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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别院(1 / 1)

门被重重地带上,随后传来落锁的声音。外间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地上的十一蓦地睁开了眼睛。

他看清四周,爬起来,缓缓运力将四肢放开一些,如此,女儿家的衣裳便紧紧贴在他身上,再没有一点余地。尤其领子这里勒得很,他不得已将衣襟扒开,透透气。缩骨功维持不了太久,但对着完全不熟悉沈女的人,他大可不必费心伪装。

外间还是大白天,囚禁他的这间小屋却只有高高小小的天窗,阳光悲悯地照进来,给予一份浅浅的光亮。十一靠坐在墙边,掰着手指头等着这扇门被再度打开。那幕后之人迫切地想要从第三个人口中得知薛氏的下落,相信不会叫他等太久。

到那时候,他将出演一个因害怕而崩溃的少女形象。“她”受了惊吓,泪流不止,甚至被迫着交待了薛氏的下落。

“薛氏,薛氏被县尊大人藏在,藏在城外。那座别院,去的话要经过大片大片的玉米地,我每次坐在马车里都能听到佃户们掰棒子的声音。在车上时他们就蒙住我的眼睛,但是我知道,别院建在湖泊上,因为,我坐船,会吐。”

少女的声音沙哑,整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因为恐惧一直在抖,拼命回想对自己有利的一切:“院中有棵百年的枫树,火红火红的。到处,到处都是拒霜花。大人他不信任别人,只准我去照顾姨娘……”

这种形容的别院大都坐落在南郊,尽是些大户人家的产业,依山傍水,锦绣成堆,是夏天避暑的好去处,如今时节多闲置,找出一户藏匿的人家也不是什么难事。

前来审问的两个小喽啰对视一眼,判断她不像是在说撒谎,瘦的那个摇摇头,先行回去复命。

另外的那个矮子趁机靠近被掳来的姑娘,借着微弱的光线居高临下地查看姑娘朦胧的脸,端详了片刻,他来回舔着厚厚的嘴唇,自喉咙里发出慎人的笑:“你这小娘子胆子小,模样儿但还挺俊。”

开天辟地第一直男十一直接招呼了他一脚。

那矮胖子没有防备,猛地被掀翻,摔在地上粗声粗气地哎呦哎哟,费力也起不来。十一立即动手揍得他满脸开花,末了朝脑袋给了一拳让这蠢物昏死过去,一脸嫌弃地将他的外袍扒了,彼此的身份便对了个儿。

他大摇大摆地走出屋子,利落地将门上锁,挡着手看了眼天上的太阳,嘴角微微上扬。

身为最顶级的暗卫,他的任务可不仅仅只有这样。

于是在一日之内,凤凰寨排名前三的当家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什么人摘了脑袋,血淋淋的首级被丢在议事的结义厅上,按座次陈列,浸染了平日里屁股下的虎皮。

可奇的是,这种惊心动魄的变故,山上的人心居然不乱。活着的人有条不紊地排查闯入者,同时还在筹划着什么大事。

始作俑者十一躲在被搜查过三回的密林里,将烹熟山鸡的火堆踩灭,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一块馒头,边啃边道:“公子所料果然不错,土匪盘踞不过是明面上的幌子,这山上藏着的,其实是一支前朝的叛军。”

势大的凤凰寨如此,那么云水县境内的其他山寨自然免不了被收做傀儡的命运。这种程度的渗透,怎能不叫人心惊。

十一招来提前放上山的八哥儿,给山下递了消息。这些本就聪明的鸟儿经过训练,只会对特定的人吐露人语。潜邸之中的鸟儿生来最先掌握两句话:“公子所料不错”和“公子您再想想。”

这第二句,戏谑之言也。

县衙在黄昏时候收到消息。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信使出现在三堂。

曹县尉在书信中称:凤凰寨之人德行未泯,今逢大变,群龙无首,余下之人愿意接受朝廷的招安,此后受教化,永不再占山劫掠。招安之期就定在明日,请县尊大人卯时至山下,确认受降仪程……

“大人初临我县,便有如此政绩,着实该宣扬与民,重修百姓对官府的信任。”辞辞攥着这薄薄的一页纸磕磕绊绊地念完,恨不得立时逃离此地。

叶徊看着她,直截了当地评价:“这上面的字能够认得全。你倒不算无可救药。”可巧这时候,一只青色的八哥儿飞停在走廊里,遥遥冲着屋内“公子所料不错,公子所料不错……”

沈辞辞:“……”

叶知县的食指指节不轻不重地敲在案上,三声过后,这只聒噪的鸟儿便飞走了。辞辞哪里敢多问,便寻了别的话头:“凤凰寨愿意接受招安是好事,大人不高兴吗?”

