至于其他别的感情,对您来说都只是个消遣。”

他于她,只是她复仇路上聊以慰藉的消遣罢了。说到冷血,他当真是比不上秦离。

因为他大概动真感情了。

魏冉神色平静,平静得近乎漠然,“我确实想要往兵部调几个自己人,好不断自己的后路,这点您说的不错。不过我从没想过操纵民心,也不会收买人心,该是我的就是我的,没必要。”

自己似乎把他想得有些糟了。

听了他的话,秦离方才意识到,她从没想过,但他说得不错,自己已经下意识把他当做和那些上位者一样的人了。相比于他,她似乎才更像魏冉口中的政|客,冷血,万事权衡利弊却不顾人的感情,两人之间的同盟若是没有利益的牵扯,她便觉得没有安全感,所以也从不拿好心眼想别人。

她已经忘了,魏冉表现得再老练沉稳,不过也只有十九岁。她总拿上一世对魏冉的看法去想他,以至于在相处之间总是先入为主。

她似乎天生带着恶意,利用民心,操纵民意,这一切全是她自以为是的所想,却也彰显着她心底里的恶意。毕竟如果自己真没这个心思,也未必能想得这么远。

不是魏冉把她母家一案的利益最大化了,是她自己,是她自己要拿母家做文章。

秦离有些颓然,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呢。

她张了张口,却不知怎么解释。她深吸一口气,终于打算剖白心境,“是我想多了。”她低声道,声音有些艰涩,“我可能缺了对人心基本的信任,若是没有实打实利益关系平白对我好,我就觉得不安全,觉得是要算计我。因为....”

秦离抬眼看他,“没有谁是无缘无故对别人好的。”

感情也是原因的一种,但她不值得被爱,因为她没能力爱人,虽然她无比得想,可她放不下防备,这对于感情双方永远是大忌。

她太没用了。

她觉得这是在为自己开脱。不管因为什么缘故,都不是能用来伤害旁人的理由。

“对不起。”

魏冉摇了摇头,“没关系。”

亲人灭族,祖母害她,她明明是可以在万千宠爱下长大的。

魏冉垂眸,殿下缺爱,似乎缺得太多了。

不过一年的时间,便可以将人改变这么许多。

他不知道的是,不是一年。

算上上辈子,是二十九年。安平长公主,死于二十八岁的一个冬天。

车上四方的空间气氛凝滞,魏冉有意将话题引到了别处,缓解一时的尴尬。

“今天能不能清掉沈氏在朝堂上的其他党羽,全看沈之山了。”

唯一尚不明确,或者秦离不知道的,是沈之山的态度。他若认下这事还好说,他若狗急跳墙,只怕南越的兵就要来清君侧了。

只可惜,沈之山不敢狗急跳墙。

如果他为了沈刻认下这事,那还好说,只是他似乎一直摇摆不定,似乎拿不准主意。

一边是自己嫡亲的孙子的性命,另一面则是自己和一族人的仕途。

他左右为难,不过也是时候让他为难一下了,报应不爽。

毕竟他算计别人的时候也应该想到这份算计,总有一天会落到自己的头上,不是么。

事实上正是如此,所谓天道好轮回。沈之山在屋里反复踱步,满面愁容。他自从常宁宫中出来,就一直琢磨太后的话,却也被自己姐姐的话震撼到了。

“死了一个就再多生几个,这这这....你说这是什么话。”他焦虑得揪着自己的胡子,眼见就要薅下来几缕,对自己夫人道。

他夫人淌眼抹泪,举起帕子擦拭眼泪,“要我说,这是事情没发生在她身上,那可是活生生的性命啊,又不是小猫小狗。我家刻儿要是出事,我也不活了!”

活生生的性命,这是因着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了。若是发生在旁人身上,比如因着沈氏灭了族的谢家,她恐怕眼睛都不会眨,还要拍手叫好。

她顿了一下,“他是怎么同你说的,确定刻儿真在他手上?”

沈之山叹气,从怀里将玉玦拿了出来,不拿出来还好说,一拿出来,沈夫人堪堪止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你不过是辞个官,只要有太后娘娘在,想再做回来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魏冉在漠北,还能管到京中之事?你姐姐一句话,让皇帝下旨叫他戍守边关不回来了,他还能有脾气?”

“他在广安城里尚可以操纵漠北的时局,你以为他在漠北就管不了京中的事情?”

沈之山被她哭哭啼啼的模样搞得心生烦躁,一时也没了主意。只是她有句话说得对,眼下的情形,魏冉必须要去到漠北,他们才能喘口气。

但也只是喘口气罢了,他们似乎被逼上了死路,死路的最后,就是鱼死网破。

朝中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叫魏冉给换了个干净,也只能等他去漠北的时候在广安城里做些手脚,将这朝堂重收为己用。所以太后说得倒也没错,用沈刻一条命换得一族人的现世安稳,稳赚不赔。

但那终归是自己嫡亲的孙子,比起他,仕途又算得了什么呢。

“罢罢罢,还是先稳住他吧。”沈之山无奈叹气,祭奠他即将死去的仕途,他看了眼屋外的天色。

“卯时一刻了,该去上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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