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逸轻轻看了眼她一直背在身后的手，刚刚其实他已经看见了她发红的手腕了。他顿了顿声，问：“拎这么重的东西，我看看你手。”
猜到他已经看到了，怕他会多想，桑湛也就没再遮遮掩掩，吐了吐舌，伸出了手：“我没事，就是被袋子勒的，看上去是红了些，其实没事。”
勒痕渐渐在褪去，只隐约看得见袋子的痕迹，顾逸垂眼，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头，说道：“我不是告诉你，我已经在点外卖了吗？”
桑湛努了努嘴，桌上还摆放着他刚打开的烧烤外卖，“因为我猜到了你不会好好吃饭啊！”
“这个不能当正餐吃的。”桑湛将烧烤推到一边，打开了自己买的粥和汤饭，眼神轻轻地瞄了一眼桌上放着的胃药，微微抿唇，却没有多说什么。
“赶紧吃吧，吃完赶紧吃药。”
顾逸被她推到餐桌旁坐了下来，一声不响地接过了她手里的勺子。
桑湛也不打扰他，将刚买好的东西收拾进冰箱，便自己坐到了沙发上，随意拿了架子上的一本书，安静地翻阅着。
午后的阳光，光线射穿窗户，空气中隐约看得见跳跃着的轻尘，肆无忌惮，潇洒地迎光飞扬着。
光影里的少女柔和下来的时候，没有了平时调皮的小模样，连带着一双勾人的狐狸眼都多了几分乖巧，像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
顾逸抬眼观赏着摆在眼前的美人画，不知不觉已经就着喝了大半碗热粥，胃底升起了暖意，连带着这个有着不堪回忆的屋子里都多了几分人气。
他的眉眼温柔多了几分，嘴唇却依旧微微紧抿着，带着几分难言的情绪。
这样的她，他想有资格拥有。
桑湛不知不觉中已经将杂志翻得差不多了，这时她才抬头看了眼顾逸，这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吃完了。
许是太累了，此刻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餐桌的一旁是被打开的药盒子。
桑湛轻手轻脚地起身。
之前她已经在顾逸的带领下参观了房间，很快便轻车熟路地上楼找到了顾逸的房间，随手从他的床上取了件毯子。
正要带上门的时候，桑湛又退了回去，走向床头柜。
床头的桌柜倒扣着几个相框，上次他哽了几次都没能和她介绍的相框。
桑湛缓缓蹲下身，翻起了叠在最上面的相框，一张被拼凑起来的相片映入她的眼帘。
她第一眼便先看见了中间的小男孩，隐约能看出顾逸现在的模样。
桑湛轻轻笑了，果然是她家的顾美人啊，一副小大人的成熟，底子打小就好。
她多看了几眼后，才移开目光，落在了小顾逸两侧的男女身上，想来应该就是顾逸美人的父母亲了。
他们两人的照片也不知道顾逸当时是从哪里裁剪下来的，边缘被剪得曲曲折折的，愣生生地才好不容易张贴出了一张勉强能入眼的全家福。
桑湛的指尖不自觉地抠紧了相框，她抿唇，又翻开了另外几个相框，同样都是被七零八落拼起来的全家照，除了被压在最下面的一个。
最下面的相框里倒真是一张全家福的照片，只是照片里除了顾逸在笑之外，另外的两个人表情苦大仇深，像是生怕旁人看不出他们是在貌合神离地过日子般，反倒不如顾逸自己拼揍起来的照片来得顺眼。
起码那个还能自欺欺人一下。
没事，他们只是不想拍全家福而已。
没事，他们只是没空拍全家福而已。
总比清晰明了地知道他们是真的不想拥有一张全家福的真相来说冲击力要小一些。
桑湛仿佛看见了蹲在墙角根的小顾逸固执地要拼凑着一张张全家福的模样，小心翼翼且视若珍宝。
心莫名地紧了紧。
桑湛将相框重新一一倒扣放好，拿着毯子下楼，轻掩在顾逸身上。
长时间医院和学校两边奔跑，他的眼圈底下是难以掩饰的青黛。
顾逸皮肤本就冷白，五官线条坚毅而精致，这样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沉睡了上千年，让人舍不得打扰却又忍不住想靠近的吸血鬼，挡不住的蛊惑。
桑湛看得出神，不知不觉，鼻子开始微微发酸。
她想起了最后一张照片上，顾逸在相框最底下写的一行小字：「你们说得对，是我没资格当你们的儿子，很抱歉成为你们离婚的累赘了。」
