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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晋江文学城独家(1 / 1)

梁荣难得有些坐立不安。今日是父亲从洛阳归来日子,但是他却没法第一时间见到阿父。郡府官吏出迎,恭贺太守升任刺史,他这个独子,也不好打搅父亲公务。可是枯坐在后宅,又让人焦灼不安。父亲病都没好,就赶着入京,也不知身体如何了?还有当了刺史,是不是要前往晋阳,那他能跟去吗?

心里就跟猫抓一样,梁荣好容易等到了父亲回到后宅歇息消息,立刻起身前去拜见。

“阿父!”还差着十余步,梁荣就控制不住红了眼睛,简直一路小跑,冲到了梁峰面前。阿父果真瘦了!面色也不好!是累着了吗?

忍着哽咽,梁荣道:“父亲大人旅途劳顿,孩儿未能随侧侍奉,实在不孝。”

看着儿子红彤彤眼眶,和那副强忍着保持仪态小模样,梁峰笑着抚了抚他脑袋:“荣儿在家用功读书,不让阿父操心,怎会不孝?乖,阿父饿了,陪阿父用饭如何?”

“嗯!”梁荣用力吸住鼻音,又小心抓住了梁峰手,像是要搀扶他似得,带着人往厅内走去。

有这么个贴心宝贝在身边,还有什么值得忧虑?梁峰笑笑,跟着对方步入了厅中。

在席间坐定,侍女奉上了温热布巾,让父子俩净手擦面。随后准备妥当饭食端了上来。已经到了哺时,是该用饭了,但是梁峰仍旧没什么胃口,只是捡着杂煮豆粥喝了些,又用了些小菜,便放下了碗箸。

然而一抬头,就见一双乌溜溜眼睛盯着他。梁荣可怜巴巴道:“阿父,你还没荣儿吃多……”

呃,看了看自己桌上,再看看儿子桌上,梁峰咳了一声:“阿父再用碗羊乳好了。”

除了成瘾症状外,重金属中毒仍旧需要顾虑,多吃点蛋白餐也不错。在梁荣监督目光下,梁峰又喝光了一小碗羊奶,方才舒了口气。

吃完了饭,又用清水漱了口,梁峰笑道:“荣儿看起来又高了些,这些日子留在家中,可有好好练习箭术琴艺?”

学业他是不愁,梁荣自觉性本就高,加上老师悉心教导,肯定不会偷懒,所以不如问问其他。这年代可没有考级证书之类东西,琴棋书画乃至骑射都是陶冶情操,提高修养贵族教育,放在梁荣这边,已经算是娱乐了。

梁荣点了点头,罕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犹豫了一下,问道:“阿父要到晋阳赴任吗?”

看来自己升任刺史消息,小家伙也听说了。梁峰道:“确实如此。再过两日,为父就要启程,赶往晋阳了。”

“那荣儿能一同去吗?”梁荣急急问道,甚至连身形都前倾了几分。

闻言,梁峰皱了皱眉。这次入晋阳,可不是件轻松事。再怎么说,也是被围困了一年之久城池,加之前后左右豺狼虎豹,还不定能不能保证安全。他可以驻守孤城,但是让荣儿处在那样险地,实在不能心安。

但是面前那小家伙一副急切模样,简直恨不得挂在自己腰上。就这么说出来,一定会惹他伤心。

只是略一思索,梁峰就让面上表情严肃了起来:“这次为父去晋阳,还不知要耽搁多少时间。荣儿必须留在上党,替为父守好家园。”

他语气中,带上了郑重。梁荣愣了一下,小嘴立刻抿了起来。他不能跟阿父去晋阳了,但是这也是阿父第一次这么郑重嘱托与他。小小心肝几乎揪成一团,梁荣张了几次嘴,才低声答道:“阿父去晋阳,还很危险吗?”

