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嗣,一直是每个家庭都重视的事情。
可以毫不客气地说,在这个朝代,婚姻的头等大事便是孩子。
然而顾燕禹不一样。
他首先是个皇帝,其次才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
他不关心他的女儿,也不关心他的妃嫔,他只关心他的权力。
一个皇帝没了权力,便如同拔了牙的老虎,受朝臣桎梏,受百姓桎梏,从小顾燕禹就立下誓言,他不要成为皇权的傀儡,他要做权力的主人。
他享受着权力带给他的一切,生杀予夺,皆在他一念之间。
他才二十七,正值壮年,若是此时诞下皇子,他还能坐这个皇位多久呢?
顾燕禹从来都是贪心的。他是明君,但骨子里的控制欲只会越来越盛。
没有皇帝能万万岁,他不需要一个孩子来分享他的权力,以国为家,他是一家之主。
天家无亲情,这是顾燕禹早早就从先皇身上明白的道理。
顾燕禹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次出了差错,本来不应该这个时间怀上孩子的皇后,不仅有了身孕,还一有就是俩。
进进出出甘泉宫的宫人们并不知道坐在外面一脸焦急的顾燕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他已经打算好了。
若是双生子最好,从古至今天家最忌讳的便是双生子,孩子一生下来他就有理由处理掉。
若是龙凤胎,他便杀了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当作生了双生子处理。
两个女儿他也不需要,公主已经够多了。
不管这双胞胎到底是什么性别,他们只能是双生子。
熬了一夜的顾燕禹双眼通红,来往宫人都不敢正视这位情绪明显不太好的天子,直至进去的产婆双手沾满鲜血,一脸哀戚得对着顾燕禹禀报:“皇上,皇后娘娘挺不住了!若是执意要生下皇嗣,皇后娘娘怕是……怕是要……”
顾燕禹的眼睛一点一点亮了起来,但表情却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道:“无论怎样,皇后是第一位!其他的都不重要!”
产婆答应一声,又进去了。
顾燕禹眼睛更红了,像是要流下泪来。
但他知道,心底里另一个张牙舞爪的自己,正笑得开怀。
看吧,连老天都在帮他。
皇后怀孕的事情一开始瞒得严严实实,但生产的消息却一个接一个迅速传开。
昨晚是皇后状态良好,生产顺利。
早上便成了皇后脱力,恐有难产的风险。
到了下午直接宣布皇后难产,皇后和皇嗣只能保一个。
于是守了将近一天一夜的皇上纠结一番,心痛难忍,最终选择了皇后。
皇后活了下来。
那对胎儿成了死胎。
抱出来的时候看到是一男一女的龙凤胎,皇上当场眼泪就流了下来。
这是顾燕禹的第一个皇子。
夭折的孩子是不能够进皇陵的,顾燕禹在皇陵旁的山头圈了一块地,好生埋葬了自己还未出世就死亡的孩子。
一时间顾燕禹成了深爱皇后的好丈夫,用情至深,当真是用情至深。
楚笙却感到齿冷。
王嫣的音容笑貌还留在楚笙脑海里挥之不去,她明白接下来等待王嫣的是什么,可能顾燕禹也知道。
但是他不在乎。
少年夫妻,十三年同床共枕,竟如此廉价。
原作里顾燕禹对女主是一点一点爱上的,浪子回头金不换,对着女主他总是霸道又深情的,和现在冷血的顾燕禹,仿佛根本不是一个人。
冥冥中,楚笙觉得自己改变了很多东西,但现在掉头一看,却发现其实什么都没改变。
皇后的寿命,只剩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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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音楼。
夜夜笙歌的天音楼更新换代相当快。
去年楚笙进来的时候,红火的姑娘还叫花容和秋月,现在这两个姑娘都已不知去向,唯有红阑还守着她这纸醉金迷的销金窟招揽恩客。
从去年开始,整个上层圈子谁都知天音楼的背后有了江王撑腰,江王送来的云迢也成了天音楼的摇钱树。红阑赚钱,江王是要分利的。
于是这一年来,天音楼的生意更上一层楼。
天音楼里到处弥漫着女儿香,进去就像是掉进脂粉堆里,有的是娇滴滴的姑娘安慰你关心你。这些姑娘个个眼神殷切,甜言蜜语不要命得对你讲,仿佛你就是她们的盖世英雄。
许多达官贵人都在这里迷失了自己,该说的不该说的,总归漏了些口风。
红阑抱着数不尽的金银和消息笑开了花,除开要交给江王的那部分,剩下的也够红阑享尽荣华富贵。
白天天音楼依旧是大门紧闭,但红阑的房间里却来了不速之客。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
许多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都有这样的脸,他们往往落入人堆便再寻不见,但这样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是不应该出现在天音楼的。
红阑推开门进来的时候吓了一跳,看清来人是谁后她立马进来关紧了房门。
中年男人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腰间的佩刀和凌厉的眼神都在告诉别人,这不是一个老实怯懦的农民应该有的形象。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没被发现吧?”红阑坐到中年男人的对面。
男人一口饮尽杯中茶,道:“昨夜她被送入了大明宫。我来提醒你一声,计划要开始了。”
红阑一怔,唇角上拉露出一个笑容,眼里却不带半丝笑意,她缓缓道:“我等这一天,可是太久了。”
男人点头道:“你这里茶还不错。”
红阑道:“那个江王,主上准备怎么处理?”
