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溯的气一向来得快，消得也快，而她根本就没想到谢虞会服软得这么快，所以下意识便松了口，怔在了原处。
虽然在她眼中，谢虞做得不对，但她此举也的确是有些荒唐，是以此刻的她反倒比谢虞更为手足无措。
不过好在谢虞向来就不是计较之人，且又先对她服了软，只是继续在她耳边温声道：“刚刚是我太冲动了，我们好好谈谈好么？”
谢虞都服了软了，更何况自己刚刚的反应未免也太过激烈，所以桑溯没有理由拒绝他，只好敛下眸点了点头。
谢虞松开了她的手，坐到了她的对面，轻声问道：“你怎么会在钟离府？”
“我在落星野碰到了一个人……叫扶榆。”桑溯迟疑地出口，“是他把我送出来的。”
“扶榆……”谢虞双手交叠，沉默了许久，才接着道，“他竟会在落星野。”
“他说他在那儿修行。”
“如此。”
不过谢虞并没有对扶榆做过多评判，而是接着道，“是他将你送到了钟离府？”
“不是。”桑溯摇了摇头，“扶榆将我送到了摇芳城，之后我在这儿碰到了小锦鲤，钟离府是他带我来的。”
“小锦鲤……”谢虞听到这名字后，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那时我无处可归，腿脚不便，在摇芳城碰到他化成了人形，名昭鲤，便劳烦他带我来了钟离府。”
桑溯知道谢虞不待见昭鲤，索性将一切都揽到了自己身上，终归谢虞也不会对她发火。
而果然，谢虞听闻此话后，只是将嘴角向下压了压，没有再出言说昭鲤的不是。
“你的腿伤如何了？”
“都是些皮外伤，刚来钟离府的时候钟离公子便让音儿姑娘替我敷药了，你瞧，这伤口都快痊愈了。”
桑溯将裤腿撩起一半，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腿来，上面被重重纱布缠了几圈，但也可肉眼可见地可以看到伤口并不再向外渗血，大抵是要愈合了。
谢虞看着那圈纱布，目光有些凝滞，直到桑溯将裤腿又放了下去，他才抬起头来直视着她眼睛，认真道：“养好了伤再决定之后的事吧。”
“我这伤早就没事了，它不似扭伤，会不方便走路。之前的扭伤养了两天，基本上也都痊愈了。”
为了证明给谢虞看，桑溯特地站起了身来，在房内走了几步，才回眸去看谢虞。
可谢虞依旧是沉默的，在那双幽深的桃花眼中，桑溯看不出他一分一毫的情绪，也完全摸不透他此刻的想法。
过了须臾，谢虞才叹了口气，对她道：“就先在钟离府歇个几天吧，我总觉得这件事情有些不对劲。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步入了某个人的局中，江家的那件事情，也有可能在他的意料之中。”
“的确……我总觉得在落星野中，扶榆对我说的，都话中有话，只可惜按你所言，我失去了过往在九天境的记忆，无法从他的话中参透什么。”
“无妨，欲速则不达。”谢虞按着桑溯的肩，让她坐回到床榻之上，“当初九天境陨落之时，我的心中就有存疑，可这件事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得了的。那幕后之人之所以在暗处，便是因为见不得人，且若显形，胜算不大。待你寻回记忆后，我们才能结合我们两人的过往，从碎片中找到端倪，再从长计议。”
“可是，你就这么确定，我可以寻回记忆吗？”
“有我在，你不必担忧，现下便是睡个好觉最好。”
谢虞挑起眉来，淡淡的笑了。
他的目色柔和，褪去了清冷的模样，让桑溯自心底生出了一股安心之感。
于是她乖顺地点了点头，而后又似突地想起了什么，指着地上那抹灰烬道：“明日起来你可要自己去与音儿姑娘还有钟离公子解释。”
谢虞哑然失笑，对她道：“我都知晓，这等小事还不需你来忧心。”
“这不是担心你造的孽给钟离公子留下不好的印象，之后不让你留下么。”桑溯见他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嘟嘟囔囔了一句，才躺了下来，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之后她也没有听清谢虞又含笑说了些什么，只是很快便阖上了双眼，沉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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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桑溯是被小纸人的一声尖叫吵醒的。