这一点,梁峰没想隐瞒:“晋阳被围一年,又是并州治所,腹背受敌。自然是危险。但是皇命在身,阿父必须前去坐镇,解决叛乱匈奴人,保住一州安定。艰险会有,困苦也未必会少,着实没有心力,照看府中了。荣儿明年就要总角,也学了不少诗书数算,可以为阿父分忧了。”

这责任,在梁峰看来也过重了一些,然而梁荣那始终泛着红意眼眶,却牢牢擒住了泪水。过了许久,他用力点了点头:“阿父放心,荣儿会照看家中,不让阿父担心。”

看着小家伙这副模样,梁峰不由长叹一声,侧身把儿子揽在怀中:“平素你就留在潞城,好好进学。若是府中出了什么事,尽快写信送来晋阳即可。一切我会让朝雨安排妥当,学馆休假时,你就回府住下。还有你那崔先生也会留在上党,若是有事,多向他问询便好。”

这话,其实也不是敷衍欺瞒。梁府只有他父子二人,若是都离开上党,难免会让下人有失了主心骨不安。但是梁荣留下,就不一样了。这是他独子,也是梁府未来主人。只要有梁荣在,下面诸人就不会放松懈怠。而小家伙待在上党这个大后方,也更让他安心。

只是孩子才八岁,又要跟自己分离,实在让人心痛。

紧紧抓着父亲衣袍,梁荣把小脑袋埋进了那散发着药香怀中。那具身躯又纤弱了许多,都有些骨瘦嶙峋了。可是阿父还是撑起了一府、一郡乃至一州之地,把自己和更多人护在羽翼之下。他已经到了总角之年,不能再像年幼时那样,只为了自己,给阿父添麻烦了。

只是一直牢牢含着泪水,终是忍不住脱出了眼眶,打湿了一小片衣襟。

奕延未在太守府久留。简单同段钦交代了祁县之事后,他就离开了府衙。跟其他文官武将一样,如今奕延在潞城也有属于自己官邸,只是布置太过朴素,莫说是婢女歌伎,就是伺候仆从都少得可怜。相反,出入都有亲兵,亦有行令禁止。简直就像把另一个军营搬到了城中。

到了家中,他先处理了一些残留公务,随后起身,进行每日必须操练。一套刀法,一套枪法,还有蛙跳、俯卧撑、引体向上这些从主公那里学来技法。七月暑气还未消去,哪怕穿着单薄衣裳,汗水也如淌水一般。但是奕延一声不吭,只是沉默按照标准,完成一个个动作,浑身肌理宛若绷紧弓弦,充满了力量和蕴藏杀机。

所有训练完成之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取水沐浴之后,他随意披上一件单衫,来到了书房。饭菜已经摆上,一如既往,有肉有饼,跟军中伙食也无甚差别。吃完之后,他便取来兵书,边看边记,学了起来。

若是有人说,上党都尉,梁府主帅,每日都是这样打发闲暇,定然有人会难以置信。莫说令狐况那样世家子,就是吴陵这样军汉,在没有战事时候也少不得吃酒作乐,消遣放松。他们这种刀口舔血之人,下得战场,往往比其他人要放纵不羁。只因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什么叫朝不保夕。只是一枚冷箭,就能要了自家性命。换来官职赏赐,不用来吃喝玩乐,还能做些什么?

然而奕延从未如此。从认字到现在,也不过短短三年。他书房里,还有太多未曾读懂兵书、史书。主公告诉过他,要熟读这些书本上东西。若是这些东西,能让他麾下多些活命之人,他愿意多读上几册。

笔锋沙沙,落在微黄麻纸之上。那字迹,有些像梁峰手笔。但是没有对方洒脱从容,反而多了几分锋锐,银钩铁画,似能入木。

就着火烛看了小半个时辰,奕延放下笔,揉了揉眼睛。这也是主公教,读书不能太久,也不能都放在晚间,以免伤目。他是靠眼睛吃饭,若是视力欠佳,如何操弓纵马?