男人道:“顾燕楚一死,江王就是个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红阑道:“那我们现在开始是不是……?”
男人道:“所以这一切还要等顾燕楚死了再说,你放心吧,不出三个月,王家和顾燕楚,一定会倒。”
红阑转身去柜子里给男人拿了一罐茶,放到桌子上,道:“前前后后十几年,没想到我们还有翻身的那一天。”
男人收下了茶,道:“一切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丢下这句话,男人走出红阑的房间,天音楼现在经历了一夜喧嚣,正寂静得可怕。
没人看清这男人是怎么出去的,只是一眨眼,男人的身形便消失不见。
红阑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左手压在桌面上撑着头,右手慢慢地轻捻着一片一片的茶叶,喃喃自语道:“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开弓没有回头箭,妾身不甘啊,妾身不甘!”
一字一字,字字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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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笙看着面前吃着糕点的淑妃,她依旧是一副长不大的孩子样,吃糕点都流露出一派天真。这让自诩纯洁小白花的楚笙自愧不如。
离皇后难产,皇上痛失皇子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将近两月半。
皇后缠绵病榻,皇上也一副痛心疾首醉心国事,用加班来麻痹自己的消沉模样。
后宫里安静极了,一切明争暗斗全都停下来。
然而就在这个敏感的时间段,淑妃来找她了。
这个世界的楚笙生辰昨日刚过,没有人敢替楚笙庆祝,所有人都夹着尾巴做人,这和原作里极尽奢华的生辰宴完全不同。楚笙心里甚至有了一丝丝安慰,好像她还是改变了一些东西的。
淑妃来天河殿不仅大大方方的,还带了不少好东西,美名其曰送楚笙的生辰礼。
天下熙攘,皆为利往,庙堂蝇营,皆为名来。
楚笙没由来得想起《大秦帝国》里张仪的这句台词。
不管淑妃对楚笙是善是恶,她都一定有目的。
可是楚笙左等右等,淑妃还是高高兴兴得吃着自己的糕点,半点起话头的意思都没有。
楚笙心想,难道还要她来开口?
直接问淑妃来做什么简直是最蠢的开头了,然而没有点亮宫斗技能的楚笙也不知道该怎么委婉地提出话题,于是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得吃了整整三盘糕点。
吃完糕点淑妃拍拍手就告辞回她的兰景殿。
留楚笙一个人瞪着淑妃的背影好半响,最后缓缓地打了个嗝。
好饱,晚饭她不用吃了。
淑妃送来的生辰礼除了零零碎碎的脂粉什么的,还有几个小盒子。
楚笙还以为是跟顾燕禹赐下的贵重玉簪一样的首饰,正准备收到妆奁里,一拿起来才发现这盒子太轻了。
楚笙的手顿住了。
脑子里闪电般闪过一个画面。
所有送给楚笙的东西,都是淑妃亲手提进来的,淑妃身后的宫女两手空空,这不是一个妃子该做的事情。
楚笙缓缓打开其中一个小盒子。
里面竟然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放。
楚笙依次打开另外几个,也是如此。
总共七个空盒子整整齐齐得摆在了楚笙面前。
楚笙双手抱臂沉思。
过了半响,她拿起其中一个,轻轻嗅了嗅。
一股极淡的香味钻入楚笙鼻腔,这味道很熟悉。
楚笙拿起盒子依次闻了过去。
有三个是一个味道,还有三个是另外一个味道,两股味道都有点熟悉,一个清淡,一个粘腻,剩下的一个,则什么都没有。
楚笙挑出那个什么都没有的,翻来覆去得找其中到底有什么玄机。
夹层,没有。绒布,也没有。盒子正面背面都没有。
楚笙开始咬指甲。
她每次做题做不出来的时候,就会习惯性得咬大拇指得指甲,这点还是跟《武林外传》的白展堂学的,这个坏习惯一旦沾上了,她就没戒掉过。
眼睛盯着这盒子半天,她突然灵光一闪。
纹路,是纹路不一样。
这个盒子的纹路和其他六个有细微的不同。
如果不是楚笙够仔细,她也看不出来有什么不一样。
将盒子放到烛光下细细端详半响,她终于隐约看清楚了那道隐约的金纹的模样。
那是……一只老虎?老虎又是指代了什么?
其他的盒子的纹路则什么都看不出来。
楚笙想破了头都不知道淑妃到底是什么意思,智商消耗殆尽,楚笙想烦了干脆不想了。
入睡前她迷迷糊糊得闻到手指间残余的盒子上的香气。
这两股香,到底在哪里闻过呢?
香……
清淡……
谁会用这种清淡的熏香呢?
黑夜里,楚笙猛地睁开了眼睛。
……江王府,林夫人?!