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溯？”
谢虞已经守在桑溯身边三天三夜了。
各界都有各界的规矩，他虽为九天境中的神明，但是在朝境时，神力却是受到压制的。强行打开禁制会使他元气大伤，可那时的他根本就顾及不了这么多。
好在昭鲤与钟离洛逃得快，许是因为一计失败，没有再来找他的麻烦，所以他也顺利得以脱身，带着桑溯先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如今见桑溯醒了，他关切地凑近了她，轻声问道：“感觉如何？头疼吗？伤口还疼吗？”
他这一语险些将桑溯刚刚憋回去的泪意又激了出来。
她何曾见过这样温柔的谢虞？
至少在她过往的印象中，谢虞向来都是冷清且疏离的。
这位高高在上的神君，虽然目光温和，但里面却始终裹着一块化不掉的寒冰，就好似，无论对何人的感情，都只是他眼中寻常的大义大爱。
——就比如那日他以族人的名义，将自己带回了九天境一般。
她知道那不过是他的举手之劳，所以也从不会去奢求什么。
仰慕他，向来也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
“怎么了？”
见桑溯不说话，谢虞微微蹙了蹙眉，伸手在她面前挥了两下，才又柔声问道：“能听得见我说话吗……能，看得见么？”
“能。”桑溯有些怔神，愣愣地应了一句。
“怎么，这是养了几天的伤，给养傻了？”
见桑溯好像真没什么事情，谢虞这才安下了心来，一挑眉梢，才又将这几月常在身上的慵懒与恣肆摆在了面上。
可是这次，他的话语落在桑溯耳中，却又是别有一番意味。
没想到这九天境中正经的神君，私下竟有这样的一面。
会关怀她，亦会与她发脾气，会调侃她，亦会为了她吃醋。
桑溯本就没有想好应该怎么应对谢虞，又见他如此调侃自己，索性不提起自己已经忆起了过往之事，出言问道：“昭鲤和钟离洛呢？”
“又提他们？可是嫌自己被他们害得还不够惨么？”果然，谢虞闻言，皱了皱眉。
“我只是想问，这是怎么一回事。”桑溯第一次在谢虞面前失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也不大清楚，不过我想，自你从落星野被送到摇芳城之后，这一切，包括与昭鲤的相遇，大抵都在那幕后之人的计算之中。”
“可是昭鲤若是想害我，又何必等到现在？”
“这便是我疑惑的。”谢虞沉了沉眼瞳，将桑溯扶了起来，让她靠在枕上，给她递了一杯水，“我早就知晓昭鲤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趋利避害是他的本性，我想大抵是在他离去的这段日子，与幕后之人达成了什么交易吧。”
而后似是又怕桑溯不信一般，谢虞又补了一句：“你在这朝境活了十几年便知道世故圆滑，他活了上百年，怎又会被与你之间的小恩小惠羁绊？”
“我知道。”桑溯轻轻地应了一句，在下一刹，眸光中多了几分深意，“我不会再任性妄为，让你担心了。”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谢虞听闻她这番话，又蹙起了眉尖。
桑溯已经忘了，这是今日第几次见到他这副有些无奈又带着无措的神情了。
若她没有忆起一切，怕是又要依着自己的性子胡言乱语了吧。
于是她柔声打断了他的话语，看着谢虞悬在半空中的手，回握住它道：“我一直都是相信你的，你不必与我解释这么多。”
“你……”谢虞察觉到了桑溯的不对劲，但只当她是吃一堑长一智，将这件事引以为戒了，便也没有多问，只是道，“你现下感觉如何，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我都睡了这么久了，再接着睡下去，都要成猪了。”桑溯摇了摇头，望向谢虞，“接下去有什么打算么？”
谢虞怔了怔，眼睫往下压了压，声音也低沉了许多，而后就似思虑了良久，才缓缓道：“你在钟离府的幻境中都看到了什么？”
“幻境……”桑溯沉默了片刻，这才想起了自己在幻境中看到的那些虚虚实实的东西。
那些片段，有些的确是她亲身经历过的，但更多的却是子虚乌有的。
她知道谢虞为何会在意这一切，因为幻境中所呈的是，在数百年之前，他杀了她。
“我说过，我不相信那些，更不会因为那些幻象而对你心存芥蒂。”
在她说完这么一番话后，谢虞突地认真地唤了她一声。
“桑溯。”
“怎么？”
“我以前的确是做过些对不起你的事，不过，无论你以后忆起了这些，是选择原谅我，亦或是不原谅，我都希望你知道，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不会干涉与拒绝。”
