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抛下的光束中，伸进一只纯白脚踝。
然后是腿，然后是腰。
再然后是隐约可见的白纱衣，舞动起来像朵云。
偌大的观众席，仅此一位的看客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
他把脸深深埋进阴影里，使人看不出是何表情。
台上人每舞动一回合，打火机便跳出一次淡蓝色焰火。整个剧院除了台上人的喘气声，就只剩下打火机“吧嗒”“吧嗒”反复开合的声音。
“沈舟济，年龄二十三，身高一七六，体重63公斤，前venus预备役领舞，《广岛之恋》领舞，现代舞十二年，古典舞三年，曾获国内外大小赛事金奖40余次，银奖60余次，被媒体称作，继孟怀德之后最被看好的舞坛新贵。”
座下男子微微一笑，从文件纸中抬起那张过分精致的脸。
台上人只觉眼前一道艳光掠过，脚背瞬时没能绷住，他“哐当”一声，摔倒在地。
“这就是隔壁的预备首席？”座下男子难掩嘲讽：“我们golf不收残废。”
“我不是残废……”沈舟济捂着破了皮的脚背，忍痛说：“我还可以再跳……前辈……前辈再给我一次机会……”
“哦。”座下男子甩下文件夹，坐回到位置上。
这一次，他离沈舟济更近了几排。
沈舟济忍住想哭的冲动，颤抖着从地上站起。
今天是他第三次面试golf了，如果再不通过，按照规定，他将再也无缘此地。
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顶尖现代舞舞团，golf可以说是所有舞者梦寐以求的殿堂。这里汇集了圈内所有顶级舞者，这也是沈舟济心心念念十数年的地方。
而如今，成败在此一战，坐在他对面的，正是圈中无人不惧、无人不敬的魔鬼带教孟怀德。
“先平转，再点步翻身。”孟怀德徐徐开口，音色干净有力，“我要看你的基本功。”
沈舟济懦懦点头，按照指令，在光束下将身躯舒展开去。
“转。”孟怀德再度开口。
沈舟济加快速度。
“再转。”
沈舟济越来越快。
“转！”
沈舟济使尽全力。
“你没吃午饭吗？再转！加快！转！”孟怀德冲台上人吼。
沈舟济的脚尖越磨越痛，抵在坚硬台面上，每多一圈都是痛。
猩红的血从脚底渗出，先是一点，再是一片，然后是一滩。
他痛得哭出了声。
“怕痛？”孟怀德大叫：“怕痛还跳什么舞！我不收废物！”
“我不是废物！”
沈舟济强压住呼吸，下盘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快到最后，他只剩一道虚影。
眼泪呈“甩出”的方式抛在台上，远远望去，像是碎成一地的钻石。
孟怀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转动，背过了身，默默叹气。
沈舟济瘫倒在地。
热气冷汗呼呼直冒。
“前辈……我……我……可以了吗？”
“可以了。”孟怀德拿起记号笔，在文件纸上落下一个大大的叉。
“我真的可以吗？”沈舟济挤出一丝欣慰的笑。
孟怀德站在阴影里，冷冷地说：“你可以滚了。”
“走？”沈舟济心头一怵，略有些不安地探向孟怀德。
为了今天的面试，他已经筹备了整整三个月。自从他三个月前从venus出走，他连一天假期都不敢多给自己。每天在家不是压腿就是练功，就为了今天的面试。
然而事到如今，他死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因为平转被孟怀德嫌弃。这可是最基础的技巧动作，自己怎么可能做不好呢？
沈舟济看着脚上血流不止的伤口，最初只是一小块地方破了皮，后来因为自己加快速度，破了皮的地方连成了一片。沈舟济望着粉红的息肉，眼泪唰唰唰地流，他想不通，想不通到底哪里出了错！
“你跳得很好。”孟怀德转过身，正眼对上台上的沈舟济。两人隔着三两排空座，一个在暗，一个在明。
“你最大的问题从来就不在于技巧，”孟怀德露出淡淡笑意，“是欲。”
“欲……？”
“你没有欲。”孟怀德走上台，蹲下身看着鲜汗淋漓的沈舟济，冷冷开口问：“你做过爱吗？”
“……”
沈舟济明显被难住了。
“你交过女朋友吗？”孟怀德换了种更委婉的问法。
沈舟济摇头。
“男朋友呢？”
沈舟济又摇了摇头。
“那你有对谁产生过不齿的幻想吗？”孟怀德顿了一顿，举例道：“那种禁.忌的、不为常人所接受的？”
