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后来也还是回国了，好消息是到底英语说得过关，别的就算学到也忘得差不多了，最后无非就是给我哥打打下手，混吃等死。”程观勉强笑笑。
“别这么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急得绞尽脑汁：“有多少人都来不及羡慕你。”
“你羡慕我吗？”他看着我的眼睛。
我迷茫地盯着路灯在他眼中一闪一闪疾驰而过的橙色暖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羡慕……吧。”我说：“你总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如果想要盲盒不就可以全买来么？你想看迪士尼烟火不是立刻就临时安排了么？甚至还是只为我们两个人放的烟火。”
“如果不是临时安排我可以包场的。”
“迪士尼也能包场？”我震惊。
程观笑起来：“当然能，为什么不能？”
我默默嘟囔说我以为迪士尼是有骨气不像金钱低头的大品牌呢。
“这跟骨气有什么关系嘛，一手付钱一手提供服务，很多人会在迪士尼包场拍婚纱照的……”
“哪里来的很多人。”我吐槽。
“我有认识几个……这不重要。”程观拍拍我：“盲盒和烟火是你想要的，不，是我觉得你想要的，不是我想要的。”
“有点道理哦，我都好喜欢的……然后那你想要什么？说来听听。”
他沉默了很久，正经说：“告诉你也可以，但你不许笑。”
“不笑。”
“你发誓。”
“哇你好幼稚，好吧好吧我发誓，程三岁可以说了吗？”
程观却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脸上的笑意也很稀薄，他望着窗外穿梭而过的灯火，轻声说：“成为……别人喜欢的那种人。”
我一愣，立刻小学生举手：“我喜欢！”
“知道你喜欢，”程观哭笑不得地把我的手摁下去：“你先听我说……我不是说喜欢的那种喜欢。”
我没听懂。
“你会羡慕我的东西，买盲盒和看烟花，我十岁的时候就能做到这些。小时候我喜欢一个女生，因为她喜欢那种可爱造型的橡皮，我把校门口小店的橡皮都买下来，然后浩浩荡荡堆了一箱送给她。”
“哈哈哈哈你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还有别的吗我听听看。”
“没有，再也没买过，因为她没收，说不收来历不明的礼物。”
“来历不明？不是你送的吗？”
“我没敢亲手送……早上第一个到教室塞在她桌子下面的，只写了是送给她的礼物，没写是我送的。”
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这追女孩的水平实在差劲。”
“是，后来她见没人认领，就把那个箱子放在教室后面，说大家如果有丢橡皮就从那里拿，其实后来都是被小女生挑喜欢的带走了。”
“等下，你有点跑题。”我回过神：“我们在讨论你想成为被别人喜欢的人。”
“没跑题，”程观说：“你羡慕我吗？能买一箱橡皮送给暗恋的人？可你未必喜欢我，就像她也不喜欢我一样。”
“我好像有点懂了。”
“羡慕我是因为我拥有的，喜欢我是因为我这个人。”程观低声说：“可我有的都是我父母给我的，他们也未必喜欢我，如果只能有一个孩子，他们一定会选我哥的。”
“别这么想，”我拉拉他：“我是独生子女不懂这些，但如果能给我妈第二个选择，她一定会选择不生。”
“你妈还挺爱你的。”程观说：“真的，你别笑，她只是习惯把对你父亲的怨恨算在你头上，再加上她觉得为你牺牲了很多青春……她确实为你付出了不少，你只是当局者迷。”
“我爸妈，”他眯起眼：“未必有你妈爱你那样爱我。”
我默默抱紧了他。
“你还记得那个纪录片吗？我放给你看的那个我从小成长的纪录片？”
“记得。”
“我在练自行车的时候，那个陪在我身边的女人，你问我是不是我妈妈，我说不是，是家里的保姆赵姨。”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录像的是家里的园丁，定期来修剪草坪的，当时我在路边学骑车，赵姨喊小唐能不能来帮忙录个像，小唐就来录像，我爸妈都不在，实际上他们也不可能在，很少回家的，就算回也可能不是回这个家，可能是回上海或者广州香港成都，哪里都有可能，如果要长住大半月，才会喊赵姨把我带过去玩……你可能不太好理解，我其实没有家这个概念，”程观望着我：“因为我不会在一个地方住很久，学龄前在很多省的房子里都住过，半年换一个地方是正常的，我也没上过幼儿园，小学前都是幼儿导师到家里来教我认字。”
“你哥……也是这样吗？”
“他不太一样，”程观摇摇头：“他是第一个孩子，我爸妈当时还有新鲜感，初为父母总有些紧张，想亲力亲为，游泳滑雪骑车，我哥会的东西大多都是我爸一手教出来的，到我出生的时候，家产做大了，他压力大事情也多，没有兴趣把经历过的父子情再经历一遍……就花钱请人做。”