谢虞这是，在害怕吗？
桑溯从未见过这样小心翼翼的谢虞。
她低垂了眸子，唇边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对他道：“过去的已然既定，既然都过去了，又为何要如此在意？”
大抵是因为，得而复失，远比从未拥有过痛吧。
不过这句话谢虞也只在心中念过了一遍，并没有说出口，而是转移了这个话题，对桑溯道：“我记得，初见你之时，你有个梧桐叶的发饰。”
桑溯的手下意识便抚上了自己的发际，继而又放入袖中，摸了摸，将那枚发饰拿了出来。
这是师父留给她的唯一一样东西，也是她在朝境失去了神力之后唯一的依仗。
谢虞接过她手中的发饰，放在掌心细细摩挲了片刻，才道：“果然，上面的印记，是九天境独有的……”
“你是说……”桑溯从谢虞手中拿回了发饰，尘封许久的记忆这才缓缓打开。
她凝视着这枚发饰，上面的图案她以前或许不认得，但现在又怎么可能记不起来。
难道师父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才留了这个发饰给她？
可是在她的印象之中，师父只是一个普通的云游老道，与九天境并没有什么关系。
桑溯将眉头团了起来，神色也变得有些犹疑。
或许，这只是师父偶然得到的法器，他与九天境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
虽然这一世她只在朝境活了十几年，甚至不足她漫长生命中的一隅，可师父于她来说，依旧是一个无可取代的存在。
“你知道你师父的下落吗？”
“不知道……”桑溯顿了顿，接着道，“师父离了我已经有几年了，当初离开我之时，他也只是叮嘱我这梧桐发饰是难得一见的法器，若不是遭逢危险，不要轻易使用。”
“你师父倒也是个奇人。”谢虞默了默，“如他所说，九天境中的法器几乎都保管得十分妥帖，每一样每一件都有专人看守。只有上神以上的人有能力锻造法器，就连仙者，都难得到这些法器中的一件。”
谢虞说的这一切，桑溯又如何不知，可她也只能装作往日一般，乖觉地点了点头。
“不如，我们此番寻寻你师父的下落吧？”谢虞思忖了片刻，才沉声开口。
他知道这个师父于桑溯的重要性，所以也不愿现在就去以恶意揣度他，一切大抵也只有在见过他本人之后，才能得到解答。
“也好。”桑溯没有拒绝，毕竟她已然忆起了过往，但还是犹豫了片刻后道，“师父喜欢奇闻轶事，且用符独特，或许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探听他的消息。只是，若此事与他无关，我还是希望不要将他牵连进来。”
“这是自然。”谢虞站起了身，主动结束了这场谈话，“你胸口的伤也并未痊愈，这几日你且先好好养伤，别再去想别的事情。”
落下这一语后，他便转过了身去，轻飘飘地又抛下了一句话：“我去为你看看汤药熬好了没有。”
桑溯没有言语，只是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直到现在，她依旧不知道该怎么与谢虞提起，自己已经忆起过往了这件事。
罢了，还是顺其自然吧。
-
这几日桑溯都过得很安逸。
与以前一般，谢虞也没有来打搅她，而是给了她更多的个人时间。
她便用这些时间探了探自身的神力，可依旧一无所有。
桑溯想不明白，纵使她入了朝境的轮回，可她依旧是九天境中的神祇，那她那些丢失了的神力，到底去了哪里？
这个问题，就连谢虞都难以解答。
不过，他却向她提出了另外一件事。
那日，天际下了绵绵的小雨，时节已快至初夏，有些闷热，而这场绵绵的小雨就恰好将这几日的暑气一扫而空。
桑溯胸前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留了一道疤痕，不过依谢虞的话说，再修养几日，抹抹他从九天境带回的药膏就没事了。
因为下了场小雨的缘故，桑溯难得的从屋内走了出来，坐在檐下乘凉。
成串的水珠从屋檐的斜角落了下来，桑溯抬指接住，看向灰蒙蒙的天际，唇边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与谢虞一同生活的日子本来就不久，更别说又这样平稳静好，所以才让人格外不舍。
谢虞便在这个时候适时的走了过来，他身着黑色的衣袍，露出胸前小半片肌肤，撑着一把伞。
翩翩君子、仙姿玉骨。
整场雨幕，仿佛就只是为了衬托他一人。
“伤养的差不多了吧？”他走到了桑溯身前，对她伸出手来，将她拉起，“我想了很多，不过，我终归不可能日日夜夜地守在你的身侧，所以，我想教你些东西，你愿意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