如果今时今日还伴在主公身侧,接下来他们很可能会下几盘棋,或是拿出琴来,一人弹奏,一人聆听。甚至谈谈兵书,谈谈古事,对着沙盘推演一下当年那些名垂史册战役。亦或什么都不做,只是燃香饮茗,偷得半日闲。

那筋骨分明手,垂了下来。奕延睁开了灰蓝眸子,望向身侧。满室寂寥。

他有多久,未曾自自然然伴在那人身侧了?

夜风拂动窗棱,发出咻咻轻响。奕延起身,来到了书房另一侧,从木箱中取出锥凿,继续未完成活计。他刻,是一块玉牌。玉是上好羊脂白,花了他不少薪俸。上面每一道纹路,都是他亲手雕琢。

他父亲,是乡里有名佛雕师。他也学了些手艺。只是不算精湛。先是花草,之后禽|兽,随后才是鬼神,而神佛,永远只能放在技成之时。这是祖上传下规矩。

他手艺不算精湛,然而此刻,刻得却是一尊佛。衣褶飘飘,眉眼舒展,在端庄之余,多出几分婉约柔美。就如梦中之人,落在了白玉之上。

这是他心中神佛,也是唯一能够压住那些躁动和不安法子。似乎只要凝神静气,就能一点点接近心头所念。也许终有一天,惟妙惟肖佛像,能挂在那人颈间。

叮一声,金玉相碰。奕延似忘却了所有烦恼,静静雕琢着,膜拜着,这小小玉佛。

翌日,梁峰醒来便投入了繁忙公务之中。毕竟离开上党这么长时间,又起程在即,还有不少事等他决断。然而从早忙到晚,当终于能够坐在书房,喘上口气时候,梁峰心中又烦躁了起来。

把事情放在那里,装作视而不见,终究不是他习惯。再有几天,就要赴任,不能再拖下去了。

“唤奕都尉前来见我。”最终,梁峰还是对开口吩咐道。是该重新厘清这团乱麻了。

然而传令下去,人来却有些慢。喝了两盏茶,又批了不少文书,门外脚步声才姗姗来迟。梁峰不由放下手中笔,正襟危坐。少顷,屋门被推了开来,那高大身影,走进了书房。

来人额上有汗,身上有土,显然是一路赶来。梁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可能是去城外马营了。但是人都叫了过来,说这些也没甚用处。清了清嗓,梁峰对身旁侍女道:“苍岚,命人都退下去。”

苍岚一如既往沉默行了个礼,就退出门去。奕延那英挺眉峰微微一皱,缓缓跪坐在了梁峰面前。这样情形,他碰到过一次了。主公主动传唤,又屏退左右,找他来说什么,其实并不难猜。

看着奕延那极为执拗,也极为坚定目光,梁峰轻轻叹了口气:“伯远,两日之后,就要北上晋阳了。此次前去,你任务着实不轻。要同晋阳人马一起抗击匈奴,甚至可能要应对朝廷派来宁北将军……”

梁峰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事关并州存亡,不可轻慢待之。”

“末将晓得。”奕延沉声应道。

他神情太过镇定,让梁峰忍不住眉头紧皱:“既然如此,你那些……乱念,还是收住为好……”

在“乱念”一词上,梁峰声音不由轻了一分,然而还不待他说完,奕延便截住了话头:“主公自可安心。末将从未因私心,耽误公事。这点,末将还是懂。”

听到这话,梁峰也有些哑口无言。因为这么长时间,他确实从未察觉到,奕延心里还有别样想法。就算突然变冷了些,疏离了些,他也把情绪掩饰极好。别说耽搁正事了,就是朝夕相处自己,也都未曾察觉。

见鬼,他怎么会没有察觉?!

然而这样话,可不是现在该说。梁峰神情更加严厉了些:“你可想过,我不喜男子?”