“这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我斟酌地说。
“当然可以理解，他们已经给我比别人都要好得多的教育和家庭，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受了苦，严格的说我是被惯大的，小学的时候还霸凌过同学。”
“哈？你打架吗？”
“不打架，我会买零食请所有人吃，唯独不给我讨厌的人吃，如果有其他人想跟他分享我的零食，我会直接走过去要他们还回来，故意推他一下嘲笑他跌跌撞撞的样子，久而久之我讨厌的人就被孤立了……小孩讨厌谁是不需要理由的，只要有一个推力，让你一开始站在会被孤立的地方，你就会被越来越多的人讨厌。”
“有点过分哦。”
“我后来想我为什么会这么做，在家里父母不会认可我，我不在乎那些被雇来的佣人对我的夸奖和管束，我哥在各方面，包括学习、体育和交际，都要比我好得多。我从生下来就不停地被和我哥比较，我永远是那个不值得被喜欢的。其实我的良心知道霸凌是不对的，但我就是忍不住。我迫切地希望证明有一大群人在拥护我，尤其是建立在远离另一个人的基础上拥护我，这让我觉得自己是在被喜欢的，哪怕是因为单纯的利益而被喜欢。很愚蠢对吧？很坏对吧？我小时候就是又蠢又坏。”
“别那么说……”我喃喃，不愿看他说这些话时受伤的表情：“你这么说的时候就说明你压根不是那样。”
“我太想证明自己，太想被喜欢，就因为这样我变成了一个不值得被喜欢的人。其实我本来应该不是这样的。”他顿了顿：“有时候我想我不过是在挥霍我父母带给我的东西，而我哥才是真正在发挥它们真正的用处……你看我平时好像有很多事，但这些事其实并不是真正关键的。”
“为什么？”
“因为谈生意从来都不靠聊感情，那是门口铺地摊才做的事，谈生意只讨论合作共赢，利益够大，矛盾就不存在。但社会人情，总要有来往，表面功夫，锦上添花，我就是那个表面，我就是那朵花。”程观歪了歪头，被自己的比喻逗笑了，但笑容那样苦涩：“我说我是个吉祥物是真的，我比我哥好看一点，遗传我妈。”
“确实好看。”我只能附和。
“厂商找我我都是不去的，但这次是我哥联系我，说这次对方做了很大让步，我于情于理该出席。”
“你和你哥关系好吗？”
“关系好，不是兄弟情，更像是合作关系。他照顾我是大哥的本分，我听他的算是我尊重他。这样不是最好的吗？”
“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说的够多了。”他拍拍我的手：“听够了没？”
“我懂了，你就是缺爱。”我抱住他：“我爱你。”
“谢谢。”他被我逗笑了，低头亲了亲我：“我知道。”
“你好官方的回答啊？你怎么不干脆回答个‘阅’。”我不满道。
“阅，哦对了，”他见我又要不依不饶，拿出手机划了两下：“这个推给你的微信号是顾辛旅的，那个歌手，我之前答应长期合同签下来让你们认识认识。”
“你还记得呢，”我有些惊喜：“但我现在不怎么喜欢他了，陈默喜欢，我能发给她不？”
“你高兴就行。”程观无所谓道。
“她能高兴死。”我开始想象她在床上狂蹦摔枕头的模样。
“对了还有一个事。”程观顿了顿：“我一直没想好要不要主动提，实际上我一直在等你找我。”
“什么事？”我好奇道。
“我关注了你的账号，叶子宝宝。”
“啊！”我震惊：“我可没告诉你我的视频账号是什么！我不是一直保密的吗！”
“额你上次趴在我腿上把自己的视频欣赏了几十遍……我不想看也看见了。”程观无奈道。
“是我大意了。”
“总之我关注了你的微博账号……”程观慢慢说。
我一愣，这才意识到他关注了我，就势必对我和白蓉的在网上闹翻的事情一清二楚。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白蓉……性格就是这样，会撒谎，会玩手段，但她可爱起来也有她可爱的地方……好了我知道没你可爱，但无论如何她不应该这么诬陷你。”
委屈的酸涩捂都捂不住地从心底冒出来，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强装不在乎了很久。
“所以这个给你，应该有点用。”他发给我了一组图片。
我点开看，是白蓉的怀孕证明和流产报告。
“我能把它公布到网上？”我仔细看了又看。
“能，”程观说：“你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自证清白了。”
“但我其实还有其他一些疑点没办法解释清楚……”我犹豫道。
“那些不重要，”程观摸摸我的头，低声说：“当她的第一个谎言被戳穿，她就会被越来越多的人质疑……关键不是你澄清了多少，关键是人们想相信谁。”
“你站在我这边？”
他笑了：“我一直站在你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