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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一章 甘之如饴(1 / 1)

萧尧脸上绽放着浅浅的笑意,像扑扑落地的梨花,“你一直守着我?”

我的确是一直守着他的,可是我不想说,这情节也太温软了,但是余老先生说得让他宽心宽心,于是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问道:“你想吃什么吗?我叫度娘去做。”

他看看窗外,浓浓地夜色仿佛把案上一盏蓝釉灯映衬得有了几分璀璨,于是摇摇头,吃力地想要半坐起来。我连忙伸出另一只手去扶他,可是他握着我的一只手怎么也不松开。

心里有点七上八下的,没话找话说地问他道:“不然我去给你熬点粥,你好多天没正经吃东西了。”

萧尧笑着摇头,笑容里有点大病初愈的微弱地邪恶,“我想吃的东西,你又做不出来。”

我莫名其妙,说:“你想吃什么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脑海里忽然闪回似的出现那日他在车上说的话,顿时大窘,慌不择路的我居然在妄想,不知这熠熠的烛火能否遮住我绯红的颊。

可是萧尧没有去看我丹云断霞似的面庞,朦胧中,他两只手紧紧地把我箍在怀里,在我耳畔断断续续轻语“珠儿......”

天地都没了重量,一片茫然无依,春雨继而化作夏夜的雷霆万钧,雨似急箭,窗外千万条雨线映子窗纸上,瑟瑟地抖着,交叠在一起,每一寸肌肤都在痉挛着,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从这一天起,我的人生将分成两段,以往的曲折磨难被远远地抛在身后,之后的日子里,萧尧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的天和地......

醒来时,我被笼罩在一片柔和的晨光中,如纱似雾,潮润的湿气告诉我,昨夜的确有一场暴风骤雨。想要坐起来,却发现根本不可能,萧尧两条有力的臂膀依然保持着昨夜的状态,他的头舒服地依偎在我怀里,像一个怀着绵绵眷恋的婴儿,呼吸匀停,面色安详,不知道他已经多久没有这样香甜地做梦了。悬浮在半空已然麻木的心一下子柔软下来,踏实了,我知道,无论前路有多少凄风苦雨,至少从此我的头顶有了一段温暖的枝桠,可以随时供我栖息。

狼烟散尽的永州,几乎所有东西都成了奇货可居,度娘沿着大街小巷转了好几圈,才勉强买到了几棵青菜,一点儿米和一点儿盐。

伊很是惭愧,道:“只买到这点东西,这里一斤米顶西京两斤米的价钱。等吃完饭奴婢再去转转。”

这米也太贵了,也没人给反映反映。

然而萧尧很乐观,粗茶淡饭,亦甘之如饴,吃了满满三大碗饭,直到听见度娘说米价贵如珠才不好意思再吃了。

其实伊看到萧尧恢复的这样快是很高兴的,伊说道:“大爷昨日还昏睡了一天,今天一下子就生龙活虎起来,看起来人家常说的‘病去如抽丝’也未必准。”

萧尧快乐得像个孩子,对伊笑道:“错了,我可不是从今天才生龙活虎的,我昨儿......”

我在案几底下踢了他一脚,嗔道:“快吃饭吧,吃个饭也这么多话!”

萧尧便连忙去安慰度娘,道:“买不到米菜也没关系,实在不行,我们就‘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

度娘向来是最识趣的,笑笑便不再言语。吃完饭,伊又接着去淘宝了。阿豪去买纸钱冥烛,因为萧尧的病已大好,我们打算明日迁了坟就上路。

萧尧在院子里,看我就着天光做针线,他的那件月白中衣被张雍划了一条长长地口子,我用细密的针脚在上面绣了一枝虬劲的干枝梅,那道口子是被遮得□□无缝了,可翻过来摸摸里子,只叹道:“这中衣到底是贴身穿的,衣领衣角上绣些花样儿还好,胸脯子上横生出一枝花绣来,穿上只怕磨了身子。”

他俯在我身后,捏着我耳坠子上的米珠子,笑道:“那么把这一件收起来,没事拿出来看看你的手艺,你再替我另做一件。”

我托腮想了一想,问道:“就只在衣角上缀几朵花就是了,你喜欢什么花样?”

萧尧凑上来咬着我耳垂,坏笑道:“我要你抹胸上绣的那朵小白花。”

我急了,拈针照着他手背扎了一下,他吃了痛,笑着叫道:“你要谋杀亲夫啊!”

我也笑了,“对你还要谋杀么?当面杀掉就行了!”

萧尧委屈地嚷嚷道:“我对你这么好,你也舍得杀我?”

我想了一想,笑道:“可是你以前对我坏呀!”