奕延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主公在我面前手刃了严籍那狂徒,我自知晓。”

不说,梁峰自己都忘了。是啊,正是在这上党太守府中,他杀了向自己献殷勤严太守,夺了这个位置。而那日,奕延是在场。

等等,正是那时,奕延才察觉了到这段畸恋吗?

简直比预料还要头痛,梁峰顿了顿才道:“既然如此,退一步,不更好吗?我视你为弟子、知己,毁了这些,岂不可惜?”

话一出口,梁峰就后悔了。因为毁了这些,恰恰不是奕延,而是他自己。若没有当日毒发乱了神智,奕延恐怕能把这些心思埋一辈子,不会越雷池半步。可惜,阴差阳错,让一切变成了枉然。

目中闪过一丝苦痛,奕延垂下头颅,伏在了梁峰身前:“我能骗过主公,却骗不得自己。主公自可厌我辱我,我却不能离了主公。”

他声音并不大,但是每一个字,都透着沉甸甸重量。激梁峰背上寒毛都立了起来:“若是我因此,定要远你呢?!”

奕延猛地抬起了头,一双炽热眸子,凶狠地印在了梁峰身上:“我会让主公,无法弃我而去!”

那眼神,是具有攻击性。若是后世,有姑娘遇到这样追求者,怕是直接会生出惧意。把人当做变态处理,逃越远越好。但是梁峰不是姑娘。他谈过无数场“恋爱”,深谐一切套路和手腕,却从没有一个,会用这样话,这样态度,来发起追求。这已经不像是温文尔雅示爱了,反倒像捕猎和战斗,不死不休!

然当他察觉到这一点时,心跳竟然快了几分。“战或逃”是人类不可避免天性,梁峰从未选过“逃跑”。

神思只是一晃,梁峰立刻稳住了自己。那攥紧拳头,捏得愈发紧了:“到底是什么让你执迷不悟?因为这张脸?若是我为你找个更俊美男子呢?”

奕延表情像是抽了一下,不知是苦还是痛。他唇,也抖了两下,方才发出声音:“不会有人,似主公这么对我了。”

是啊,不会再有这么一个人了。把他视作真正人,而非粗鄙丑怪胡虏。从第一眼相见时,那人态度就从未改过。不因他皮相,不因他身份。如此,珍而重之。

奕延不知自己是何时喜欢上面前之人,也许那四目相接一瞬,就注定了一生沉沦。

梁峰哑住了。劝一个深爱人不爱,甚至比劝一个想死人不死还难。因为爱,终归是世上最易让人痴迷东西,可令人生,亦可令人死。

奕延却没有就此乘胜追击,而是再次深深跪伏在地:“主公勿忧。末将,自有分寸。”

什么分寸?看着那只会为自己折下脊背,梁峰心中甚至都生出了几分同情。这对奕延而说,真不算公平。可是身为局中人,他又能怎么做呢?

见面前人久久不答,奕延也未再多言。缓缓站起身,如同来时一般,退了出去。

当那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时,梁峰才呼出了胸中憋着一口气。他是见过同性之爱,甚至自家发小就有一个爱死去活来伴侣。他们亦如世间恋人一般,爱真挚隽永,十数年未曾分离。这样爱,梁峰并不歧视。只是这些深情——无关性别——从不在梁峰人生规划之中。

他可能有羡慕,可能有感叹,却不愿真正触碰。只因他清楚,自己不是那种可以付诸真心人。

直到今日。

微微颤抖,再次冒了出来,就像瘾症爆发前夕。梁峰用力按住了膝头,也压住了那来自体内深处东西。已经闹成这幅模样,就不需要其他来添乱了。既然奕延都说能克制,那便按照另一种方法来吧。任何时候,时间都是最好,也是唯一解药。

只要再给他们一些时间,来缓和这一切,就足够了。

略显疲惫,梁峰缓缓合上了双目。

作者有话要说:  啊……撸了5千字,宝宝需要抱抱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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