哪知叶徊只肯吩咐她:“回去收拾你的东西。”

“啊?”辞辞愣了愣。

“你不是想见姨娘和翠儿吗?”他的眉目依旧是淡淡的,似乎这副皮囊之下根本没有起伏。

辞辞却听出了其中的不耐烦:“那明日的招安……”

她听十二说起过,薛姨娘暂住的地方是在南郊,从城里寻过去要两个时辰,不算停留的时间,只这样的来回,也是赶不回来的。

“有十二在。”

十二走进来:“公子放心!一切有我!”

“我要曹县尉的活口。”他竟避也不避她。

秋风萧瑟,马车在黑夜中缓行。

这架马车的内部空间不大,辞辞占着角落的位置,偷眼瞧这位县尊大人。

他似乎很怕冷,出门前特意披了件银灰色的团花斗篷,颈间堆着细密柔软的毛皮。这件稀罕物事若是在阳光下,散发光滑,触感是不是要比乱动的猫儿强呢?想摸……当然,她也只敢想想。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手头不离公文。眼睛不疼吗?察觉眼前光线暗了。辞辞信手拨了拨灯芯。

“你觉得无聊?”他突然问。

“承蒙大人关照,民女不无聊。”她忙答话。

叶徊不理会她说的,把手中的公文递过来:“念给我听。”

辞辞像是接了块烫手山芋:“从头念?”

“从头念。”

“举子顾长思,而立之年,今逢母丧,家中守制,不出。”她谨慎地念完第一行,想看一看叶大人的反应。

岂料双目交汇,那人道:“继续。”

她便继续往下念:“举子赵方龄,二十二,年初赴春闱,不第。闭门读书,以待来日。”

“举子刘之,刘之……”再往下果然遇到拦路虎。

一堆熟悉的字里忽然扫见个陌生的字。辞辞放慢语速,在心里揣度这个字该读什么:“刘之,刘之叉?刘之,刘之错!”啊啊啊到底是刘之叉还是刘之错啊!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叶徊手握成拳咳嗽一声:“刘之爻。”

“举子刘之爻,方及冠,嘉定十三年上京赴考,舞弊逐出,永不录用。长于诉讼,寄情乡野。”

“举子李刘,三十二岁,官司缠身,体……”

“李刈。”叶徊道。

“举子李刈,三十二岁,官司缠身,体弱多病,家道艰难。”往后几行再没有生僻字了。辞辞松了口气,继续念,“举人陈子珩,四十一岁,置业田间,好佛理,常生出皈依之念。”

“举子田靳,六十六岁,久试不第,族学坐馆,德高望重。”

……

“好了。”叶知县看了眼刻漏,终于叫停了她。

辞辞放下文书,一瞬间觉得喉咙里痒痒的,干涸得很,嘴皮子也疼。到跳下车的时候,风吹在脸上也疼。

弃车登舟,尽头便是南郊别院。夜色下湖波粼粼,掀起皱褶,湖风比寻常的风来头大,水面上便更冷了。这地方不建桥,又仅容柳叶一样的小舟通过。

冷风冷月下,两艘小船儿慢悠悠地前行。辞辞哆哆嗦嗦地紧了紧衣裳,连着打了两个喷嚏。邻近船上的叶知县将腰背挺得笔直,闭着眼睛,仿若入定。

下了船,踏上小小的泊口,庄园的全貌就在眼前。辞辞冷怕了,提着灯抢过去叩门。未几门开了,薛姨娘和翠儿好整以暇地从门里走出来。

“辞辞姐!”翠儿扑过来一把抱住辞辞,辞辞回抱着她,眼睛却落在姨娘身上。姨娘面色红润,画着淡淡的妆容,整个人平和又生动,像是逢春的枯木重新萌蘖,同从前的状态比起来丝毫不差。想来是过了几天舒心日子。

姨娘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走下台阶,迎着叶知县:“民妇见过大人。”

叶徊冲着她微微点头,抬步跨进门里,不肯多言,径直到早已准备好的偏房安置。

辞辞赶到厅上咕嘟咕嘟灌了两碗温开的茶水,才觉得活过来了,又张罗着到厨下熬驱寒汤。翠儿天性喜热闹,执意要给她搭把手。

“……被那样带走,我快吓死了。见到姨娘还哭了小半日,姨娘只能求人买了麦芽糖哄我……”她絮絮叨叨前几天的事。

“我也吓死了,哭起来没完没了,第二天都不能见人了……”辞辞自然而然地想到当天的窘态,一阵的脸热。

驱寒汤熬好了,辞辞不敢忘记给叶大人送上一碗。

隔着一道门,里面的人道了谢:“就放在门口吧。”

“夜里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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