他摩挲着我脖子里的碎发,道:“以前......唉......”可是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福至心灵地来了一句,“你以前对我也坏啊,元宵灯节那夜,你为什么要扮成别的女子,来套我的话?”

我讶异于萧尧的一鸣惊人了,重组了半天记忆,才想通了,佯愠道:“原来你知道是我呀,那你还假作醉酒,更加地罪不可恕。”

萧尧肃然道:“你可冤枉我了,我是第二天醒了,酒保告诉我昨夜同我饮酒的那位姑娘替我付了酒钱,还叫小伙计照应我歇下,我琢磨了半天,才猜到是你,不然,萍水相逢的,谁会对我那么好?”

我停下针,笑道:“这倒是,萍水相逢的人不去骗你十两银子已是谢天谢地了,哪会替你付酒钱?”

他伸出手指一下一下地摩挲着中衣上一片一片的梅花花瓣,作出无限委屈的样子,道:“我还哪里敢跟你讨那十两银子,我的心都被你骗去了......”

我望着眼前这个眸光闪亮嘴角紧抿的人,幸福的暖流从脚底涌动上来,漫过五脏六腑,打湿了我的眼眶,我靠在他的胸前,温情流动如积雪化作春水,心里默默地念道:就让时光驻留在这一刻,不要动,不要动。

忽然一个问题闪进脑海,我郑重地问他道:“如果我不是潭王的女儿,不是归玥郡主,你还会这样对我吗?”

他温和从容地笑道:“我从未把你当作郡主啊,不然以前怎么会对你那么坏!”我被他逗笑了,他的言语如四月里洒下的杏花春雨,“当初你骗我,也是不得已,可怜百姓民不聊生,这天下四分五裂,总是有许多人受苦。”

我柔声问他:“你有一统天下的抱负么?”

萧尧迟疑一瞬,陡然作色道:“珠儿,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当然知道不能乱说,但是心底始终有一抹阴霾挥之不去,我思虑一下,问道:“如果有一天,你的父母亲族和我之间只能二者择一,你会怎样选?”

一抹忧郁阴沉地冻在他的嘴角,我轻轻地抚上他的脸,尽力把这忧郁抚平,笑道:“你既能体谅我有许多的不得已,我也能体谅你的,就算你不选我,我也明白你的心。”

他张开怀抱,将我深深埋在胸前,他的呼吸平缓而深沉,他的心跳均匀而有力,他一字一字说道:“不管遇到什么情形,我会用自己的命保你和王爷周全。”

大片大片的苦涩与酸辛冲击着心的涯岸,面上只作岿然不动,我点点头,道:“但愿不要有那一天。”

因为迁坟只能在天光未亮时进行,盛夏时节天光又长,所以我们四人三更时便起来了,披着蒙蒙的月色,来到庄子外的田埂上,碧绿的秧苗迎风腾起绵绵细浪,夜风寒浸浸地,拂过竹梢,幽幽地在耳边低鸣。

萧尧见我抱着两条胳膊,直打寒颤,急忙除下他的宝蓝软绸外裳,给我披上,我想起那日与他争吵,跑到婵娟那里时,婵娟肩上搭着萧贤的石青起花八团褂子,心里横生出一种温柔的踏实,至少此时此刻,我还有他。

法师在念着不知名的咒语,是在祈祷亡魂平安吧,我静静地想,娘的魂魄一定是平安的,因为尽管伊青春早逝,但这些年来,爹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始终是属于伊的。在爹告诉我他只愿与娘合葬的那一刻,我已经对这一点确信无疑,生不能同寝,死则同穴,这才是最极致的爱。我看了看身边的萧尧,充满谨慎的乐观,因为至少此时,如果我们走向死亡的话,他一定是愿意与我死则同穴的。

我们回西京的时候,官道上多处被洪水冲塌的地方已然修好,因此一路轻车快马,不几日便走了大半路程,老天像知人心意似的,露出了隐居多日的笑脸,淡金的日光洒了一地,同我们的欢歌笑语一样明媚。跟萧尧说笑一回,再做上一回针线,不知不觉一天就溜过去,仿佛还没有体味透清晨,黄昏的雾岚已悄然降临到我们身边。

然而萧尧总不能叫我安安静静地做针线,我才一低头穿针,他便躲在我身后叫道:“珠儿你看,那杨树枝上两只雀儿打架。”

我掀开帘子,轻嗔道:“哪有?”

他就又伸过头来瞧我脖子里的赤金点翠项圈,笑道:“珠儿,你这项圈也该炸一炸了。”

我不理他,他又以手支颐,笑道:“珠儿,给我唱个歌听,就唱你上次走这条路时唱的那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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