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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章 离家出走(1 / 1)

正在此时,度娘拎着两只朱漆食盒回来了,见此情景,却并不感到诧异,伊默默地放下食盒,问道:“萧大爷刚才是怎么了,怒气冲冲地往外走,难道今晚去衙门不回来了?”

我正气凛然地转向度娘,道:“他以为他很了不起吗?跟发了失心疯一样,他走,我也走!”

度娘一声叹息,道:“郡主先别赌气,犯不着为了小事闹得沸反盈天的,咱们......”

方才被我上天入地才扼杀在摇篮里的泪水,此时无声地绝堤了,我义无反顾地说:“走,现在就走,这个家是没法住了。”

我敲开婵娟家的门时,已经月上中天了。风移影动,白白胖胖的月亮撒着滟滟地清晖,有几分恍如白昼的错觉。

一听是我,婵娟和萧贤都出来了,伊的肩上还搭着萧贤的石青起花八团褂子,这一幅“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其乐无穷,落在我这个夫妻反目离家出走的挂名嫂嫂眼里,愈加显出他们的甜蜜我的凄惨,格外地令人不忍卒观。

新仇旧怨,在这对如胶似膝的爱侣面前,一齐涌上心头,我抱住婵娟,大放悲声。

婵娟和萧贤都不知所措,百问不得其解,度娘于是上来,一长一短地告诉了他们。

婵娟含泪劝慰道:“嫂嫂别难过,大哥是爱重嫂嫂,才生这么大气......”我心想这位婵娟姑娘的思路还真是独具一格,萧尧爱重我?好笑!这恋爱中的女人真是太容易盲目乐观了,在伊的眼里,山洪暴发也是甘霖普降,碰上劫道儿的都是他乡遇故知。

萧贤却一脸阴沉,悻悻道:“大哥一向稳重,这回也太鲁莽了,郡主......嫂嫂放心,明日我会向大哥说明,让大哥给您赔罪!”

我的手指头都情不自禁地哼了一声。我抹了一把辛酸泪,哀哀道:“你大哥会来赔罪,那太阳也从西边出来了。”

萧贤缓缓道:“大哥不赔罪,嫂嫂也不必回去了,就在这儿住下来。”

婵娟轻轻打他一下,嗔怪道:“哎呀,哪有你这般劝架的?”一面又对我含笑道,“嫂嫂放心,我想大哥一定会来赔罪的。今日不早,嫂嫂先在东厢房的暖阁里睡吧,我叫良辰给您整理床褥。”

萧贤淡然一瞥之间,看见良辰,遂说道:“这儿没有什么事儿了,你去郡主屋里上夜吧!”想了想,又说,“夜里警醒些,郡主有什么吩咐立即去办!”

我听了,忙摇手作辞,道:“深夜搅扰,已十分过意不去,怎能再叫你们没人使唤?”

度娘正帮着婵娟抱绣被,拿香薰,闻得此言,也折身过来,笑道:“郡主那里有我呢,二爷还是让良辰姑娘在这儿伺侯吧。”

萧贤却清淡地笑笑道:“嫂嫂别推辞了,度娘初来乍到,摸不着首尾,就照我说的办吧。”

然而我怎么睡得着呢?不堪盈手的月光,在床前薄薄地铺了一层,从嫦娥的广袖中拂落,倒映在李白的金樽里,侧耳倾听过琵琶女冷落的清音,照进过万户千门的离人忧伤的眸子,如今,她如同撒得均匀的糖霜,淡淡地卷之不去,静静地刺进我的心里,只觉得苦,只觉得苦......

活跃的气血在我身体里,很是澎湃,一浪接一浪地冲击拍打着脑门儿这块饱经风霜地岩石,冲击到头重脚轻,浑身一霎儿烈火熊熊,一霎儿凛冽颤抖,在冰与火的煎熬中痛苦的游走,我是怎么了?是快要死了么?为什么把我七层八叠地裹起来,裹得我呼吸不畅皮肤发紧手脚动弹不得。

啊,他们是要把我当成尸体扔掉吗?我怎么听见萧尧的声音,颠簸中他好像很着急地说:“快......快快......快点儿......”啊,他果然是想把我扔到荒山野岭,好叫我不留痕迹地消失。我心里涌动着无边的泪意,萧尧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并没有做什么对不住你的事啊?你就这样的想要甩掉我这个包袱吗?

我想我一定是死了,听到有人大呼:“珠儿,珠儿......”这是谁的声音?温存而有磁性,带着惊惶失措和六神无主。又听耳边有一个声音:“这样昏迷不醒,怎么喝药呢?”是啊,我一定是到了奈何桥,又要被人威逼利诱地喝掉孟婆汤了,我不想喝,我还不想忘,还有很多事情,我没弄明白,我还有很多事要问萧尧......

我想我一定是死了,不然怎么又像在听松堂外,树影摇落的甬道上,萧尧柔软灼热的唇覆上来,啊呀,真是羞死人了!这个家伙的嘴里吐出一口一口的苦汁子,比苦瓜还苦,源源不断地灌进我的嘴里。

我想我一定是死了,浊雾渐渐散去,天空渐渐清明,娇艳欲滴的花朵有浓郁地芬芳弥漫在空气中,黄鹂杜鹃地声声啁啾充盈在我的耳畔,看来我此生终究未做坏事,可以直上重宵了。

眼前的云翳一点点淡去,我睁开眼,看见度娘一副乐极生悲状。我声音微弱地问:“这是什么地方?”

