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皇宫。
天色阴沉着，宫墙殿阁都似笼罩在沉沉的光雾之中，红墙金瓦似也黯淡下来，却不减威严肃穆。
养心殿外御林军层层把守，内官太监手持拂尘立在殿外，有太医背着药箱自殿内而出。
近日里，承言帝病重，就连殿外似也弥漫着浓浓的药味，殿内自不必说，一剂剂的汤药端入，让人闻着便忍不住想咳嗽。
香炉内薰香都是由着太医配制，带着淡淡的草药味弥漫在殿内，几种味道混合在一起，虽不算难闻，却让人有种说不出的压抑之感。
承言帝像是习惯了一般，他平躺在龙榻之上，身上明黄的里衣依旧宣示着他尊贵的身份。
他面色赤红一片，艰难的咳嗽让他额间青筋暴起，似乎连五脏六腑也要咳出一般。
他以帕掩唇面露一抹苦涩的笑意，何曾熟悉的场面？
他的皇儿，太子陆承宇便是这样。
那时的陆承宇每每便是咳嗽的如此，只不过，他的面色从来都是惨白至极的，也从来都不愿在人前作病弱姿态。
那是他的皇儿，是嫡长子，是东宫太子，他极聪颖，具备一个帝王应有的一切。
可惜，上天不公，赐他一个病弱不堪的身子，让他一辈子受此折磨、拖累，最后因此而离去。
时光倒流，往事一幕幕如在眼前，承言帝保持着原本的动作，目光有一丝呆滞，唇边苦涩的笑意满满变为无尽的悔意。
那时的陆承宇跪在殿下，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一般，他问“父皇，你难道从来都没有真心爱过一个人吗？”
爱过吗？大概是爱过的。
只不过是爱而不得，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爱慢慢冲淡，只余深深的悔意与无尽的想念。
那时的他是如何回答的呢？
面对着自己皇儿的问题，他第一次有了两难之意，他摇摇头，答非所问叹息道“
宇儿，等你坐到父皇这个位置，你就会明白了。”
爱又能如何？帝王的爱，注定了是要分给天下苍生的。
因此，他贪心的希望陆承宇的身体可以痊愈，也希望他可以顺利继承皇位，唯独不希望他多情。
可到头来，都是两空。
赵府嫡女赵宁凝，为何不能做太子妃呢？
那是他喜欢的姑娘，有何不可？为何不可！
迟了，都迟了……
承言帝眸色黯淡无光，他缓缓抬起了手，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他呢喃着“宇儿……宇儿……”
门口处，内官太监听得动静后入得榻前，俯下身去“皇上，您想要做什么？”
承言帝眼珠微微转动着，他手艰难的指向屏风，缓缓道“旨意……宣旨，朕要宣旨。”
他要下旨，赐赵府嫡女赵宁凝以太子妃的身份入皇陵，与太子陆承宇葬在一起。
那些来不及弥补的歉意，现在补上算不算晚？
承言帝苍老的眸中忽而落下一滴泪来，顺着眼角的皱纹滑落，他这一世，做了太多太多来不及弥补的事。
他是帝王，可这也注定了会有更多的无奈与不甘……
——————
一封旨意突如其来的宣下。
不仅是赵府上下，就连皇后也是震惊的，皇上为何突然宣此旨意？
太子薨了已久，赵府嫡女也早已离开人世，这件事已渐渐淡出人们的脑海，可这一封旨意又将昔日旧事重掀。
景仁宫。
殿内未燃香，时鲜的瓜果摆放在高几上，角落里一盆盆牡丹盛开如夏，朵朵绽放，娇艳欲滴。
花常在，盛夏却不常在。
临窗的软榻之上，皇后靠着引枕面，一手揉着额间，她的面上看不出喜怒，心底却是寒意不断。
那也是她的皇儿，这样大的事，为何不与她说一声？
赵府嫡女是何身份，如何能以太子妃的身份入得皇陵！
皇后看向角落摆放的牡丹，手缓缓垂下，良久，她缓缓开口道“去养心殿。”
她许久不曾入得养心殿了，不是不想去，而是进不去。
说来可笑，高贵妃可以，她身为皇后却不可以。
也是，她这个皇后，不过一副空架子罢了，自从上次的事后，她便连掌管六宫的权利都没有了。
皇后眸中带了一抹自嘲的笑意，如今她倒要看看，皇上还要躲着她多久？
一旁的侍女扶着她起身，却听得殿外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
“四皇子前来请安。”
皇后眉心忽跳，随即，她的视线落在门口处，只见得一身玄衣的陆亦钰缓步而来。
他眼底的殷红小痣如同一滴血泪，带着浓浓的阴郁，似为周身镀了一层寒意，让人不敢靠近。
他上前行礼，声音带着一丝清冷“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金安。”
皇后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她靠回软榻之上，一手拨弄着玉冉，缓声道“近日朝中流言四起，想必皇儿也知晓，如此，你与本宫还是避嫌的好。”
陆亦钰唇边笑意极浅，“母后多虑，您是一国之后，如今皇室也不过儿臣一个皇子，即为母子，何须避嫌。”
皇后看向他，眸中带了一丝异样之意，“皇儿此为何意？”
陆亦钰直言“儿臣有一事恳求母后帮忙。”顿了顿，他接着道“母后也知，父皇时日无多，儿臣虽不得父皇重视，可母后您想想，父皇难道真的会将这大好江山拱手让给一个外人？让外人将他的皇嗣赶尽杀绝？”
闻言，皇后阖了眸，这些事她不是没有考虑过，可圣心难测，谁又能真的知道皇上的意思？
陆亦钰一手转动着指间的扳指，面上笑意愈浅，“儿臣方才见高贵妃带着皇妹与皇弟在御花园，看起来高贵妃似乎要比母后舒心。”
皇后心中如同堵了一块大石，她手紧握玉冉，额间突突的疼，面上依旧看不出喜怒，她侧目，发间的点翠步摇微微晃动着，闪着点点光泽。
到底是皇后，尽管是恨极怒极也未表露一丝一毫，端得一副端庄雍容的姿态。
陆亦钰转动着手中的扳指，他垂眸，卷而长的睫毛垂下，将妖治的眸子及眼底的小痣隐在其中。
“母后，您难道想继续这样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