她一睁开眼，遍瞧见谢虞一手捏着一只小纸人，眉尖微微蹙着，神态中竟好似有些无措。
那小纸人在他的手中尖叫了好几声，不住地挣扎着，桑溯看他的模样是想将它一把火烧了，可又顾及着自己昨晚的反应，才没有动手。
“你醒了？”见桑溯醒来，谢虞才如释重负地将那小纸人丢到了地上，道了一句，“你解决这个东西，我出去与钟离洛谈谈。”
桑溯接过小纸人，安抚性地摸了摸它的头，对谢虞道：“可是钟离公子不知道你在此吧……且他约莫在与昭鲤议事，你不寻音儿姑娘通报一下？”
“不必。”谢虞看了一眼在桑溯手中已经安静下来的小纸人，道，“就凭他是钟离家的人，我昨晚又破了好几道结界，他也不可能不知道我在这。”
“如此……”桑溯将安抚后的小纸人放到了地上，才见它开始如往日一般布菜。
它从篮中拿出了两副碗筷，就连小菜也比昨日多了一倍。
“你倒是料事如神。”她起了身，看着桌上那些早膳，对谢虞道，“既然钟离公子都准备好了，你就先用了膳再去找他吧。”
“也罢。”
谢虞坐回了桌案之前，那小纸人见他靠近，往桑溯的地方避了避。
“你瞧瞧，长着这样祸害人的脸，竟如此不招人喜欢。”桑溯看了一眼缩在她身后的小纸人，又看了一眼谢虞，面上染上了一份笑意。
“它可不是人。”谢虞瞥了小纸人一眼，很快就转过眼去，直接忽视了它的存在。
这顿早膳用得很是安静，小纸人在他们用膳之时，便悄悄地溜了出去，也不知是钟离洛寻它有事，还是它怕了谢虞这张冷冰冰的面庞。
用完早膳之后，桑溯刚想出去寻钟离音，却见远远的，钟离洛竟是携着昭鲤一同前来，已然走至了她的楼阁之下。
“钟离公子。”她有些讶异地唤了一声，才突然发觉，本是在她房内的谢虞，竟不知何时走出了门。
“见过谢虞神君。”钟离洛对他行了一礼，但语调姿态中却不显微小。
“钟离世家超脱朝境，又不属九天境，何必对我行礼？”谢虞摇了摇头，显然也没打算凭自己的身份压他一头。
“过往的那些事，我都听昭鲤说了，谢虞神君来此，大抵是来寻桑姑娘的吧。”钟离洛唇边噙着一抹笑，疏离却温和，“桑姑娘是昭鲤的朋友，而谢虞神君又是桑姑娘的朋友，那在下便不计较谢虞神君毁我钟离家结界、烧我纸人的事情了。只希望谢虞神君若想留在这，还是别做出如昨夜一般冲动的举动。”
“我与她不会留太久的。”
谢虞怎能听不出钟离洛话语中隐隐的告诫之意，但此次是自己失礼在先，且他们人又在钟离家的屋檐之下，桑溯还承钟离洛一恩，所以也不便多说什么。
“这间楼阁中，桑姑娘所住房间之上还有一个房间，若谢虞神君不计较，便就先住在那儿吧。既谢虞神君来了此地，就是在下的客人，有事都可以找音儿吩咐。”
“那还多谢钟离公子了。”
谢虞半敛下眸子，算是对钟离洛道谢，而钟离洛也未再说他话，只是将视线越过谢虞，看向他身后的桑溯，问道：“桑姑娘住得可还习惯？”
桑溯本是在神游九天，如今听钟离洛突然与她对话，才猛地回过神来，匆忙应道：“钟离家一切都好，又怎会不习惯。”
“桑姑娘不嫌弃便好。”
钟离洛与桑溯对话之时，与和谢虞对话时的模样全然不同，含着笑意的语调中少了些冷意，平缓而温润，叫人听了十分舒服。
“既然如此，我便不打扰桑姑娘与谢公子久别重逢了。”
钟离洛虽是与昭鲤一同来的，但事实上昭鲤站在他的身侧，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就似个摆设一般。
谢虞探究的视线划过他的脸面庞，却见他低垂着头，不知在思忖着什么，没有看他们任何一人。
当他还想再探究些什么的时候，钟离洛却是携着昭鲤又远去了。
他回眸看，桑溯还站在楼阁的楼梯上发呆，倒是一副懵懂又纯良的模样。
“你何时如此，对任何人都不设防了？”他走到桑溯身侧，将她堵在门边，出声询问。
“我？”桑溯怔了怔，才反应过来。
“莫不是你真将昭鲤当作自己人了？”
“他最开始的意图明显，反倒让我难以怀疑。”桑溯轻轻地摇了摇头，“之后我们之间没有利益关联，我想他帮我，大抵也只是随手之举。”
见到桑溯略微有些失意的模样，谢虞不消多想便能猜到是因为什么，于是垂下头，凑近了她，放轻了声音对她道：“我知你自小没有父母，颠沛流离，被身边的人欺辱讥讽，所以才养成了多疑的性情，难得遇见对你好的人，便会格外珍重。但是你要知道你生而为神，生于天地，又怎会有人配当你的父母，就算有百般磨难也只是为了浴火重生，你完全不必因这件事而感到自卑与遗憾。”
他说这话的时候，琉璃色的眼瞳在刹那间转为了片刻的金，桑溯这才突地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人的轻浮与散漫只是他披在身上的皮囊。
而这个人，天生就该是孤高与清远的神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