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一只鳄鱼咬了我的手，我打了个激灵醒了过来。
沉沉睡去以后，又梦见掌管维尔纳仓库的时候，一只肥大的老鼠在老鼠夹上垂死挣扎，我伸手过去想抓住它，弹簧夹猛地反跳回来夹住了我的手。
我吓得一哆嗦，又昏昏沉沉地梦到仓库被老鼠占领了，汹涌的老鼠像黑色粘稠的海浪涌上来，我急匆匆地逃到高处避难，结果慌张之中撞到了杜商，被他一把抓住，他贴上来问我叶主管最近过得好吗，我想要尖叫，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仓皇一瞥发现我的裤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两条腿裸露在外面，身上只剩下完好的上装。
我又一次醒来，满头大汗，窗外是蒙蒙亮的曦光，指尖一跳一跳得胀痛，每一次心脏收缩的血液都像擂鼓一样猛锤上去，我翻了个身，把手伸出被子外面，凉风吹过感觉稍稍舒服了一些，深吸了几口气，听到自己心跳轰鸣。
我转过身，却蓦地屏住了呼吸。
程观还在熟睡。
窗帘缝里透进来的一点点浅黄的晨光落在被子上，程观平躺着，睡颜像小孩子一样安稳，侧脸起伏，鼻梁挺拔，嘴唇柔软，曲线顺着喉结向下滑落到锁骨深处，被棉睡衣的领子浅浅遮盖起来。黑而长的睫毛搭在眼睑上，不声不响，好像在微微颤动，又好像和整个屋子一起完全沉寂下去，连灰尘都安安静静。
楼下传来嗡嗡的低鸣。
我妈开始用榨汁机榨果汁了。
我叹了口气，掀开被子起身，洗漱下楼。
手机没电关机了，我随手把它丢在茶几上充电，走进厨房：“妈。”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起了，懒驴也有架磨的一天，”我妈把玻璃杯嘭得往桌子上一放：“这杯是我的，你要喝自己榨，别想着坐享其成饭来张口，全都是惯坏的。”
“我不喝。”我压根没想碰她那杯黄绿的果汁，一晚上睡不安稳，太阳穴蹦跳不休，我倒了一杯凉水仰头喝了，从桌上抓了两片吐司，想去沙发上玩手机。
“你去哪？”我妈斥道：“吃饭就好好在桌上吃，还是不想和我一起吃，都最后一天了你装都得给我装着听话一点。”
我只好转身回到桌前，拉开椅子坐下来，吃快了又要被骂，只好盯着两片干面包慢慢咀嚼。我妈眼皮上下一碰，立刻又找到了问题：“你手怎么回事。”
“昨天夹的。”
“怎么夹的？”
“门。”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做事不要急急忙忙慌慌张张，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现在吃亏的是谁？疼的是谁？你甭指望别人会心疼你，有什么疼的全是自己受着，你还想要我说什么啊？你还看我？我告诉你我就是要纠正你这种风气，歪风邪气，一天天的不知道在干什么，糊里糊涂你以为是上个世纪混日子啊，我告诉你你要是活在农村，拉大粪都能浇一身，到时候掉在粪坑里，猪看见你都跑……”
“我吃完了。”我起身。
“我还没说完呢？”我妈大声嚷嚷：“诶你怎么回事啊？有没有点礼节啊？小时候都白教你了，长辈没离席你能走吗？你甩脸给谁看呢？”
……
我缩在柔软的单人沙发里，捞了一个布枕垫着，手机徐徐开机，耳边还是我妈持之以恒中气十足的骂声。
手机一亮屏，才五点半，睡意气势汹汹地卷土重来，我打了个哈欠，几乎睁不开眼，想着趁着早上投稿审核快，便把之前存的视频翻出来想投。
刚登陆账号，便觉得前一个视频的评论数不对劲。
不足三十万的播放，却有四千的评论。
我心里咯噔一声，立刻清醒了。
最后往前翻，果然全是骂我的，时间全集中在半夜一两点的时候。
但不同于往常骂我“花瓶，垃圾，撒谎，抄袭”，这次却集中在了“违约，欠钱，资本，无良商家，恶心炒作”。
我看了几条，只见他们口口声声要我给大兔尾巴一个说法，翻来覆去全是说钱，脑子一阵阵糊涂，我什么时候欠了大兔尾巴的钱呢？
微博一打开，第一条热门就是大兔尾巴半夜十二点的声明。
“谢谢大家的关心，既然@叶子宝宝咬定了我，那我也不必藏着掖着了，大家敞开天窗说亮话。
10月2日，我趁着国庆假期接了一个外拍的单，商家@淘宝沉默的小屋子说和新人up主@叶子宝宝两人是一起经营的合作方，非常希望能邀请我加入做一套圣诞上新的拍摄，尽管这个淘宝店非常新，信誉度也不高，但因为同一个平台相互扶持，我也很欣赏愿意加入美妆区的新人up主，所以立刻答应了下来。
因为对同行up的过于信任，我相信了她们口头承诺的报酬，聊天记录如p1p2p3，故而没有签订合同。
拍摄当天她们临时加码，本身之说外拍一套百变卫衣组合，如p4图示，临时要求我再加拍四套裙子，当时天气寒冷，@叶子宝宝和@淘宝沉默的小屋子态度坚决并且以报酬为要挟，我不得不在零下三度的寒风中持续更衣，也导致长达一个月的重感冒，p5是部分药单。