桑湛难以想象顾逸是在怎样的境地下对自己下了这样的定义。
大人自己都处理不好的事情，为什么要让一个小孩子来背锅？
但难受之余，桑湛心里却又止不住地庆幸，幸好她家顾美人没有因此而放弃自己，看他现在多根正苗红啊。
她理了理顾逸额前的碎发，看他微微皱眉，松了一口气：“顾美人，你要相信谁都没有资格那样说你，即便是他们也不能够。”
…………
顾逸再次醒来的时候，桑湛已经走了，走之前还替他收拾好了碗筷。
他动了动半边发麻的身子，坐起，身上的毯子滑落了下来。
太阳穴连跳了两天，连带着神经都要麻痹了，在胃疼发作完，沉沉睡了一觉之后更是突突地直跳，大脑混混沌沌地直搅。
人越来越难受，感觉是要感冒了。
桑湛留了一张纸条，叮嘱他晚上要好好吃饭，明天记得等她。
顾逸才突然想起明天就是三号了，是带她去看奶奶的日子。
太阳已经落山了，空气里还残余着白昼的余温。
他起身开了灯，拿了手机，询问桑湛安全到家了没。
不一会儿，桑湛便回了他一段语音，微微懊恼：“顾美人，我在家了，本来想叫你一起和我们吃晚饭了，但感觉你好像很累，不忍心打扰。”
“下午买的东西都在冰箱里，你将就着吃一些，我们明天医院见，对了……”
顾逸将手机搁在了餐桌边上，照着桑湛的语音里说的从冰箱的最底层里翻出了她买的速冻食品，种类繁多，囊括了饺子，混沌，手工小笼包，丸子，各大火锅料……应有尽有。
伴随着桑湛一条接一条的语音，顾逸弯了弯唇，将手里的面条放下，拿起了她赞不绝口的饺子下锅。
她说她特别喜欢韭菜猪肉馅的饺子，这款是她综合比较下来最好吃的。
房间里桑湛的声音还在回响着，伴随着饺子在热锅里咕噜咕噜的翻腾声，暖意缓缓蔓延开来，冲去了入秋后夜里的薄凉。
————
三号上午九点多的时候，桑湛便和桑阳佟娅打了招呼，直接出门搭乘了直达医院的公交车。
本来大家是约好了要在顾逸家碰头的，但是节假日的时候，f市的车流量要比往常大上整整一倍。与其跑来跑去，在路上多耽搁时间，倒不如各自出发，大家直接在医院碰头。
桑湛刚坐上公交，还没几站，便看到了潼潼发在群里的信息。
「林潼潼：我被堵在半路上了，可能会晚些到。」
后面紧跟着王浩杰和沈璟新的“同上”，王浩杰还特意附带上了堵在半路上的照片。
桑湛嘴角微弯，迅速发了一条“已经出发”的信息。
刚靠站的公交车在下了一些人之后，便又迅速地关门启动了。
桑湛看了眼前面的车流的流通速度，似乎还好。
大概是要去见顾美人的缘故，她今天碰到的都是绿灯，一路倒是畅通无阻，没有林潼潼他们那样堵得厉害。
桑湛对照着手机地图估摸着时间，给顾逸发了信息，顾逸很快便回了她信息。
「顾逸：我在医院门口这等你。」
她弯着唇盯着手机看，快速地打了一个“好”字回了过去。
病房里，顾逸看着聊天界面的消息，和在帮忙的陈姨交待了几句，便出去接桑湛，刚到医院门口，便看见马路对面刚下车的桑湛，一手拎着水果篮子，另一边不忘冲他招手，“顾逸美人！”
清脆悦耳伴随着女孩本就耀眼的雀跃模样，便连路过的行人都忍不住回头多看了几眼。
顾逸抬脚，打算过天桥去接人，桑湛却连连摆手，和他比手势，让他在原地等着自己，一路小跑上了天桥。
他抿了抿唇，最后收回了迈出的脚，停在原地，目光随着天桥上桑湛小跑的身影移动着，慢慢地穿过人群，拐过了过街天桥，向他缩小距离。
原来深渊里仰头看到光的时候是这样的感觉，向往，心动。
桑湛站在顾逸的面前，微微喘着气，眼见着顾逸盯着她看了半天都没动静，她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顾逸美人，发什么呆呢！”
顾逸回过神来，笑了笑，“没什么，你是第一个。”
桑湛没留意到他的言外之意，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趁机拍了张医院的照片，发在群里，一边不忘和顾逸炫耀着，“那是，我和奶奶缘分深着呢。”
顾逸拎过她手里的水果，带着她往住院部方向走，她低着头正忙着打字，笑意盎然，他不免深深地多看几眼。
她是第一个到医院的人。
也是第一个撞进他心里的人。
带着光来，驱散了他狼藉满地的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