沈舟济还是摇了摇头。
“难怪……”孟怀德把手伸向他的大腿，大胆向内一探，不料还没深入，便被对方一手推开。
“前辈这是干嘛？！”沈舟济吓得小脸煞白，忙退后几寸：“我不……不是……不是……”
“你知道golf招新会有什么待遇吧？”孟怀德收起手，客气一笑，看着沈舟济多此一举的担心，不免觉得滑稽。
“我知道。”沈舟济咽了口口水，惊魂未定：“只要能通过面试，就可以参演你们成团十周年的曲目——《阿弗洛狄忒》。”
“那你知道这支舞跳的是什么吗？”孟怀德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的沈舟济。
他有那么一刻的晃神，觉得眼前这个梨花带雨的少年有那么一丁点好看。能让孟怀德觉着好看的男人基本绝迹，沈舟济是第一个，也可能是最后一个。
“阿弗洛狄忒是希腊神话里的性.欲之神，”沈舟济喃喃开口，听声音，情绪恢复了不少：“传言她诞生于海洋，是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
“那你觉得，一个从来都没有性.欲的纯情小处男，能跳《阿弗洛狄忒》吗？”孟怀德似是嘲讽地干笑了两声，解开两颗衬衫扣子。
沈舟济瞥见那袒露出的一小片春光，那迷人的麦色，与自己的白形成鲜明对比。这白，像是某种昭告，昭告着自己过分纯净，过分简单，以至于和阿弗洛狄忒格格不入。
沈舟济忍不住反驳：“一支舞而已。那我跳《广岛之恋》，难不成要学男主盖大楼？舞蹈演员体验角色没问题，但也只是体验，没有性经验怎么就不能跳阿弗洛狄忒，golf里论技巧，没几个比我强。”
“好大的口气。”孟怀德睥了他一眼，眼底划过一丝不屑。他双手插进裤兜，点了支烟，有一口没一口抽着。
“孟前辈退役这么多年，转型幕后做了编舞。可当初是怎么跌下神坛的，圈子里人尽皆知。”
沈舟济趁机反咬，反正今天面试注定黄了，他也顾不上什么前辈不前辈。
叫他前辈算客气了，他就是个变.态！死变.态！一个只会伸咸猪手的变.态！
“当年赫赫有名的孟怀德，在国际交流赛开赛前一周，被曝抄袭对方编舞。最后好巧不巧，遭遇车祸，弄伤了腿，不得不中途弃赛。外界都说，那场车祸是您自导自演的应急公关，您不过就是想借车祸的名义，开脱抄袭嫌疑，孟前辈，我说得没错吧？”
“你在挑衅我？”
“不可以吗？”
沈舟济忍住脚上的痛，站定身，目光坚定地看着身前男人。
“你是比我多跳了几年不假，可从云端掉下来的滋味一定很不好受吧？听说那次交流赛以后，您的名声就一落千丈，个人巡演入座率三成都没有，要不是投资人看你可怜，让你做个带教编舞，你还真以为你是以前那只金凤凰？”
孟怀德吭哧一笑，听沈舟济说得这样起劲，更觉得他不可理喻了。
“你笑什么？”沈舟济冲到他面前，抓起他的衣领：“我最讨厌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人，别用这种高高在上的眼神看着我，我告诉你，我沈舟济，总有一天会超过你！你拿过的奖，我也会拿一遍，而且我会比你拿得更多！他们都说我是小孟怀德，我不服，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变成小沈舟济！”
说完这通话，沈舟济猛地松开了身前人。
哼哼，原以为这姓孟的有多横七横八，原来犯起怂来也不过如此。
沈舟济心满意足地卷起外套，提上自己的□□熊包，往后台走。
“等等。”
身后有人在喊。
沈舟济停下脚步，见台上的男人猛吸最后一口，然后掐灭了烟，将烟头拽在了手里。
“叫你爸爸干嘛？”
沈舟济鼓起勇气，还是将那声“爸爸”带了出来。
“明天六点，来这里。”
孟怀德走近几步，忽而低身靠近沈舟济。两人鼻息相对，差一分一毫的距离就要碰上。
沈舟济看着霍而近身的孟怀德，忙用包捂住胸，作出防御姿态。
“干嘛？”沈舟济按住包，害怕他再伸出咸猪手：“爸爸我六点要睡美容觉。”
“你再说一声爸爸，信不信我现在就撕烂你的入职函然后把你的狗头摁进垃圾桶里？”孟怀德皱了皱眉，凑近闻了闻，“你该洗澡了。”
“你说什么呢？”沈舟济逼红了脸，他闻了闻袖子，好吧，跳了这么久，还真有些味道。
“六点，这里碰面。”孟怀德抽回身，摸着下巴说：“我要你，跳阿弗洛狄忒的chiefdanc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