这一个月里我因为发烧而断更，在此期间，@淘宝沉默的小屋子借用我拍摄的宣传图加大力度宣传，具体如p6，同时up主@叶子宝宝盗用我的视频创意，视频风格，视频装饰，片头片尾以及插入动画，甚至连选用的bgm都有高达50%的重合率，对比长图见p7p8p9。
直到目前为止，他们未给予我一分钱的酬薪，无论是本来商谈好的，还是后来加码临时补拍的裙子，无论是交通费还是医疗费，一概拖欠不给。
这事我不想追究，只希望我的粉丝们能快快乐乐，大家不要为这件事而不开心。
我的感冒已经快好了，大家不用担心我。很对不起大家，这段时间没能照常更新。
我会好起来的。”
转发过万。
和她早年一起投稿，关系好的不好的up，常年互动的不互动的up，圈内圈外的up，美妆区的音乐区的甚至动画杂谈区的，纷纷下场转发控诉，我熟识的草莓草莓蜜，抹茶小甜甜，平民少女阿波罗，我列表里所有关注的那些在美妆区粉丝过百万的up，居然一个不落地全部加入进来。
一时之间，众矢之的。
我脑子一片茫然，一个个点开图片，聊天记录显然是伪造的，但我却没法证伪，记录里的“沉默的小屋子”极为冷漠，一口一个“等到十一月份再给钱”“我们是大淘宝店，请你放心”“我们不会拖欠的”“最近资金紧张，等到年后再说”……到后来整周整周玩消失。
那绝不是陈默会有的口气。
药单更是白纸黑字，消炎药，退烧药，止咳药，长长的一串，私人信息全部被打码，说不好是她真的为了假戏真做去买药，还是干脆拍了别人的药单。
我和她视频相似处的长途对比做的极为精细，从第一个我真正开始剪辑视频的作品开始，片头对比，字体对比，字幕对比，动画对比，用词对比，贴图对比，甚至是开场白和片尾结束语的对比，统统做出重叠，大写加粗，声泪俱下地痛斥我对她心血的剽窃和抄袭。
评论区气得宛如一片沸水，她的粉丝，我被欺骗的粉丝，一贯厌烦我的观众，甚至其他无关的人，全都涌过来，相比于美妆区长期内部互相诋毁，但又抓不到实质错处的小打小闹，我这波脏水可谓是黑得有层次有深度，将大兔尾巴烘托为一个善良温柔，却被害得人财两空的可怜形象。
我放下手机，清晨六点，小区里还是一片安静，只偶尔有麻雀的啾啾声在阳台跳动。
微信开始跳动，是晚上陈默给我发的一长串消息，一直持续到凌晨三点。
我手突然颤抖起来，我完全可以想象到陈默的网店微博被骂得多惨，有多少不明真相的路人去给她的店铺打差评。
而这一切还是她最喜欢的博主大兔尾巴一手造成的。
那个她一连发了七八条朋友圈，恨不能让全世界都知道她遇见了的大兔尾巴。
如果我在知道白蓉认识程观以后，在知道白蓉恨我以后，我告诉了陈默，让她立刻撤图撇清关系……
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小叶子，你看微博了吗？
你睡了？
大兔尾巴不做人了吗？
颠倒是非黑白，我这么多年就没有看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她说得还有理有据的，我几乎都要信了！
我收到很多补的一星差评……但是无所谓。
你如果没看微博，你就别上了，他们说话太难听。
小叶子，你不要慌，这种粉圈撕逼我见多了，当初顾辛旅被污蔑说是潜规则上位……都是子虚乌有！我们当时不放弃顾辛旅，现在也别放弃自己。
妈的，真当我这么多年追星白追了。
你让我想想怎么辟谣，我肯定能找到证据。
……
小叶子我暂时还想不到什么证据，我只能说那个微信号不是我的……但他们立刻就会说我用了两个微信号……
她给你发过消息让你用她的片头吗？我猜她这么心机应该也没有……
如果不是我要你帮我拍照，也没这些破事，实在是对不起。
小叶子，我先睡了，你明天早上起来好好的，别着急。
我眼睛有些湿润，陈默的亏损只会比我更大，而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我不敢再隐瞒，立刻把来龙去脉，从白蓉来帝都酒店找我，一直说到她怀孕打胎，全部告诉了陈默，唯独那份书房里的亲子鉴定报告，我犹豫了下，不知道该不该说。
或许在白蓉的对峙中的空口无凭让我不安，我突然兴起了想把书房那份文件拍照存档的念头。在白蓉彻底撕破脸之前，我甚至还想过要找她问个究竟。
现在却是绝不可能去找她了。
我越过沙发背往后看，我妈皱着眉头在那咽酸苦的纯果汁，程观还在睡，这个点他也绝不会起，房间里一片寂静。
我穿上拖鞋往楼上走，我妈似乎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蹑手蹑脚往书房走，极轻地打开门，溜了进去。
柚木色的地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我警惕地停在书房中央，轻手轻脚地拉开抽屉，齿轮滑动，发出几不可闻的摩擦声。
我捏住文件的边缘，轻轻拿起来，手机却忘了调静音，咔嚓一声快门脆响。
我吓得一哆嗦，立刻把声音关掉，小心翻到最后一页，将最后的结论连同盖章一同照下来。
卧室那边突然响起了拖鞋声。
程观竟然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