度娘捏着绢子左擦右拭,笑道:“这是齐眉馆啊!郡主您病了三四天了。”

我怎么会生病的?从小到大,我一直壮得跟流感肆虐时的感冒病毒似的,只有别人英勇牺牲,我从来不会倒下。我试着回忆生病之前的事,是了,是萧尧那个挨千刀儿的,不是他,我怎么会大半夜的跑到婵娟家里,还穿得那么单薄,路上我就直打喷嚏,肯定是那个时候着了风寒,我瞪起眼睛,紧抿着嘴唇,从牙缝儿里挤出几个字:“萧尧呢?”

不想度娘面有喜色,很八卦地看了我一眼,笑道:“大爷照顾郡主好几天了,衣不解带,这会子正打盹儿呢!”

我不想让度娘看到我的眼神去向,尽量作埋头状,斜斜瞥了碧纱橱一眼,果然见萧尧和衣卧在碧纱橱里。

我咬着牙,道:“他在这儿干嘛?叫他出去!”

度娘皱眉道:“郡主可不要再责怪大爷了,那日的事,定是有误会——郡主病了这几日,大爷急得什么似的,前两日您昏迷不醒,喝不下药,您知道那药是怎么喝下去的吗?”

一些零落的记忆碎片蹑手蹑脚满面春风飘荡到我的眼前,我抬手挥去,只倔强道:“那还能怎么喝,用嘴喝的!”

度娘一拍手,笑道:“对哇,看来郡主还记得呢!”

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四仰八叉地摊在床上,定定地望着桃红撒花覆斗帐子上的片片桃瓣,发了一个很长的呆。往事如洪流般劈头盖脸地朝我砸下来,冻结了生命中所有的苦与乐构建地秩序良好的平静,一些荒诞不经的猜测和遥不可及的梦想,不断地来骚扰心中的那湾死水,使一些已经沉睡千年的遗迹重新躁动起来。

死水起微澜了,我眼珠一轮,问度娘:“你是说,他喜欢......”还没说完,我自己先休克了,真没想到重病一场还有做春秋大梦的后遗症。

度娘立即心领神会,笑道:“这个呢......奴婢不敢妄言,有些事,奴婢可以博闻强志存在心里,可有些事,只能郡主自己用心体会。”

是啊,度娘可以告诉我西京有多少间民宅,多少男人,多少女人,却没法告诉我他们是否相知相爱。有一些事,是我提出问题,度娘马上可以给我解答的,比如萧尧祖宗的十八代,有一些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度娘也不会知道,比如萧尧会喜欢我吗。

当然,比度娘更牛的,是时间,度娘不知道的,时间会用事实告诉你答案。

萧尧走到我的床头,坐下来,这是我看到他第二次在我床边坐下来。他伸手摸摸我额头,松了一口气,道:“嗯,已经不发热了,还得好好将养几天,你想吃什么,只管叫度娘去做。”

这还用你说!我暗暗地想。

他叹一口气,沉默了好久,才说:“那天的事,全怪我鲁莽,冲撞了郡主,你不要放在心上。”

郡主?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却是一阵难受。

他又说:“永州的战事也快完了,衙门这几日却忙得很,王爷就快回来了......”一听说爹快回来了,眼眶里就又蓄满了热,我好想爹,想他快回来,我有好多话要跟他说,“所以我还是像贤儿那样,在外头赁屋住着方便些,我已经禀明老爷,他也答应了。”

这就是萧尧庆祝我病愈康复的大礼,世界彻底清净了!

我靠在大红蟒缎引枕上,面无表情,道:“随你!”

萧尧唤来青花,默默地收拾行装,青花难得被叫到内室来当差,当下如得了圣旨一般,兴兴头头地做起来,一时问道:“这件朱红的蟒袍是冬衣,大爷出去又不是一年半载不回来,就别带着了!”

萧尧冰冷似铁,道:“带着!”

青花噤了声,屋里静得只听见衣料的窸窸窣窣,忽然一张宣纸飘然而落,青花拾起来,懦懦地问道:“大爷......可还带着这个吗?”

我转脸一瞥,看见一页皱巴巴的宣纸在青花手上,像是一封信,落款的地方已被撕去,薄薄的纸片映着日光,却可以从背面隐约看到我并不工整的字迹,我气血翻涌,聚了全身气力,“忽拉”掀开被子,抢上来撕得满地碎片,声音里不觉带着哭腔,“带这个做什么?碍手碍脚,不如眼不见为净!”

萧尧想要抬手阻止的样子,终于没能拦阻,眼睁睁看着飞花流雪,落了一地,只能缓缓地放下手。我在床上躺了这许多天,本就脚步虚浮,又兼大病初愈,眼前发黑,身子一晃,眼看就要倒将下去,腰间一滞,一只温热的手掌阻住了我的颓势,却是萧尧拦腰抱住了我,他眼中充满惶急焦虑,冲口而出道:“珠儿......”

我惊诧地看着他,向他投去百思不得其解的眼神,他一扭头,耳根像剔透的红玛瑙,良久,才说:“我扶你歇着吧!”

我呆滞地望着齐眉馆里发生的一切,恍惚觉得比梦境更不真实,看着萧尧一步一步离去的背影,我似乎把血管里流动着的所有勇气聚集到喉咙,才问出了这样一句话:“那只黄耳......”我恨自己的怯懦无能,话说到中途,却转了方向,“那只黄耳,萧贤是从哪里弄来的?”

萧尧颀长的背影微微一震,头也不回,道:“都不重要了,不是你的,何必强求!”

天地一片灰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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